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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荷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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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秋,早晚已然微凉。
明歌今儿起身的时候,青禾与她披了件保暖的外衫。便听碧江来说,二姑娘来寻她。明歌出了寝屋,叫她们将早膳的点心果子摆来抱厦,方亲自出去迎人了。
二姑娘一身蝶黄的连身裙子,扣着白色镶玉石的腰带,戴秋香色的丝绸帛子,走来的时候,盈盈笑着。“给嫂嫂请安好了。”
明歌这两日养病,除了去松柏堂与老太太请过几回安好,便再未出过绿竹苑。见二姑娘一身新鲜应时景的颜色,心情便也轻快,拉起人的袖口,便往抱厦里去,“这两日他们都躲着我呢,也就你肯来。”她伤了陆恒又得罪老侯爷的事儿在府上传开了,大房二房还有其余府上的下人们都是避之不及的。
“今儿七夕,我是来寻嫂嫂出去玩儿的。大姐姐回去威远侯府了,姨娘也不管我,乞巧乞巧,要去绥安寺里拜织女娘娘,我也没个手帕交,寻不见人陪。”
明歌听她话里委屈,笑着唤青禾去取妆奁来,“我就来走了,给你留样儿好东西。便当是日后你嫁人的时候我随的礼份儿了。”
二姑娘方还是笑着的,这会儿垂了垂眸,拧着手中的帕子道,“嫂嫂真是要走?”
“嗯。”明歌夹了只虾饺摆到二姑娘的碟儿里,“你试试这个,青禾将从外头酒楼里学来的,看好不好吃。”
二姑娘这会儿已没什么心情尝点心,“您这儿的事儿,我都是听外头说的。他们说得不好听,说您和大哥哥闹呢。大哥哥是世子爷,别人都觉着他对。可我替嫂嫂不平的。他想另娶了,便要您让了位置么?是我,非得和他拗着,让他谁也娶不成。”
明歌笑笑,“那得多累呀?还好没叫你遇着这样的。都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哪里还叫你不平呢?我离了这里也是好的,去明月庵里图个清净。他的事情是不好理的,理着伤神,所谓一别两宽,才是大好的福气。”
“嫂嫂这么快就看得开了?”二姑娘奇怪着,拧着手中的帕子放来了桌面上,“你们大婚的时候,我才十一二,见着您和大哥哥,才知道什么叫青梅竹马。我从来便没个和我一起长大的人,亏欠着呢。便就觉着,结亲便该像你们那样的,相互喜欢,又有交情。你们若是都散了,那嫁人还有什么意思?”
“哪里是这么说的呢?”
“日后定有个好郎君在等着你的。”
莲花烙印提示明歌的不多,明歌却记得上辈子,陆家两个姑娘的亲事都在秋日里定下了,大姑娘攀附皇亲,二姑娘则定下翰林院大学士之子,虽不显贵,那位公子却是温润的性子。明歌觉着,反倒比大姑娘好些。
大姑娘又问:“那祖母呢?祖母平素最疼嫂嫂,她也舍得您走?”
提起老太太,明歌将吃到嘴的虾饺忽的没了味道,“我与她老人家说过别了。她也说,走的好…”多余的话,明歌没与二姑娘再说了。老太太的话还有下半句,“省得留在这儿碍着他们祖孙的路,再步了殷氏的后尘。”
“那…那我也没得办法了。”二姑娘真是气不顺,“祖母都这么说了,定是大哥哥做得过分了些。”
明歌没接话,便见青禾端了那只楠木妆奁来。明歌用小钥匙将一并四层都小抽屉都打开了,都是母亲留给她陪嫁的头面儿,便如方才说的,叫二姑娘挑个喜欢的作是赠别礼。
“我母亲原也留了好些给我,如今都叫三嫂嫂保管着。说是出嫁才给我呢,不然,我也送个与嫂嫂当礼信。”二姑娘说着,便看重了第三层小屉子里的珊瑚雕三颗枇杷的银簪子。“这个可爱,我便跟嫂嫂要这个。”
明歌笑道,“你自个儿拿吧。”
二姑娘将抽屉打开了些,方要去取那只簪子,却见一旁躺着只枯黄草蚱蜢,面上的笑意顿时收了收,“这东西,我见大哥哥小时候喜欢编。该不会是送给嫂嫂的定情物吧?”
