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倾天陵》轩泽

1、第 1 章

　　楔子
　　将军府。后院。

　　一白衣少女转轴弄弦，纤手微拂，琴声悠扬，隐有苍凉悲凄之意。

　　“小姐！”略微慌乱的声音响起。

　　“铮”琴弦应声而断，白衣少女也不问迎面走来的仆妇，急急向左侧的低矮厢房走去。

　　一紫衣妇人坐于书案前，面色苍白，望见推门而入的少女，眼中泛出一丝凄凉的笑意，纸上笔墨尚新，触目惊心的是几滩鲜红的血迹：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栏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妇人拉住少女：“娘……咳咳，娘老了吗？”

　　少女急急扶住妇人：“不会，娘仍是聪慧美丽的！”

　　“那怎么会……怎么会他都不来了呢？”

　　“爹爹，爹爹他公事繁忙，所以……”

　　“胡说，他从前不是如此的！”妇人的眼神有些涣散,霍然抬头，“都怪你！为何你不是男儿身！若是……若是，依你这般聪明，他定会，定会关注我们！”指甲深深嵌入少女手臂，少女不曾挣脱，只是眉眼中流露出悲哀。“为什么？为什么！我这样用心良苦教你琴棋书画，让你学好武功，医术，谋略，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妇人声嘶力竭，一口气说完后又剧咳不已，白色的绢帕上点点腥红。

　　少女趋前出指如风，点了几大穴道，又掏出一碧绿晶莹的药丸让妇人服下，妇人闭目一会，脸色略有好转，睁眼一看手仍掐在女儿手上，不由大惊：“馨儿，对不起，娘不是故意的！”

　　少女淡然道：“娘，无妨的。”

　　妇人泪如雨下：“这几年娘时好时坏，逼你学这学那，苦了你了！”她慈爱地摸着少女的头，“让你一个女孩子家学你外公留下的武艺，医术，娘……娘……”已是泣不成声。

　　“娘，馨儿很喜欢学，可以打发时间啊。对了，娘，你不是说要绘图给馨儿欣赏吗？”

　　第一章
　　朝堂上。

　　位于王位上的英挺男子眉头深锁：“云将军，你怎么解释？”

　　一身着戎装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请皇上再给微臣一次机会，微臣定不负……”

　　皇上已不耐的打断：“给你两天想出切实可行的退敌良策，不然，哼！”拂袖而去。

　　云钧颓然退出殿外，十几年叱咤疆场的人物居然敌不过一个毛头小伙子——那个敌国的君主。想起那人诡异莫测的调兵遣将，狠辣凌厉的行军风格，不禁犹有余悸。

　　白衣少女立于湖边，衣袂飘飘，眼光追随着嬉戏悠游的鱼儿。

　　“馨儿，听说你爹军情吃急，皇上震怒，勒令他两天内解决，否则只怕……”

　　少女回头望着张皇失措的母亲：“娘，你想馨儿如何做？”

　　紫衣妇人定了定神，目光绵长柔情，刹那间仿佛可见昔日的风华：“你去察探一下军情如何，看看有无方法助你父亲一臂之力！”

　　少女淡淡点了头，妇人方才放心地转身。“值得吗？即使他那样对你?令你苦等十几年！”幽幽的语声自身后传来。

　　妇人脚步一顿，“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少女不再多说，只看着湖边的柳树。

　　柳枝不断伸向湖面却始终无法触及，偶尔有风吹来，柳枝才得以清点湖面，也只是引起了一圈浅浅的涟漪，便再无声息了，只好守着湖面，遥遥无期地等着下一次的机会。

　　夜幕降临。

　　书房内仍是灯火通明，云钧与数人正焦急地观看军事部署图，筹划方案。房外，似有一暗影立于阴暗处，依稀可见一双如天际星辰般清亮的眸子。良久，只见眸中光芒一闪，来人如轻烟般消逝了。

　　回到厢房，妇人正等在那里。白衣少女站在窗边，不动不语片刻，道：“我可代他去退敌，我也会让他这段时间好生待你，只不过，”少女转过身来，“此事一了，你必须随我离开这里！”

　　妇人一愣，未料到会有这般的要求，张口欲言。

　　少女的语声清幽却决绝：“这是唯一的条件！”若你执意做那柳枝，我便只好化作风了。

　　妇人脸上闪过百般神情，惊愕，欣喜，迷茫，愤怒，愧疚……终于，她长叹一口气：“好，我答应你！只是你此去……”

