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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Chapter 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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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门铃的尖叫声粗暴地把她吵醒的时候,年轻的乔伊更加坚定了退休的决心。圣诞节过后,她就在“地下联络人”这个伟大的岗位上挣扎整整三年了,在行话里,乔伊这种人被称为“保姆”,但根据她的意见,这个绰号应该改为“奴隶”才对。那些该死的外勤特工总是要求多多,把她当作有求必应的仙女教母,哦,上帝保佑,她只是个二十八岁的自由设计师,需要足够的睡眠来维持灵感,以及驱逐可恶的黑眼圈。
门铃倔强地响着,简直像个误爆的声波炸弹。乔伊狠狠地踢开四层被子,卧室里开了暖气,但她还是觉得冷,乔伊抖抖索索地披上羽绒外套,光着脚跑到玄关。她没有卸掉链条,只是把门打开一道小缝,“飞机误点了吗?”她问,花园灯微弱的光线勾出了台阶上三个面目模糊的身影,其中一个矮子接上了暗号,“是的,对不起,到肯尼迪机场的航班晚了三小时二十分钟。”
年轻的设计师卸下门链,让那三个冷得缩起肩膀的倒霉蛋进来。她住在僻静的城郊,气温起码要比市区低那么三四度,但好处在于独门独户的房子能提供很好的藏身地。乔伊拧亮了一盏蜻蜓造型的小夜灯,把衣领拉紧了些,“好吧,那么……”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挪到沙发后面,遮住光着的脚,“茶和咖啡都在厨房里,呃,默顿先生?”
情报处处长点了点头,似乎因为乔伊认出自己而感到很满意,“抱歉吵醒你,亲爱的姑娘。”他说,乔伊留意到站在背后的那个棕发男人偷偷地翻了个白眼,“我们不会打扰你很久。窃听录音机都开着吗?”
“现在没有,先生,但根据规定,有人使用联络站的时候就要打开。”
“这次不用,这次不用。”秃顶的矮胖男人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出汗,“这是一次秘密的来访,亲爱的姑娘,不记名,不必记录,更不要对任何人——包括你的直属上级——提起,明白吗?”
“是的,先生。”她干脆地回答,又瞄了一眼那个棕色头发的男人,他撩开了窗帘,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山路,确保没有“尾巴”在跟踪。另外一个铁灰色头发的青年靠在餐桌旁,正在摆弄她亲手设计的鸵鸟胡椒罐,看起来就像只过于好奇的浣熊。乔伊不明白这样的家伙怎么会和比尔•默顿这种官僚一起出现,也许是个译码员,或者第一次出任务的新科特工,她耸了耸肩,决定不去细究。默顿咳嗽了一声,她把目光收回来,情报处处长冲她眨了眨眼,“你可以回去接着睡了,亲爱的姑娘,我们会记得替你锁门的。”
没有人觉得好笑。地板冷得像冰,乔伊几乎是蹦跳着回到床上的,她充满感激地缩回四层被子里,听到餐厅里有椅脚拖过地板的嘎嘎声,心想明天早上又得开车去买茶包和速溶咖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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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史宾塞先生把六个茶包放进白色石瓷壶里,看着丝丝缕缕的深红色懒洋洋地在热水里舒展开来。“这女人是个动物狂热者。”他打开橱柜,厌恶地皱起眉头,拿出三个印着动物图案的茶杯,“她负责什么?我以前从来没和她打过交道——顺带一提,这些杯子充满了奇妙的符号学意义。”他挑出一只画着奶黄色仓鼠的杯子,推到情报处处长面前。