明歌也见着了,将草蚱蜢取来手上把玩了阵子。“是他给的。也该还给他了。”青梅竹马,年少的情分,最好的时光,输给了权贵与前程。而那个少年公子,笑容款款,眉眼光彩,早已不复存在。
明歌唤青禾将妆奁收好了,又替二姑娘试了试簪子。方与二姑娘道,“我们入夜便出门么?往绥安寺去,我陪你一道儿放灯河。”
“真是?”
“那我先回去好好打扮,夜里来寻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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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歌今儿也好好打扮了番,颊红的褙子,衬一身淡玫瑰的裙子,帛子是淡淡的水粉色,溜在肩头上。
“娘子这般才是好看。平素也该这么穿呢。总是青的白的,都没这么好看。”青禾说着,又替明歌挂上一直绣桂花的香囊。鹅梨香,清润香甜。
“今儿绥安寺的人要多的,一会儿我们的马车停在花巷,跟二姑娘一道儿走过去。”明歌说着,也与青禾理了理领子。“你今儿也擦亮眼了,看中了哪家的公子儿郎的,我替你说媒去。快去自个儿打扮打扮吧。”
上辈子青禾去的早,没来得及嫁人呢。这辈子该叫她享享福。
天色落了幕,明歌特地没用晚膳,待出来绿竹苑,拉着二姑娘一问,方听她道,“我也没用晚膳呢,绥安寺里的甜食儿好吃,想着跟嫂嫂一道儿去买。”
马车徐徐上了东街,一串串的灯笼红红火火,酒楼里的灯火热闹耀眼,街巷小贩儿正叫卖,生意兴隆。各家儿郎与姑娘家都结伴儿地出来逛逛,一旁跟着些急眉怒眼的老嬷嬷,深怕自家姑娘吃亏了。
明歌打着扇儿,在车窗下看热闹。二姑娘也张望着,看那些酒楼里正看姑娘唱戏的食客们。“今儿七夕呢,那些男子都不回家陪着夫人么?若嫁个这般的人,还有什么盼头?”
明歌没应二姑娘的话。若她没记错,上辈子的这个七夕,陆恒也未回来绿竹苑。明歌忙着照顾初姐儿,无暇顾及他,自也不曾过问。许是官场应酬在外听小曲儿,又许是陪着长宁郡主逛街市,谁又知道呢?
如今,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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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竹苑里,白日里晒了好些旧书,都是陆恒书房里搬出来的。入了秋,阳光足,风里燥,才好将那些霉味儿散了去。
日头已落下好些时候,碧江方想起来将那些书搬回书房。这会儿,便见陆恒从外头回来。
“还以为爷今儿不回来了?”碧江抱着一沓书,往书房去,“我手上这活儿忙完了,再给爷打水来。”
“奶奶呢?”陆恒问起。
“今儿七夕,奶奶和二姑娘去绥安寺放灯河了。”碧江将说完,方留意到自家主子手里的荷花灯。“爷…您也是来寻奶奶去绥安寺的么?”
陆恒扯起嘴角冷笑了声。如今,明歌又哪里还会等着他一道过七夕呢?上辈子这个时候,他赴宴去了,长宁郡主私下犒劳户部郎中们的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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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绥安寺的马车可真多啊!”二姑娘四周环顾着,一番感叹,“好在嫂嫂有先见之明,将车马停在花巷前了,若不然,要等这些车马,不知多久才能进寺里去。”
明歌手里挑着盏荷花灯,挽紧了二姑娘的手臂,“你多看着路,小心走散。”她说着又笑笑,“乞巧节,可不止你一个想乞巧。京都城里多半儿的女儿们都要来呢,求双巧手,好缝明年的龙凤被。话说,你的可缝好了么?”