　　“娘请放心，馨儿自有分寸，不必担心！”

　　妇人蹒跚离去。

　　少女的眼光望着摇曳的灯火，为什么明知飞蛾扑火的下场，却仍有人甘做扑火的飞蛾呢！

　　翌日，云府一片愁云惨雾。众人聚集于议事厅。

　　云钧仿佛一夕间苍老了几岁：“虽则目下边境仍能勘勘抵住几日，但大家也知时日必不多。因为两国共同统治的中心地带‘西原’已被天屹国夺去，而我等退敌无方，只怕罪责不轻啊！”

　　云府二公子云征远愤然道：“我们一家为国征战，皇上断不会如此无情吧！”

　　云钧已无力呵斥他的不当言行，喟然叹道：“虽然皇上英明，但……”

　　“但这等重责总要有人来抗，总要作些什么杜绝悠悠众口！有谁比大将军更适合承担这个罪名呢！”

　　“你是谁？”众人皆戒备地看向突然出现在厅中的不速之客。

　　那脸上罩着面纱的白衣少女却只是定定的看向首座上的云钧。这就是娘空等了大半生的良人，这就是她小时亟欲一见的父亲吗？鬓角已略现白发，但还是英武威肃，仍可见当年的英姿焕发。便是这个人，以娘的风流婉转，聪慧美貌，仍沦陷到此吗？她思绪略有激荡，竟有些期待：“我是你的女儿！还记得江南紫衣吗？”

　　云钧看着眼前的娉婷倩影，思绪有些恍然。江南紫衣，紫衣，是那个在江南西湖断桥上见到的优雅从容，才华横溢的紫衣吗？曾几何时已经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外了。而眼前的女子竟是他的女儿吗，他竟忽略至此。云钧张口欲呼她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长年奔波在外，除了时常跟在身边的几个儿女，他没费心思去关注其他的。

　　白衣少女似已看出了他的尴尬，眼中掠过一丝嘲讽：“我叫云紫馨。”自小，娘便告诉她，她的名字是因为爹说，紫衣，我必不负你，让你一生都觉温馨如意。言犹在耳，人面已非！

　　“紫馨”，生涩地唤了一声，云钧不由有点郝然，忽然想到了什么，急急道：“府里可能有变，你与你娘快些去别院避避风头吧!”

　　“我可以帮你！”少女自怀中掏出一副卷轴，抛了过去。

　　云钧接住一愣，打开一看，正是边境军事分布图，只是已经重新分布了兵力、防务，不由大赞道：“果然滴水不漏！”

　　“再好的防守也不是办法，因为必会有松懈的时候！”

　　“那你有何良策？”云钧急急问道。

　　“我愿代你前往前线，不过有个条件！”云紫馨眼中光芒一闪。

　　“你随我去前线？”

　　“不是随，而是代！我的条件就是：我出征的这段时间内，你在府中必得好生陪在我娘身侧，绝不可令她受半点委屈！”

　　云征尘喝道：“放肆！”

　　少女置若罔闻，回身朝厅外走去：“你可以考虑一下，只不过，你考虑的时间也不多了！”

　　“你别走……爹，为何拦住我们？”

　　云钧看着手中的卷轴，脑中浮现出各个片断：西湖断桥之上初识紫衣，从此对酒吟诗，琴瑟和鸣到逐渐的淡忘；护国不力，朝廷上君王震怒；早已相忘的女儿突然而至……世事无常，时光如白驹过隙，这些年来，他记住了哪些事，又遗忘了哪些人，贡献了几多，又失去了多少，负了谁？

　　“爹，您没事吧？”

　　云钧扶住额头，“让我好好想想。”这步棋可下得？只是目前似乎只能放手一博了。唉，只是这条件……

　　“你们先下去吧！”

　　云征尘朝云征远使一眼色，退了出来。

　　“大哥，你为何不让我再与爹……”

　　云征尘手一摆：“我们应该先去会会素未谋面的妹妹！”

　　云征远一握双拳：“不错，这么嚣张，去会会她！”

　　双双朝后院走去，在拐角处却遇见了大夫人杨氏与她的女儿云怡容，正想回避，杨氏已发话：“去哪儿啊？”

　　云征尘无奈只得道：“我们欲往后院散散心。”

