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徐行不记山深浅

14、继承风波（二）

　　南柯低头，一身海蓝色海派旗袍勾勒出陌生的曲线，高跟鞋的束缚感清晰传来。女装？一股强烈的荒诞与危机感攫住了他，让他立马点开查看自己的角色卡。
　　南楠：商户南家出国留学归来的大小姐，巨鲸帮帮主养子陆扬的未婚妻……
　　“小楠，”一个低沉悦耳、带着不容置疑掌控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打断了他的阅读。
　　南柯猛地转头。
　　周渝安站在光影交错处。深色条纹西装熨帖合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南柯的心跳骤然加速——是周渝安！那道手腕的疤痕……他目光下意识扫去，却被周渝安自然插进裤兜的手阻挡。
　　“发什么呆？义父的丧礼要开始了，跟我回堂口。”周渝安的语气带着亲昵。
　　“嗯…好。”南柯努力让声音柔顺，微微低头。伪装度是他的依仗，那8%的OOC容忍度在经验丰富的玩家面前虽然不够，但也能算一张后手牌。
　　周渝安伸出手臂。南柯迟疑地将手搭上。隔着西装，能感受到对方手臂的力量和一丝冰冷的审视。两人走向一辆黑色福特轿车。一个穿着短褂的年轻人拉开车门。
　　“六子，回堂口。”陆扬声音平淡。
　　“是，扬哥。”司机六子应声，发动汽车。南柯的观察力瞬间启动。这个六子，动作干练，眼神却有些飘忽，额角带着细微的汗渍。是紧张的新手玩家？还是角色扮演？
　　趁着车子内的时间，南柯仔细阅读了自己的角色卡片：扮演的南楠不仅是一个高知女性，而且还有个未婚夫，感情很好，正是巨鲸帮帮主的养子陆扬，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在两家人的撮合下本应近期举办婚礼，但因为老帮主的突然去世被迫暂停。
　　周渝安扮演的应该就是这个未婚夫陆扬，这么巧的嘛？下一次又是和他一起……对于这样的巧遇，南柯心中颇觉不安。
　　车子驶离霓虹，转入法租界边缘一片气氛凝重的区域。最终停在一座中西合璧、气派森严的宅邸前。高悬的“巨鲸堂”匾额下，白幡招展，气氛肃杀。两排穿着黑色短打、腰佩短斧或驳壳枪的彪悍帮众如标枪般分立两侧，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个接近的人。
　　踏入巨鲸堂，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般压下。巨大的黑漆棺椁停在大堂中央，香烟缭绕，纸钱灰烬盘旋。灵堂两侧站满了人，远比南柯想象的多。他们穿着各异，有长衫马褂的老者，有短打扮的壮汉，也有西装革履的商人模样人物，但无一例外，脸上都带着凝重和审视。
　　南柯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同针尖般刺在自己身上——好奇、评估、轻蔑、甚至淫邪。他强作镇定，低眉顺眼。周渝安无视众人，沉稳地走到灵前，接过旁人递来的香，恭敬三鞠躬。南科也依样行礼。
　　“阿扬，回来了。”一个略带沙哑、透着疲惫的女声响起。南柯抬眼，只见一个穿着素黑旗袍、鬓角微白、面容憔悴却难掩威严的中年妇人，在一位身着深色长衫、面容儒雅但眼神精明的老者搀扶下，从内堂走出。这正是帮主陈万山的遗孀——陈夫人，以及巨鲸帮德高望重、处理帮务的二当家。
　　“义母，请节哀。”周渝安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疏离。
　　陈夫人点点头，目光随即落在南柯身上，带着审视：“这位就是南楠？果然清秀。”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夫人。”南柯微微欠身，声音尽量轻柔。
　　“哼！清秀顶个屁用！”一声粗鲁的冷哼炸响。虎哥排开众人走上前。他敞着绸衫，露出胸口的刺青，满脸横肉，眼神凶狠。他身后跟着几个同样凶悍的亲信，气场逼人。“老爷子尸骨未寒，小白脸就急着带相好的回来认门了？令牌还没到手呢！”他矛头直指周渝安，挑衅意味十足，目光扫过南柯时带着赤裸裸的占有欲。
　　灵堂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帮众们噤若寒蝉，二当家微微蹙眉。陈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虎彪！慎言！”陈锦珠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愤怒响起。她穿着一身素白旗袍，眼圈红肿，快步走到母亲身边，对着虎哥怒目而视，“爹爹灵前，岂容你放肆！”
　　“锦珠姐说的是。”周渝安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如霜，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嘈杂：“虎哥，义父生前已召集我们三人，约定明晚戌时三刻，于忠义祠当众宣布继承人并移交信物令牌。是真是假，明晚自见分晓。此刻守灵为重，莫扰了义父清净！”
　　“令牌？”一个穿着艳丽旗袍、风韵犹存的妇人，正是帮主情人柳姨娘，扭着腰肢从人群中走出，带着香风，语气娇嗲却暗藏锋芒，“老爷子走得急，谁知道那令牌在哪儿？别是某些人为了上位，编出来的吧？”她意有所指地瞟向周渝安和陈锦珠，显然与虎哥有某种默契。
　　“柳姨娘，休得胡言！”二当家沉声开口，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帮主遗命，岂容置疑？令牌之事，自有安排！尔等只需静待明晚！”他显然在帮中威望极高，柳姨娘撇撇嘴，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色长衫、戴着圆框眼镜、显得文弱惶恐的中年人匆匆挤进来，凑到周渝安耳边低语，神色紧张。他是帮派驻巡捕房的联络员小安子。
　　周渝安听完，眉头微蹙，随即恢复平静，对二当家和陈夫人道：“二叔，义母，巡捕房那边有些风声，小安子收到消息，可能有人想借义父丧礼生事。我已让他去安排人手加强警戒。”

　　守灵开始。沉闷的诵经声由几位请来的高僧主持。南柯作为“未婚妻”，被安排跪在陈锦珠下首稍后的位置。他一边机械地添着纸钱，一边观察周围人选中疑似的玩家：
　　陈夫人悲伤似乎发自内心，但眼神深处有着深深的疲惫和对未来的茫然。她偶尔看向女儿陈锦珠时，流露出担忧。对陆扬的态度复杂，有依赖也有提防。对虎哥和柳姨娘则毫不掩饰厌恶。
　　二当家看似主持大局，公正无私，但南柯捕捉到他几次眼神扫过棺椁时，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和某种……期待？他在帮中地位特殊，是否会成为关键变数？
　　柳姨娘与虎哥眉来眼去，关系暧昧。她对陈夫人的位置似乎有觊觎之心。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帮主生前私生活的污点，也是不稳定因素。
　　其他堂口话事人有人沉默观望，有人眼神闪烁，有人与虎哥眼神交流，有人对陆扬微微颔首。帮派内部的派系倾轧，清晰可见。
　　大部分帮众神情麻木或悲伤，但也有几个目光闪烁，似乎在寻找什么。
　　黄浦江的腥风吹不进这肃杀的巨鲸堂，但堂内的血雨腥风，已在众多NPC的注视和六位玩家小心翼翼的扮演下，悄然酝酿。明晚戌时三刻的忠义祠之约，如同一柄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