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吏》弦上听风

10、第十章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祝昱清撩开车帘看了看，便收回手。

　　他视线重新落在蛇蛋上，琢磨着这两日发生的怪事。若他没算错，那位老者将这东西交给他的那一刻，正到正月十五。

　　等到了地方，侍卫点起火烛准备引路。但刚要给火烛用灯笼盖上，就被一阵风吹灭了。

　　祝昱清适时开口，“地窑久待后，眼睛不适，见不了光亮。”

　　守在外面的侍卫立刻明白，他们将火烛收起。担心祝昱清会被光亮伤到眼，顺带着把给孟正风那头儿点的烛火也给吹灭了。

　　祝昱清从马车上走下来，顾及怀里还有包裹，便没等孟正风一同走。

　　后头的孟正风，刚从马车里探出一个脑袋，只听有人快步走远。

　　他皱着眉，满心疑惑对方是谁的同时，走到前面拉开车帘，“祝大人，我想同你谈一谈，今日便是十五……”

　　一口气说下来，孟正风险些背过去气。等不到祝昱清回应，他微微一愣，回想刚刚快步走远的人，他手朝里一伸，摸了个空。

　　*

　　回到住过一晚的地方，祝昱清沐浴完换过衣裳后，望着桌上摆放的蛇蛋，以及那本破旧的书籍出神。

　　他不信什么蛇蛋会变成人，只是在思索，所有的事情是否有关联。

　　孟正风站在门外，他叩指敲了两下门，也顾不上祝昱清此刻有没有休息，硬着头皮开口，“今日正月十五，还请祝大人一整日都待在屋里，切勿出门。”

　　祝昱清回过神，放在桌上的手不小心触碰到摆放在上面的蛇蛋。

　　抛开别的，这颗蛇蛋手感还挺不错，他没忍住又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我知道了，有劳孟先生提醒。”

　　孟正风等到回应，这才放心折回自己房中。

　　听孟正风离开，祝昱清也觉得有些累了。他不再纠结蛇蛋以及书中的内容，回到床榻上休息。

　　这两日并没有好好休息，眼下事情解决，该抓的人都抓了，他也能好好睡上一觉。

　　原本以为会像曾经那样，入睡极为困难。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一着床就困了。角落中的烛灯还亮着微光，摆在桌上的蛇蛋也在视线当中。

　　祝昱清多看两眼，心里并没有对它的畏惧，反倒是颇有些古怪的觉得自己从未这般安心。

　　不过一会儿，他便沉沉睡去。

　　天一亮，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祝昱清被吵醒，披了件外衫走过去，他正想开门，又想起还在桌上的蛇蛋。

　　担心被谁看到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祝昱清又折回去，将蛇蛋放在被子下面。

　　等收拾好一切，他才走过去将房门打开。

　　外面站着的男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惹人注目的桃花眼。

　　他将手里拎着的食盒递过去，开口说话时还不忘压低声音，“祝大人，这是特地为你准备的早饭。”

　　看出这人是刻意不想让他辨出身份，祝昱清随了他的心愿，伸手接过食盒就欲关门。

　　在房门将要关上的那一刻，男人迅速伸手挡住，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门沿。

　　祝昱清轻轻挑眉，“好大的胆子，就不怕我命人将你抓起来。”

　　男人眼里没有任何惧色，“大人，我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抓住，可就不是站在这儿了。”

　　祝昱清轻声笑笑，“可你若不怕，又为何跑来了这儿？”

　　男人一愣，祝昱清望着他那双眼睛，继续说，“林纾，你摘下面纱吧，这双眼睛太好辨认。”

　　江林纾轻叹一口气，他摘下脸上戴着的面纱，“我来自然是因为避婚，每日听他们催着我与权贵人家的姑娘见面，我就觉得耳朵要起茧子。”

　　祝昱清笑笑，“你觉得我会信？”

　　他不疑惑江林纾为何会知道他住在这儿，眼前的人经商，在哪儿都有认识的人。

　　猜到祝昱清很可能不信，江林纾又说，“其实，我是想过来看看热闹。与你有关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我一听到这件事是从青寺镇传出来的，特地过来看看。”

