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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 曲水 ...

  •   此后颇有些风平浪静的意思,许是皇帝对于亲伯父的案子深觉棘手,又恰逢春闱大事,便一直这么搁置着。既得了一时平静,晏流便尽力让自己安下心来,一边等着放榜一边继续默写税册。

      这日刚入夜,他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放下笔,动了动脖子。脑后的疼痛又无声泛起,他深知如今自己万万不能犯病倒下,当休息时必须休息,便简单洗漱,吹熄了烛火上床去。

      还未沾着床,却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声极为熟悉的嗷叫,近得仿佛就在这窗口,晏流险些以为是神思太费而生了幻觉,刚揉了揉眉心,便立刻又听到了一声。他赶忙下床点烛,撑开了窗户,微显凄清淡泊的月光下两只黑色的狐狸在窗外望着他,还有一个背脊挺得笔直的青年,朝他点了点头,整个人如同一把鞘中剑,不伤人,却已见锋芒,正是风莲。

      “这两只狐狸跟着子衿回了我那里,子衿被带走后又循着他的气味在大理寺外流连,我费了不少力气才将它们带回,它们却又跑到此处来。我开始不知就里,悄悄来此查看,才知你住在了这里。”风莲坐定,将袖中剑慢慢取出,放在桌上,修长的手指却抓着剑柄不放。

      “是,阿容说,带我来这里的陆大人可以信。”晏流拨了拨烛芯,“我不会信不过阿容,但陆大人毕竟不是平日亲近之人,此番如履薄冰之时,我却不能全然信任他,况且,也不愿将他平白连累了——我只愿,真能金榜题名,曲江宴时能亲自面圣。”

      君子和不哭蹭到了他脚边,两只狐狸全然不知世事,只沉浸在找到主人的快乐里,晏流伸出手去抚摸它们的毛,它们便齐齐用舌头舔他的手。

      “风大哥,我没有阿容聪明,便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他温和地看着君子和不哭,语声却坚定,“若真能赴曲江宴,定要将原本的税册账目呈给皇上,然而能不能与那本作为证物的税册对比出问题所在,便只能看运气了。”

      风莲沉默良久,忽道:“我不懂律法,逸王爷今次所犯之罪名,若坐实了,会是什么下场?”

      晏流一下一下地抚着狐狸毛,道:“贪赃之罪,原本足判斩首的,但逸王爷是皇亲,八辟可减罪,大约便是判一个削爵抄家。但是这贪赃之罪还有户部侍郎的事,逸王爷若是被指结党营私,罪过便又大了。”

      本朝科举试,为使文官不致都是只识四书五经的书生,考试科目中还有律法一门,是以晏流对此熟知。然而这所谓律法,所谓罪名,究竟怎么定,都是一线之间的事,结果如何当真难料得很。他梗了梗颈项,却不知这是他幼年时习惯的动作,每每面上不敢违抗他爹爹却心中不服时便是如此模样。他一边说,心中一边念着,即便皇上治罪,也定要呈上证物,不能使人蒙冤、不能使人受屈,一定要——明断秋毫。

      明断秋毫这四个字在心头一滑而过,竟引起后脑一阵悸痛。他闭起眼睛勉力平静,待疼痛稍缓时睁眼看风莲,却见他嘴角紧抿,手指却将剑柄抓得更牢,指节白到泛青。

      风莲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已经让晏流听到了“若真是最坏结果,便用我这把剑拼一拼”的声音。

      他微微苦笑一下,抱起君子来,抓着他的一只爪子朝不哭挥了挥,不哭登时不依,作势要往他的膝上跳来。这两只狐狸,君子常跟着孟子衿,不哭常跟着他,还一直被叫做“墨玉”。他想起自己在逸王府六年无忧,孟子衿却是足足记挂了他六年,自己这几日的担忧牵念,便似微不足道。孟子衿说着要带他回去的墨延县,还有一个很想见他的人,一春的马兰,一夏的荷塘,一秋的稻穗,一冬的薄雪,捕鸟笼捉蛇叉等着他。那是一定要回去的。一起回去。

      他愣愣地出神一会儿,终于抬头笑道:“风大哥,这两只狐狸,叫做君子不哭。”

      春闱放榜,南子衿之名赫然在新科进士之内。本朝南姓为国姓大姓,非皇亲贵族也有多人姓南,陆引宣又早就将晏流的户籍改过,是以他这名字看似可疑,却仍是险险地避过了怀疑追究。

      放榜次日便是宴请新科进士的曲江宴,在御花园中引曲水,皇帝与新科进士同席赏景品宴,行曲水流殇,亦是皇上借此机会亲察众进士人品,与春闱成绩相互权衡,以钦点状元榜眼探花之意。

      也是在曲江宴上,晏流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说中刚及弱冠却体弱多病,被朝中上下都认为年寿不永,名讳南临的皇帝。

      也难怪朝中上下会都认为这位皇上年寿不永。南临长得清俊却单薄,脸色确实不好,白得有些过分了,嘴唇也几乎毫无血色,时不时将手虚握成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

      君臣大礼行过,一套固有的说辞说过,便有宫女将倒了酒的羽觞轻巧放入曲水之中,使这羽觞随着流水缓缓漂行。

      按着规则,羽觞到谁面前停下,皇上便赐笔墨纸张令其赋诗,无诗可赋就要罚酒。晏流盯着那随水漂流的小小酒杯,他往日从不喜欢卖弄争强,此时心中却万分期盼着它能停在自己面前,可惜那小小的酒杯偏不遂人愿,几圈下来,好几位进士都作了几首春景诗呈给了皇上,却始终没有漂到晏流面前。

      他心中骄躁,眼看着羽觞一次次从自己面前流过,到它再次流到身前时,把心一横,便伸手去勾。曲水之中的酒杯离人甚远,停下时也须由宫女以竹钩钩起,他这样直接去抓,待到手触到杯沿,一侧身体也几乎已经浸入了水中。

      曲江宴上从未有人如此大胆当着皇上的面去“抢”那羽觞,众人都愣了一愣,随着皇帝内侍一声尖细的“大胆”,旁边侍卫才如梦初醒,上前去按住了晏流。

      “慢着。”南临开口,淡淡道,“今日是吉日,心中有诗兴而不得发确叫人难受,南卿不过一时心急罢了,何至大惊小怪。”拂了拂袖示意那两个侍卫放开晏流,叫人取了纸笔给他。

      晏流眼中带了感激,飞快执笔写写几行,却也飞快地将纸折起,跪下道:“此诗拙劣,却是子衿最为赤诚之言。不敢当众宣读,只恳求皇上御览。”

      众进士一听,不禁唏嘘起来,这小子发了狠地去抢那羽觞,还道他有什么惊世妙句一定要拿出来现一现,却不料是这样不敢拿出来见人的东西。南临却神色不动,点头准了,接过宫女递上来的纸笺,展开看了看,将拳头凑在嘴边咳了几声,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只轻轻合起纸笺,道:“此诗倒是非常特别,朕有些兴趣。”此后便再也无话。

      晏流胆战心惊地观察着他的神色,然而他直到曲江宴末,脸上神色都是平静清淡,甚至再也没有望晏流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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