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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生死契阔与子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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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闲花在秦韶和白念尘的搀扶下走出马车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她也曾经在逐云山庄住过,这里有万千屋宇,气象森罗,庭院重重,优雅又不失庄重;这里曾经门厅若市,广聚宾客;这里是天下四大庄之一。
可是现在,偌大的庄园却只剩下断墙残垣,一片瓦砾,三三两两的人围聚又很快散开,就好像这里是瘟疫之地般敬而远之。
她愣住了:“怎么会这样……”
“司徒闻在附近的地道中埋了火药,逐云山庄地底下尤其集中。这些火药只要一引燃,能将整个街道都毁掉。”秦韶一边解释一边扶着她穿过半塌的门墙,跨过废墟,朝里面走去。
原本熟悉的道路,现在已经是面目全非,花草树木满地狼藉。她小心的穿行其中,回想不久前的种种,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这里就是那天的宴客之处。”秦韶指着不远处一座楼宇,如今那个地方只剩下几根高大的立柱和几片尚未损毁的雕花木梁,尚能看得出之前的富丽堂皇。
苏闲花抬眼望去,看着满目颓唐,忍不住怔住了。
——那一日,他便是在这里比剑的么?听说他用那把传说中的啸血剑,将“御剑术”和“天地残”联袂,她虽没有亲眼见到,却能想象那一刻的风华,必定是夺目耀眼,叫人一见难忘。
那个人是她喜欢的人啊——他默默的关注了她十多年,最后替她报了仇,并没有介意她对他的误会和指责。
他信守了和秦韶的约定,可是看着秦韶日渐衰弱却不能说出口的时候,心里是不是也会挣扎和痛苦?当他听到她说“我讨厌你”的时候,会不会觉得伤心?
她觉得很难受,闷闷的,就像胸口堵了一团棉花。
她不能不回想起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总是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他的关心和爱护,却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过他。她一直以为是他欺骗了自己,可是这又何尝不是自己从来没有信任过他的缘故?
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从容不迫,可是那些说不出的苦,又有谁能知道?
苏闲花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按住胸口,她从未觉得这样贴近他,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在身边。
“花花?”温煦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志,秦韶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到后头去。”
转过了那座几成碎砾的宴客厅,就是他们当日住过的东园,园中同样花木倒伏,风中隐隐传来低低的呜咽声。再走几步,只见一座尚未完全倒塌的屋子前正支起一个白布屋蓬,规模并不大,一口沉香木的黑漆棺材停在蓬下,其上素缟缠绕,在一片废墟中围绕下,显得越发凄凉。
苏闲花看清牌位上的名字,顿时吃了一惊。
“先考司徒讳闻之位”——这竟是设给司徒闻的灵堂!
那么躺在这具棺材中的人,就是……
苏闲花忍不住浑身发抖,秦韶看了她一眼,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跪在灵堂下的一群人听到了动静,各自抬起头来,披麻戴孝的都是一些妇孺之辈,连个成年的男丁都没有。为首的一个女子脸色苍白,不施脂粉却仍然掩不住绝美的容颜,正是当初不可一世的大小姐司徒涤音。而在她身边嘤嘤哭泣的,则是妹妹司徒勿语。
见到三人,司徒涤音的眸子蓦然抽紧,红肿的眼中闪出其为复杂的光芒,语声冷冷:“你们来干什么?来看我的笑话么?”
苏闲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秦韶却淡淡道:“司徒闻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如今还有儿女送葬,已算是上天对他宽待。司徒姑娘,不要把所有人都看成是敌人,大家恨的不是你,而是你的父亲,他现在已经死了。”
司徒涤音的眼神暗淡下去,她知道这个人说的话是对的,那日在天下英雄面前,司徒闻的一世英名已经尽毁,就连她这个做女儿的也不能人同父亲的作所作所为。她一向自认是侠义名士之后,她不能接受一个那样的父亲!
她无法为父亲辩解,百口莫辩。
可是一转眼,她看到了苏闲花身后的白念尘,他依旧是一身白衣,眸色幽深,正牢牢的看着她。那一刻,她犹如死灰般的心里窜出了一丝怒火,烧得她秀丽的脸孔也变得扭曲。她突然间嘶声大喊道:“你们滚!滚出这里!我不需要你们的同情,司徒家不需要同情!都给我滚!”