二姑娘脸上一红,垂眸下去,“…将缝好一半儿了。可也不急。前头还有大姐姐呢。等她说定了,我才能定亲事的。”
“那便先看看。你大姐姐的婚事,多半都是大太太说定去了。你不一样,有得选便好好选,选自个儿喜欢的。”
话虽这么说,明歌却也不好拉着二姑娘往人群里去。乞巧殿殿里殿外都是人,夫人们带着各家的姑娘们,还得排着长队方能进去祭拜。放灯河的码头,更是人山人海,这旁是女眷们的队伍,对岸是各家公子们的。
好在灯河很长,也不必全挤在一个码头等着。明歌想起一个去处,拉着二姑娘过去。
那是还未出嫁的时候,文思月领着她去的。那会儿文思月将托人摸清楚了徐二的秉性,龙凤被都不打算绣了,是以七夕拉着明歌,乞巧殿都不去,只是来放灯河,道是另觅个好看的公子,叫文瀚林替她说亲去。
明歌的龙凤被却是早就缝好了,寻着最时兴的模子,用着上好的金丝银线,她那会儿,真是一心嫁陆恒的。
“嫂嫂怎么知道这儿的?竟是没人!”二姑娘惊叹着,便唤婢子准备将竹竿儿拿来。好将荷花灯放远一些。
“以前,陪着手帕交来的。”明歌便也不往前了,寻着码头前的台阶坐了下来。荷花灯撂在脚边,秋风徐徐,吹得鬓角的碎发挠得她脸颊直痒痒。她伸手理了理鬓发,侧颜过去,便见草丛上来了好些萤火虫,一闪一闪的,像星星。
明歌起了玩儿心,顺着小道儿进了草丛。草丛不高,才没过膝盖。萤火虫越来越多,眼前像是坠入凡间的星河。捧起双手来,便能见一两只想要落在掌心的萤火虫,微微靠近,又迅速飞开。手掌里被照亮了一块,像是捧着一盏灯火。
耳旁忽传来诵经之声,梵音袅袅,幽幽不绝。不比远处的人声嘈杂,如世外之音,清澈深沉,不知不觉牵动起人的心念,而后又渐渐归于平静。
这儿虽是寺庙,供奉的却只是织女娘娘。明歌一时奇怪,循声望了过去。河边的小庙前,挑着一盏微弱的灯火。白衣的男子正跪在廊下,双手合十,默正诵经文。
明歌记得,那庙里供奉的是河神,不是佛陀。她缓缓走近了些,方见男子背影修长,长发挽了一半,青丝散落肩后,髻簪檀木。许是没发觉有人靠近,男子依旧双手合十,虔诚诵经。那人正对的地上,却是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萤火虫。
那尾巴上的光亮,越来越暗淡,仿佛怎么诵经,也是救不回来了。
明歌不觉,噗嗤笑出声来。“诵经有用么?若是有用,您该是治病救人、起死回生的圣僧了。”
眼前的人并未剃度,也没穿僧衣,自然不是什么圣僧。却听他口里经文戛然而止了。
“只是尽心,生死听命。”
男子微微转来,烛火下,轮廓温暖,长眉入鬓,星眸闪耀。抿着唇,似是不大愿意玩笑。见身旁来人,男子扶着石凳起了身。顿时身形高过明歌许多,影子重重压了下来。
明歌这才想起一福,“该是我打搅公子尽心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有几个人会为了一只萤火虫尽心呐?明歌只是见着了,玩笑了,便转身要走,只当一幕别有风味的插曲。
“你是来放灯河?”身后的人问起,声音低沉而温和。
明歌侧眸答了话,“陪我家要说亲的姑娘来。”
“过去码头有些距离,你没带灯。”
明歌这才想起,她是跟着萤火虫过来的,她的荷花灯,落在码头旁的台阶上了。“也不碍事儿,有萤火虫呢。”
“拿我这儿的灯走吧,草有些深。”
“那怎么好?您一会儿怎么回去呢?”明歌问。
“我的长随很快回来接我了。”话还说着,搁在石桌上的花灯被挑着送来明歌眼前。男子的容貌,更为真切了些,一双目光幽深,鼻梁挺拔,唇薄而有肉,说话的时候,淡淡勾起嘴角。
明歌悄声从他手里接过灯笼。原那身衣物也不是纯白,是淡淡的雾色,袖口上银丝刺绣的祥云,是极少见的款样儿。不是民间的…阿娘留给她的嫁妆里原是有间绣庄的,是以民间时兴什款样儿,都会送些到绿竹苑里来。
“…你不道谢么?”许是见她发愣,男子打趣问起。
明歌方才再福了一福,“多谢公子,这灯,我还要不要还你啊?”宫中的贵人,不会与她计较这一盏旧灯吧?
“不必了。这灯不紧要,我家还有很多。”
明歌笑笑,“您大度。不与小民计较。”
男子没再答话。明歌垂眸作了别礼,方挑着灯往来路去了。
“嫂嫂去哪儿了?”二姑娘已上了码头来,寻不见她人,只看到地上的荷花灯。
“将去河神庙里看了看。”明歌将说完,二姑娘便将那盏灯拿了去,左左右右仔细的打量。“这花灯真精巧,嫂嫂哪儿来的?”
明歌望了望河神庙那边,两道身影,正挑着灯火从另一条小路走开了。“方那边的贵人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