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灾和她的文明》伊吕波

1、辛朱的覆灭

　　这是弧藤第六次从救济处领救济粮了，这一次他轻车熟路了不少，路上还有人和他主动打招呼。

　　距离辛朱文明被圣维帝国攻破、帝都被占领已经过了五十个自转日（简称天），人心最为惶惶的时期已经过去，除了那些还在地下设施和圣维打游击战的反抗军，其他被控制住的人民都已经放弃了抵抗。

　　他抱着那一袋子救济粮往庇护所里面走，他本来都不是帝都人，居住的城市在圣维第一次发射天基炮时就被击破了，那一发炮击融化了所有人造材料，不仅仅让整个城市支离破碎，也让那些最先进的科技产物全部报废，人们倒是安然无恙，但也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失去了高科技设备要怎么和大气层外的敌人战斗？辛朱的科学家们好像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随后，无数发天基炮从天而降，辛朱短短几日就来了个文明大倒退，除了一些藏在地表下的高科技产物逃过一劫，其他都融化成了诡异的胶体。

　　随即，数以亿计的空投舱穿过大气层，将无数硅基军队降到了辛朱的领土上，这些自称骑士型号的机器人没有强大的防御力，也没有离谱的热武器，可是它们每一个都由密密麻麻的纳米机器人组合而成，这些机器人可以随意拼装，辛朱几乎没有任何手段对纳米机器人造成永久伤害，就算打散了它们集合起来的“骑士”，纳米机器人也可以数秒内组成个新的出来。

　　如同蚂蚁啃穿大坝，这些无法摧毁无法阻挡的纳米机器人七日之内夺取了整个辛朱。

　　整颗星球上目前也只剩下了几十个聚集地，帝都就是其中一个，议会和元帅都被关在议所里，没人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万幸的是，虽然政府已经无力操心人民的处境了，圣维帝国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主动地夺走任何一条性命，在胜利后也不曾忘记给平民提供基本的食物和住所。弧藤和奶奶都被纳米机器人组成的运输线运到了最近的帝都79号庇护所，和另外三万人住在一块儿。

　　圣维发放的救济粮全是辛朱科技水平做不出的能量食品，一份救济粮里有供人十天能量和营养的浓缩食物，可以选择液体或者固体，弧藤这一袋子里是两份的。

　　他终于走到了庇护所的移动中枢，这是一个面积颇大的空房间，周围有几十个出入口，地上有几十万个小方格子，当有人踩上格子区域，小格子会根据来人的体积分割出大小不同的底面积，然后围着乘客组成密封空间。这个时候乘客就可以报出自己的目的地，移动盒子会把乘客送到目的地最近的传送点。

　　非常高效、方便，而且不可思议的东西。

　　弧藤在战争前是帝都学院统一社会学系的学生，正在享受每年九十天的自休假期，准备出去做实地调研，可是眨眼间整个文明都崩溃了，学的那些东西也差不多变成了垃圾，难道圣维帝国还会关心辛朱的社会发展史和社会运动吗？不见得。

　　思考着，他就到了自己和奶奶住的房间。

　　这个房间上下两层，总面积有五十平方，一个洗手间，两个卧室和一小块客厅区域。作为庇护所真的算是极尽奢华了，比很多辛朱人战前住的还好。弧藤喊了一声奶奶，进了楼下卧室的门。
　　奶奶今年二百多岁了，在平均寿命四百岁的辛朱人里算年轻的，她是个作家，写的多是纪实文学，叫好不叫座，战前日子过得也比较清贫，养个弧藤就够不容易的了。

　　“回来了。”奶奶下颚的软骨有点变形，她伸手正了一正。

　　“老毛病又犯了吗，您这几块食骨早就应该换人造的了，医生都说太脆了，过几年怕是要坏。”弧藤埋怨。

　　奶奶横了他一眼：“臭小子，要是换成人造的说不定已经成一坨胶了。”

　　弧藤一愣，有点羞愧：“我忘了……”