她身边的司徒勿语被这话一惊,忍不住哭的更加大声。白念尘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却听一声轻响,苏闲花的手已经牢牢的扣在棺板上,连指节都已发白。她低声道:“司徒闻……真的死了?”
她的声音并不激动,也不喜悦,却让司徒勿语觉得刺耳。她抢过来一掌挥开苏闲花的手,冷笑道:“当初是我亲手将爹爹的尸骨从千渡崖下抬回来,人都已经入殓,你还想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是啊,她还想怎么样?她的父母被文先生害死了,可是文先生也已经死了。看着司徒一家妇孺,无助弱小,从此光环尽失,再不复往昔辉煌,她还能怎么样?
报仇这件事,到底哪里才是尽头?
她忍不住拧着眉,半晌才定下神,却突然回想起方才司徒涤音的那句话,心中一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转头问道:“秦韶,千渡崖在哪里?钟展呢?你不是要带我去找他的吗?他到底在哪里?”
司徒涤音听到她的话,眉睫一动,道:“怎么?你还不知道?气势汹汹的跑来这里,我还以为你……”
“涤音!”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白念尘快步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朝外走去,“你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原本就空空荡荡的灵堂里如今更是一片寂静,半晌,秦韶握了握她的手:“花花,跟我来,我们这就去找他。”
白念尘拉着司徒涤音一路走出灵堂,她一边挣扎一边恼道:“你放开我!”
他转身看着她道:“涤音,你……怎么样?”
“怎么样?”司徒大小姐瞪着他,所有的伤心委屈痛苦无望都被心底里攒动的倔强掩盖。她再怎么落魄,也不能在他面前示弱,这是她仅有的一点矜持。
“我怎样你也看到了。放心吧白公子,有些话不用你说,我也是知道的。如今江湖中人看到我们司徒家的人如避蛇蝎,我自然不会再让你的名声受损,你好好做你的龙牙榜五公子,我们之间……”她的声音突然停住,终是说不出那句:“恩断义绝。”
白念尘静静的看着她,道:“涤音,我不是要来和你划清界限的。我是想告诉你,不管你遇到有什么难处,只要我可以做到,一定会尽力帮你。”
司徒涤音愣住了,望着他清冷的眸子,那里面有她熟悉的温柔,也有她看不透的深黑。她一直以为当初他和她在一起,除了她的美貌之外,更多的原因是因为司徒闻的女儿可以带给他想要的一切。可如今,在司徒家一夕身败名裂,遭到全江湖唾弃的时候,他非但没有急于撇清转身离去,反倒跟她说:“我会尽力帮你。”
她看了他半晌,凄然一笑:“那好,我要你现在娶我,你答不答应?”
白念尘怔了怔,皱眉道:“涤音……”
“怎么?不愿意?”她蓦然间冷笑起来,几乎癫狂,“七月廿五是什么日子你忘了?那天我们原本应该订婚的!白念尘,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到,怎么还能说尽力帮我?你走,立刻走,我不要你来同情我!”
“涤音。”他被她推开几步,伸手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涤音你听着,我不能娶你,并不是因为你父亲,更不是司徒家的事而嫌弃你。只是因为……我配不上你。你值得一个能真正对你好,爱护你关心你的人……”
“真的爱护我关心我?多可笑……你之前说的话做的事都是在骗我吗?还是说……”她眼神一凝,惨笑道,“你根本没有喜欢过我,你喜欢的人是苏闲花是不是?”
见他沉默,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落,嘶声道:“苏闲花早就不喜欢你了,她讨厌你!就算九幽公子不在了,也还有秦韶,根本轮不到你!你活该!白念尘,你会有报应的!”
她的哭声压抑沙哑,单薄的肩背不断颤抖。白念尘的脸色有些苍白,却并没有反驳,只是将她轻轻揽在怀中,低声道:“你说的不错,我活该,我已经得到了报应。所以你不可以这样,涤音,真正喜欢一个人是没有任何目的和要求的。以后你会遇到那个真正爱你,也被你爱着的那个人。涤音,放过自己吧……”
她微微一震,这些话似乎将她这些天压抑的痛苦全都引了出来。她无力的伏在他怀中,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