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铸剑铺》昭持

28、第二十七章

　　她头也不回地冲回了小院，一进院门就吩咐众人：“周大娘，你带着厨子多准备些吃食，做好了送到医馆去。瞿伙计，你去把前几日买的羊肠皮拿出来。”

　　孟昭苏说着，将目光投向院中的女眷们，道：“大家看看，这羊肠皮如何能做成手套？”

　　伍嫂子将手中的孩子放到旁边妇人的手上，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

　　顿了顿，她道：“大当家，不是难事，应该可以一试。”

　　孟昭苏顿时喜出望外。她看向伍嫂子，笑道：“伍嫂子，你知道的，女红的事情我不在行，既然如此，就叫给你了。”

　　伍嫂子胸有成竹的点点头：“大当家请放心。”

　　说完把女眷们聚集在一起，开始研究羊肠手套的缝制方法，妇女们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响起，院子里顿时一片生机勃勃。

　　有几个汉子坐不住了，站起身问孟昭苏：“大当家，我们呢，有没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

　　孟昭苏想了想，把李三儿喊到跟前来，递给他一块令牌，道：“你去喜来登客栈寻一个姓顾的客人，将这个给那位官爷看，然后同他讲，我们手底下有上百号青壮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尽管来找我们。”

　　李三儿接了东西，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

　　顾小乔也不客气，点名说需要一些人手，孟昭苏便带着众人去了医馆。

　　顾小乔正指挥着几个士兵将病患抬进医馆，一扭头便见到了孟昭苏等人，她对着众人，咧开一个微笑，汗水顺着她的鬓发流下来，显得微微有些狼狈。

　　顾小乔问道：“来了？需要人手运送药材，劳烦大家和我的手下走一趟吧。”

　　孟昭苏朝众人微微颔首。

　　“两府知州不管事，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想自己压着……现在城里的药材已经卖光了，医馆处人手也不够……我已经派人快马加鞭送了信去朝廷，只希望上鼎那边能尽快派人过来。”顾小乔边喝水边气喘吁吁地同孟昭苏说道。

　　孟昭苏道：“我前几日弄了一些羊肠皮，如今我庄上的女眷们都在赶工缝制羊肠皮手套，届时可分发到医馆，减少传染机会。”

　　顾小乔扭头看向身旁的女子，阳光倾泻在她如玉般的面孔上，闪耀着几分通透的光泽。

　　她忍不住开口问孟昭苏：“你这又是何苦……”

　　孟昭苏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病患们，眸光深深，眼底有种复杂的情绪在蔓延，良久，她开口道：“只是不想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流离失所罢了。”

　　几日来，接连有羊肠皮手套送到医馆来。

　　孟昭苏也会尽其所能来医馆帮忙，偶尔小昭华也吵着要来帮忙，把孟昭苏整得有些哭笑不得。

　　顾小乔各处奔走，脸色一天比一天差，终于在第七日，顾小乔病倒了。

　　孟昭苏盯着顾小乔苍白的面孔，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再忙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顾小乔摇摇头，道：“不碍事的。”

　　孟昭苏见顾小乔喝下药睡着以后，为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到回廊外，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吹风。

　　客栈的庭院里一地落花，再去看那花树，已经开始抽新枝，吐新芽了。

　　孟昭苏就静静地望着那新枝出神。

　　忽闻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似是有人闯了进来。

　　孟昭苏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一双焦急的眸子。

　　二人遥遥相望。

　　明明只隔了几步路，但是孟昭苏知道，这中间隔的，只怕是万水千山。

　　良久，那人缓缓地走到她面前站定，只听他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千言万语萦绕在心头，但是说出口的，只有这一句无足轻重的“你还好吗”。从接到她死讯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不相信的，他派来打听消息的人也说孟昭苏死得蹊跷。

　　她果真还活着，又好巧不巧地被他在益州撞上。

　　人间别久不成悲，一句似老友般苍白无力的开场白，将过往与今后的时光隔得泾渭分明。

　　孟昭苏定定地盯着谢成蹊看了一会儿，尔后收回目光，淡淡地道：“还不错。”

　　半晌，她反问了一句：“你呢？”

　　谢成蹊定住。孟昭苏这一句话，生生地将他拉回了现实。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谢成蹊了。

　　他甚至连再去关心孟昭苏的资格都没有了。

　　孟昭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面上如古井般没有任何波澜：“进去看看吧。”

　　谢成蹊还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孟昭苏却回头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坦荡无双，似耿耿星河闪烁。

　　她说：“谢成蹊，我从未恨过你。所以希望你也放下枷锁，承担起自己的选择。”

　　谢成蹊闻言，一时愣怔在那里。

　　她说，我从未恨过你。

　　少年眉眼含霜，心头顿时如花影般零乱。

　　他抬眼，目光湿漉一片。

　　谢成蹊复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孟昭苏的背影，终于，抬脚快步进了屋。

　　孟昭苏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上，心想，从今以后，她真的是一个人了呢。

　　那段年少的时光和那场青葱的梦，就这样，止步在这里吧。

　　兀自神游间，她忽然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孟昭苏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人也正好看向她。