　　“而且最近不需要食骨，营养剂都不用二次研磨直接就进食道了。”奶奶说。

　　辛朱人外形和消化器官和人类的差距不小，他们的主食是一种矿物，必须要在食骨腔里面进行二次研磨才能进食道，不然根本咽不下去，矿物里的微量元素无法合成也无法提取，好在产出量高再生速度也很快。
　　困扰辛朱几千年的人造能量素难题被圣维帝国用几个小时攻破，科技的鸿沟让人很难升起反抗欲。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仍然有那么一小撮人，还在为了文明和自由抗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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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联系上那边吗？”叙风珍稀地舔了一口矿石膏。他说的那边是指议所里的人，那些曾经能够洞察整个文明的人上人可谓是反抗军的唯一希望了。议所是几百年前的皇室建筑，外部建筑材料基本都是普通石料，虽然被里里外外好几层的哨所警戒线包围，但在防御设施融化以后，议所因为不是人造材料逃过了一劫，内部保存的东西应该也没有大碍。

　　反抗军的组成非常混乱，有平民、学生、曾经的军人、逃犯。所有在集中管控前逃入地下设施的人都被归纳了进来，虽然他们不一定认，但所作所为是相通的——为了自由，为了辛朱。

　　可是他们缺乏有力的抵抗手段，还能在地下苟延残喘的唯一原因不过是圣维投入了绝大多数的资源在建立“集中营”上，所有对反抗军的武装打击都起源于有人不小心被巡逻的机器人发现，那些傲慢的外星人根本没有任何主动清扫他们的意图。

　　目前，反抗军的所有死亡减员都来自友方流弹。

　　叙风是帝都反抗军的一个小头目，负责西北区域，这里因为以前是帝都的废弃物排放区所在，受到了不少污染，所以圣维在这里建立的庇护所并不多，也是相对最安全的区域。

　　他在和整个反抗军最有威望的将领，也是战前的将军奉雪联络后，知道了对方的意图。她要求所有帝都反抗军在低下收集一切可能的通讯资源，和议所里被软禁的元帅联络上。

　　“诸君，议会是这个文明的根基，如果他们没有办法，那我们就没有希望。这一点我要告诉你们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联络上他们。”奉雪在视频会议里对整个帝都的反抗军做出了这样的声明。

　　“怕不是里面的人早就死光了。”叙风的副手有点不耐烦，他想象的反抗军该为了保护文明浴血奋战，而不是在地下终日惶惶。

　　叙风用力拍了他的后脑勺：“说什么呢！可以不相信那群议员，但不能不相信戚都元帅吧！”
　　这位戚都元帅在辛朱的个人威望比较两极分化，崇拜他的人认为他是人间之神，讨厌他的恨不得他会立刻死于非命。事实上大部分的平民都对他没有好感。

　　这位戚都元帅出身平凡，以前是个流浪艺人，在民间有点名气，后来无意间救下了一位众叛亲离的议员，尽心尽力照顾了这位重伤不治的议员后，对亲人感到绝望的议员将自己的遗产交给了这个萍水相逢的好心人。

　　戚都本没想借这些资源做出一番事业，议员的亲人们却试图对他赶尽杀绝，这个骨子里桀骜不驯并且有点疯狂的艺人为了避开层出不穷的针对，投身军旅。

　　进入军队一年后，大陆战争爆发了，这场辛朱内战搭进去了无数人的性命，也成就了无数人的荣耀，战争结束后，战时靠着军功升上少将的戚都成了中将。

　　他的运气也真正的来了。

　　战前的权贵阶级对战争暴发户们极度不满，派系之间的血腥斗争中只有一个受益者，那就是掌握着战前死去议员资源的戚都，两个派系都以为他是己方的暗棋，其实他才是那个庄家。

　　戚都成了元帅以后废除大总统，让自己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唯一领袖，议会在大清洗里已经变成了他的一言堂，而他渴望权力的源头，就是当年议员亲人们对他的赶尽杀绝。

　　他亲手剥了那些人的头皮，要求当时帝都最有名的艺术家用这些人的碎骨拼成一座雕塑，装饰上珠宝放在了议所的大厅中央。

　　这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到的真相，但每个进入议所的人一听说这是元帅亲手设计的雕像都会极尽赞美，他们知道元帅听见会露出隐秘的得意。

　　倒回来说说为什么平民会讨厌他。

　　戚都是“等价代偿”的坚定支持者，他推动这道法律作为补充案进入了宪.法。这听起来非常唬人的东西其实就是看人下菜碟的代名词：同样犯下谋杀罪，议员的孩子限制出行，平民的孩子直接死刑。等价等的是什么价？先衡量社会地位、交税总额和未来价值，再看你的罪行恶劣程度。