　　说到这儿，江林纾又欲言又止一阵，“我虽然猜到你可能会过来一趟，但还真没想到是皇上派你过来的。”

　　祝昱清不打算多解释，“回去吧，小心我将你出京城的事情托人告诉江伯父。”

　　江林纾可不怕他威胁，挤进房间就要朝床榻上躺。但人还没仰过去舒服躺下，就被祝昱清揪着衣襟拉到了椅子上。

　　祝昱清，“你手里还拎着食盒。”

　　江林纾被这么一提醒，倒觉得肚子饿了。他一大早就赶过来，还没有顾得上吃饭。

　　打开食盒，江林纾也不同祝昱清客气，先自个儿从里面取出一块点心咬了口，“昱清，你要和我老实交代，这几日是不是惹了什么桃花债？”

　　祝昱清皱眉，最先想到的便是被他藏在被子里的蛇蛋。

　　但传闻只是传闻，蛇蛋还没有被人换走拿人替代，他从何而来的桃花债？

　　江林纾看他反应，嘴里的点心瞬间不香了，“没有？那真是太可惜了，衙门旁边找你的小姑娘挺可爱的。”

　　祝昱清一顿，“小姑娘？”

　　江林纾单手撑着下巴，他仔细盯着祝昱清的脸，满眼都是欣赏，这张脸他真是百看不厌。

　　“她看着很着急。”江林纾轻声笑笑，朝祝昱清伸出一根手指，“不过，我倒是没问她找你所谓何事，但我敢肯定是一件大事。”

　　祝昱清若有所思，他视线落在门外。孟正风今日必定会紧盯着他，但若是不出去一趟，有很多事都没办法处理。

　　看向还在细嚼慢咽的江林纾，祝昱清倒了杯水递给他，“除了来看我，你今日可有别的安排？”

　　江林纾抬眼，“没有。”

　　祝昱清轻点两下桌子，“这样吧，你留在这儿，若是有人叫我，你负责冒充我将来的人打发走。”

　　江林纾不太愿意，“这可是苦力，我来不是受罪的。”

　　祝昱清并不着急，“我给你报酬，听闻你最近手头很紧，想要在京城开酒楼。若不想有麻烦，需要的可不止是银子。”

　　江林纾手上动作一顿，他从椅子上起身，“若你能把这麻烦给我解决，别说是待几个时辰，让我待几日也愿意。”

　　祝昱清答应，“明日便返回京城，你缺什么，我来补。你有麻烦，我来解决。”

　　江林纾等的就是这番话，他伸手轻拍一下祝昱清的肩膀，“真有你的，不枉费我特地过来看你。”

　　祝昱清并不拆穿，他早就猜到江林纾来的目的是为了酒楼。这人可闲不下来，绝不会因为看热闹就放下身上的担子，独自出来快活。

　　缓步走到门口，临近要离开时，祝昱清又停下来，“还有一事需要你，被子里放着一个东西，你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它的存在。”

　　江林纾满脸不解，他来到床榻旁边，动手掀开被子。

　　看到里面是一颗蛇蛋，江林纾眼睛都瞪大了。

　　他指着蛇蛋，“这这这……”

　　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江林纾又扭头看向祝昱清。他觉得眼前的好友是疯了，“你怎么能留这种东西，这可是引火上身！”

　　祝昱清食指抵唇，等江林纾冷静下来，才继续说，“你难道就不好奇，到底是谁散布出这传闻，又是谁设计出这一切，妄图在我身边安插人。”

　　江林纾有些头疼，他原本还想坐在床榻上休息。但看到里面藏着一颗蛇蛋，休息的心思一丁点儿都没了。

　　至于祝昱清所说的话，他想知道是谁，并非是因为好奇，而是出于想保护好友的目的。

　　当初他听到传闻，的确只觉得有意思，但随着这传闻被越来越多人知道，他便意识到事情很不对劲。

　　祝昱清可是朝廷官员，是皇帝身边最看重的人，还是太后身边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很担心好友会因为这个传闻出事。