比尔•默顿显然不欣赏那些奇妙的符号学意义,“乔伊是个窃听专家,有时候我们借她的房子来做临时审讯室——闲谈到此为止。”他打开公文包,抽出两份文件,一份摆在自己面前,另一份推给史宾塞,“抱歉,唐宁先生,您可以旁听,但无权阅读我们的资料。”他公式化地说,板着脸,记者翻了个白眼,嘟哝了一句什么。史宾塞把第二杯茶放到他手边,杯把被设计成弯曲的浣熊尾巴。
“事情再明显不过了,莱尔。那只鼹鼠——让我们姑且假定他就是亨利•帕森斯——已经察觉到我们的秘密行动,并且作出了回应。”比尔戴上了老花镜,眯着眼睛查阅手里的文件,“除去罗伊德•亨特和他的猫,在过往一星期里,翻到第三页,莱尔,牺牲者还有舒密特姐妹,安德森医生和本尼迪克•罗伯逊,全部一枪毙命。他们是谁并不重要,问题是他们都属于一个代号‘阿多尼斯’的谍报网。‘阿多尼斯’的成员分散在西班牙、意大利和希腊,单向沟通,可以排除成员泄密的可能性。”他停顿了一下,似乎要看看听众有什么反应,但得到的只有沉默,“按照惯例,我们只能假设亨利•帕森斯确实掌握了海外特工名单,所有联络线路已经曝光。情报处鸡飞狗跳,打了无数个电话要求各个分站召回外派特工进行排查。”他摘下老花镜,按了按鼻梁,“个人意见,这种工作向来都漫长,艰难,而且没有成效。”
“如果我是亨利•帕森斯,我一定会着手对付调查自己的人。”史宾塞若有所思地摆弄着手上的文件,把它们卷起来又展开,“看来我最好开始担心这个的安危,亲爱的老比尔。”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克里斯•唐宁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努力要从他们脸上读出些什么来。
“我从1962年就开始担心了,莱尔。”情报处处长声调平板地说,假装没有留意到记者不友好的眼神,“第七至第十一页是‘阿多尼斯’的档案,关于亨特的调查报告夹在最后,很不完整,因为地方警察拒绝合作,你得自己再往下挖一挖。”他瞥了一眼手表,猛地站了起来,把散乱的纸张塞回公文包里,突然显得很急躁,“我该走了,华府派了人来跟我‘谈谈’,情报处处长可不能一声不吭地失踪。你们可以用乔伊的‘鼬鼠’,反正它也快过期了,以后我会处理。”
他冲出门去,外面很快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吱嘎声。
“鼬鼠?”记者把这个词重复了一遍,打破了乌云一般悬浮在餐桌上空的沉默。
“脱逃用车,是给来避难的外勤人员用的。”史宾塞简短地解释道,站起来,倒掉了残余的茶水,“走吧,干报纸的,我们今晚的睡眠又被剥夺了。”
女设计师的“鼬鼠”是一辆小巧的蓝色丰田,挂着纽约州的牌照,行李箱里还另外配备了至少半打车牌。史宾塞没有打开车头大灯,他们在尴尬的沉默里驶过漆黑的山路,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数千英尺的裂谷。
“莱尔?”
“嗯。”
“我很抱歉。”
“没必要道歉,好奇心是传媒工作者混饭吃的工具。”记者觉得他好像笑了笑,但在昏暗的车厢里,史宾塞的侧脸仅仅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克里斯或许是我的情人,也可能只是我的工作搭档——这根本不重要,他死了,两颗德国子弹,射入创口的位置标准得可以上教科书。要是所谓的天堂里有咖啡和芝士咸脆饼的话,那么他一定在那里。”他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对我们这种人而言,战争永远不会结束。我不相信政治原则,任何宏伟的理想落到政客手里往往会变成一场苦难,它或许披着好看的新外衣,但终究是旧时的困顿和凄苦。” 他笑了一声,干巴巴的,毫无感情,“……我听起来像个天主教神父么?”
“不,你听起来像个疲惫的人。”
史宾塞扭头瞥了他一眼,又把注意力转回柏油路面上,没有回答。
“你逃去巴拿马开面包店的时候,记得带上我。”记者半开玩笑地告诉他,在副驾驶座上伸了个懒腰。
“如果我们都还活着的话。”
车子驶近州际公路的入口,史宾塞拧亮了车前灯,猛地一踩油门,往北阿灵顿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