　　他认为，不能让可以改变未来的天才因为一时的错误而失去为文明做贡献的机会。

　　听上去很有道理，但这践踏的只是一个人的生命吗？不，这践踏了所有不是天才的人的生命，当人的生命不再等重的时候，法律的天平就变成了权贵手中的玩具。

　　谁都害怕自己会是那个价值不够的牺牲者。

　　那他们口中的戚都元帅，现在究竟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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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都如往日一般坐在议会厅的主位，所有议员都看着他。

　　圣维将他们软禁在这里，没有其他限制，人们可以在议所里面做任何事，只是不能从里面出来。
　　他每日都会准时出现在厅里，每日都召开听议会，看上去从未放弃过，仍然是议员们的主心骨。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一个文明会没有底牌吗？不可能，辛朱也有自己的底牌。一百年前内战结束以后，新型战略武器的研发就开始了，戚都不信任大地，将代表权力和威慑的战略武器发射到了太空。

　　对，辛朱最后的底牌，也是天基炮。

　　……在圣维歼星舰到来的第一天，它变成了太空垃圾。

　　就是这么讽刺，在戚都把武器用于对付同胞时，他已经失败了。

　　戚都谁都没有说，知道这个武器秘密的人都是他的死忠，但他怕要是其他人希望破灭会攻击他，在这一无所有的议所，他可能活不了太久。

　　实际上，现在戚都在等死。

　　圣维的目的在他看来昭然若揭，为什么不杀一人，当然是因为他们图的就是人，想要的是辛朱的人力资源！这个道理在长期将人民当做资源的他看来十分明显，还有看不清状况的傻叉以为能有谈判余地，都是在做梦。辛朱的自然资源、技术、艺术……都不重要，都可以随便舍弃，只有人力资源才是圣维想要的！

　　那他们会留下辛朱的领袖吗？不可能。

　　有些议所外的人以为，议会肯定和外星文明有交涉，知道的更多。其实没有，圣维甚至没有任何一个智慧生物踏上过辛朱的土地，戚都不知道圣维到底是什么生物的文明，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连圣维、骑士这些名字都是从机器人嘴里的辛朱语言中得知的。

　　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降维打击，戚都不知道宇宙中存不存在小说里描写那种可以保护低级文明的通用法律，他只能祈祷有，又觉得自己这样很可笑。

　　越是骄傲的人在无处可逃的失败里就越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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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下设施的物资储备几近消耗殆尽，反抗军也终于连上了议所的紧急联络频道。
　　感谢前仆后继挖地道挖去议所的工人吧，累死好几十个了。

　　但连上后，接起通话的人听上去很麻木。

　　“…你们要连通元帅吗，可以。”他在视频里点了点头。

　　在走去元帅办公室的路上，他突然问：“你们那里的物资还充裕吗？”

　　叙风以为议所关心他们的处境，有些感动：“长官，我们几乎是弹尽粮绝了，甚至有一部分反抗军都必须去挖矿来保持工人的能量供应……”

　　通话那头的人僵硬地点了点头，他在办公室那华丽的大门前站定，伸手敲了敲门，声音闷闷：

　　“……报告。”

　　没等到回答，他就推开了门。

　　叙风顿时感到很不满，这都没有等到元帅的答复，未免太不尊重了。

　　但进入办公室以后，他和他的战友们一同目睹了里面的场景。

　　满地都是血，散发着矿石光泽的荧光蓝血喷溅的到处都是，他们敬仰的元帅的四肢和头颅还有体内的器官被丢的到处都是。

　　“元帅阁下，反抗军，终于，来找你了。”

　　在议所被封闭的七十六天中，这些端坐在文明权力顶端的人上人们经历了拒绝、逃避、希冀和麻木四个心理阶段，在第三个阶段的末尾，一部分人终于厌倦了元帅日复一日的说辞，在所内物资告急，限制配给的第五天，有人陷入崩溃，砸烂了大厅的骨雕，发现了其内的玄机。

　　导火索被点燃了。
　　……

作者有话说

　　很人外的一本书，友方基本都不是正常人形。
女主阵营和人类文明天然敌对，不过星际人类文明和地球有什么关系呢（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