　　蛇蛋变成人是荒唐的，但有人利用这传闻，将蛇蛋换成人是极有可能的。

　　只可惜，他查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头绪。此番来青寺镇，一是为了酒楼的缺口，二是想看看这儿有没有什么消息。

　　思索半晌，江林纾只觉得很是头疼，这可比经商费头脑，“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平安。”

　　祝昱清笑了声，“我知道。”

　　从屋里离开，祝昱清走到江林纾所说的地方。

　　他的确在衙门外面看到一个急到直冒汗的人，那人正是当初他扮作新娘子出嫁，陪着他坐花轿离开的小丫头。

　　看她满脸急切，祝昱清朝她走过去，“你要报官？”

　　小丫头闻声扭头，看清祝昱清的模样，一时间呆住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人。

　　但想到昨日失踪的姑娘，小丫头拍拍脸强迫自己回过神，“我要报官！昨日出嫁的姑娘不见了！”

　　祝昱清自觉心很硬，但看她面露绝望，一副自责到要不能活下去的模样，还是将别在腰间的玉佩交给她。

　　对上小丫头困惑的双眼，祝昱清难得坦然，“你想要找的那人很安全，这是那人留下的玉佩。若你不信，可以拿着去衙门问。”

　　小丫头愣愣接过，“她还活着？”

　　祝昱清，“还活着。”

　　小丫头松了口气，但想到害了很多姑娘的人，又愤愤不平，“只可惜，那个害人精还没有抓到！”

　　清楚小丫头说的人是谁，祝昱清淡淡笑了下，“抓住了，她就关在里面。”

　　小丫头再次愣住，视线落在祝昱清垂在身侧的手时，有些恍然。她不会忘记，昨日她看到过的那双手与今日一模一样。

　　她眼睛突然有些酸涩，小丫头咬咬唇，心道，怪不得呢，眼前的人并不是与她不过头一次见面，难怪她总觉得熟悉的。

　　“我相信你刚刚说的话。”小丫头将玉佩还给祝昱清，“我不进去问了，只是，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祝昱清，“你可以叫我祝大人。”

　　小丫头傻眼……祝大人？

　　青寺镇可没有姓祝的大人，她倒是知道朝廷来了一位祝大人。一想到朝廷，小丫头心头一惊，这人是朝廷奸臣祝昱清！！

　　没再管还在东想西想的小丫头，祝昱清走进衙门。

　　任远贤以及他手下的人，都被全部处理干净。衙门不能没有人，皇上派来的侍卫倒是可以留下一部分。

　　走到关押犯人的地方，祝昱清一眼便注意到牢狱中被束缚住手脚的李红叶。

　　她头发散乱，双眼迷离，显然是迷香及易让人产生幻觉的东西吸入过多。

　　这样下去还是太便宜了这人，祝昱清缓步走过去，命人提了桶冰水让李红叶清醒。

　　李红叶慢慢清醒后，看到眼前站着的几人，双眼通红，但也仅仅只是因为气愤。

　　她脸上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丁点儿的悔意，“我没错，是她们自己活该，你们凭什么这么对待我！”

　　祝昱清不再分给她眼神，“每日给她用香三次，等她不清醒了，便按照刚刚那样做。”

　　旁边的侍卫点头，“是。”

　　*

　　出去一趟再回来，祝昱清就看到原本对蛇蛋还避之不及的人，此时正两手托着它细细端详。

　　看江林纾瞧得入迷，祝昱清并没有打扰。等他斟了两杯茶，准备递给江林纾一杯时，就看这人吓了一跳。

　　手里的蛇蛋从他手中滑落，两人皆是一愣，想接住也为时已晚，一个手里有两杯茶，一个满腹心事没能反应过来。

　　听到清脆的响声，祝昱清眉宇轻轻一皱。他将茶杯放到一旁，弯腰捡起被摔了一下的蛇蛋。

　　看到上面有一条裂缝，江林纾心头一紧，连忙从床榻上站起身。

　　他正想为刚刚发生的事情道歉，就听祝昱清先开口，“既然已经这样，若这小东西明日变不成人，我们便将它拿到外面喂鱼。”

　　江林纾，“……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