　　孟昭苏惊呼出声：“杜神医，您怎么在这里？”

　　此人正是救下孟昭苏性命的杜青山。

　　杜青山道：“清苑的瘟病基本上控制住了，我们便过来益州看看，兴许能帮上忙。”

　　孟昭苏点点头。

　　一抹青绿色的身影向这边飞奔而来，只见那人跑到杜青山面前禀报道：“神医，我打探过了，朝廷派了位钦差大人和几位太医过来……”

　　孟昭苏不由得叫道：“小绿？”

　　小绿回过头来，也不禁惊呼：“大当家！”

　　孟昭苏有些期待地望向他身后，却发现街道上空空如也，不由得显出几分失落的神色来。

　　小绿见她这副模样，情绪也低落下来，他噘着嘴道：“大当家，我们公子没过来，他正在青山养病呢……”

　　话毕小绿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他在心里暗道，不好，回去肯定要被公子训了。

　　孟昭苏诧异：“养病？”

　　小绿摸摸脑袋瓜，讪笑道：“不不不……不是养病，是养药草，您听错了……”

　　孟昭苏挑眉看向小绿。

　　小绿心虚地低下了头。

　　孟昭苏又看向杜青山，面无表情地问道：“杜神医，到底怎么回事？”

　　杜青山讪讪地摸摸鼻子：“你确实听错了，那小子好得很。”

　　孟昭苏闻言，一手提起小绿的耳朵，一边问道：“你胡说，若非出了旁的事，救人的事情，你家公子一定会出现。我看起来那么好骗吗？”

　　小绿忍不住一跺脚，闭着眼道：“没错，公子是在养病！公子本来身体就不好，偏偏还渡了大半内力给大当家救命……”

　　不等小绿说完，孟昭苏已然抬脚，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孟昭苏回到小院，丢下一句“照顾好昭华”给伍仲，便牵了一匹马出来，利落地翻身上马，向青山的方向奔去。

　　晏阜之这个傻子！不是自诩是个自私的人么！不是说这家国天下，黎民百姓，都与他无关么！

　　她边想边抹了一把眼泪。

　　孟昭苏摸黑爬上青山的时候，晏阜之刚刚泡完药温泉，正堪堪将里衣穿上。

　　便见一个人风风火火地从外面闯进来。

　　见到来人，晏阜之抓着外衣的手就那样停顿在了那里。

　　月光如水一般，静静地流淌在这诗意的山头。

　　一缕夜风适时袭来，淡淡的槐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良久，他站起身，轻咳了一声。

　　孟昭苏见他只着中衣，尴尬地转过身去，一张俏脸却在瞬间染上了霞红。

　　她尴尬地丢下一句：“晏二公子请继续。”便匆匆转身落荒而逃。

　　晏阜之摇了摇头，看着小姑娘像仓鼠般逃窜的背影，不由得心情大好。

　　他步履有些不稳，因此行得有些缓慢，待到他一步一步挪到院子正中央的时候，就见孟昭苏正盯着天上圆圆的满月发呆。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

　　他不问她为何而来。她也不问他为何救她。

　　很多事情，就这样于无言中隐蔽起来，只消轻轻一眼，便能知晓对方的心意。

　　二人就这样举头望着明月，各自想着心里事。

　　晏阜之取了酒过来，提着坛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问她：“要不要来点？”

　　孟昭苏一把捞过他手中的酒，凶巴巴地看向他，道：“我自己来，你不许喝！”

　　晏阜之摸摸鼻子，嘴上仍不肯落下风：“啧啧啧，几日不见，大当家真是越发跋扈了。”

　　孟昭苏赌气似地在他面前喝了一口酒，语气闲闲地道：“没错，晏二公子慧眼识珠。”

　　末了还不忘感叹一句：“好酒啊，后劲十足。”

　　晏阜之闻着清冽的酒香，不由得心情舒畅，只见他沉着一张脸，巴巴地瞅着孟昭苏：“大当家，就让我喝一口罢。”

　　孟昭苏站起身，将那坛子往身后一藏，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想得美。”

　　晏阜之长吁短叹了一番，终究低下头来，看起来甚是委屈巴巴。

　　孟昭苏好笑地瞅着他，终究少不得心软下来。

　　静默了半晌，她忍不住开口问他：“晏二公子，发病的时候，痛不痛？”

　　似是没料到孟昭苏会问出这话，晏阜之的目光凝滞在少女的面上，微微有些怔住。

　　只见她走到他面前，看向他苍白瘦削的脸，蹲下身子轻声问他：“晏二公子，以后疼痛难忍的时候，告诉我好不好，我把整个庄的弟兄都拉过来，陪你打叶子牌！”

　　“你若痛到辗转难安，我们便陪你夜夜欢！”本来是一句安慰人的话，但是就着夜风，后面这句话，着实添了那么几分流氓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