　　云怡容抢道：“散什么心啊！我们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倒要去好好教训一下那个臭丫头，敢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

　　消息可传的真快呀，云征尘心中暗叹：“大娘，只怕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我只是处理一下家务事而已！哼！”杨氏怒气冲冲得走去。

　　两兄弟互望一眼，也紧随其后。

　　穿过前面荒芜的园子，令人眼前一亮。一竹屋依湖而建，周围绿竹环绕，繁花簇锦，小桥，流水，人家，身处其中当真有远离尘世之感。兄弟俩心中暗赞主人的巧思，只此一样，便可见主人必非普通人了，巧思非常啊。

　　一道刺耳的声音突然大杀风景：“有人吗，给我滚出来！”

　　一仆妇闻声而来：“几位有什么事吗？”

　　“你们家主子呢？快叫她出来！”

　　“夫人身子不适……”

　　“啪！”云怡容不由分说上前一记耳光，“这么大架子，凭你也配和我们说话！”

　　“怡容！”兄弟俩阻止不及，不由大皱其眉。

　　这时，竹门一开，白衣少女信步而来，站定后看见仆妇脸上的掌印，眼中幽光一现：“谁打的？”

　　云怡容踏前一步，趾高气昂：“我，不过是个奴……”

　　少女反手一掌，不偏不倚打在云怡容脸上。

　　众人皆愣住。顷刻，杨氏回过神来，大怒：“你竟然敢！我今天便好好教训你！”

　　两兄弟赶紧拉住气疯的母女俩：“大娘，有话好说！”

　　“有这样的女儿，做娘的一定也是个不知礼数的贱妇！”

　　只听的又是一声“啪”，杨氏的脸上也是如出一辙。兄弟俩瞠目结舌，他们为了劝架，架着杨氏，倒反而像是帮凶了，怎么看起来冷冰冰的人脾气这么火爆。

　　“滚！”冰冷的字句传来，才惊醒了众人。

　　杨氏甩开架着的手臂：“好！你们好！我跟你们拼了！”

　　少女却对着入口，淡淡道：“还没看完戏吗？”

　　“住手！”随着话音，云钧旋身而出。众人垂手而立，只杨氏母女恨恨的瞪着白衣少女。

　　“你既然来了，想必有决定了吧？”

　　“你果真有信心……”云钧踌躇道。

　　云紫馨背转身去，负手而立：“你也只有这个机会了，不是吗？横竖一死，博不博就看你自己了！”

　　云钧闻言一震，不错，横竖也要博一回！“好，我答应你！”

　　“慢着，我希望这段时间你不会再有别的女子，专心一意对我娘，尤其不要有某些泼妇出现！你做的到吗？”

　　“没问题！”云钧毫不犹豫，女子对他来说并不是大问题。

　　杨氏不由醋火翻腾：“如果你拖着，让老爷一辈子被绑着么？”

　　“你放心，我和你一样希望早点结束，”紫馨转身，眼睛却看着云钧，“战事一了，你便再不会看到我们！”

　　云钧疑惑的看着少女。紫馨却不再多言，朝竹屋走去：“你们走吧，我想多陪陪我娘。”

　　第三日。御书房内。

　　“微臣欲派两个犬子前往战场，微臣居中策应。”

　　“哦，云将军不亲自前往，真有把握？”上座上温文尔雅的君主皱眉问。

　　“皇上放心，此次微臣觅得一谋臣，此人胸罗万象，机智过人，定会不负所托！”云钧恭敬道。

　　“既是如此，你让他上殿，朕要问问他！”

　　“这……”云钧面露为难之色。

　　天子神色一肃：“有何为难之处吗？”

　　云钧下定决心，恭敬道：“皇上，见了自会明白。”

　　须臾，一身着白衣的女子从容的步入。皇上不由脸色微变：“将军指的就是此人吗？”

　　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正是民女！”

　　这么年轻的声音！皇上微微皱眉：“揭下面纱！”

　　纤手一掠，皇上脑中一时空白，回神见少女面无表情地直视他，年轻英俊的脸上也不由一红：“你……你真的要去前线？”

　　“我知道皇上可能不相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皇上急急打断。

　　云钧也是第一次见到女儿的真面目，心下又是骄傲又是愧疚。见皇上不但没注意到女儿对他说话也称“我”，而且生怕被误会的样子，有些吃惊。年轻的君王虽一向表面温和，行事却稳重老练，对任何人均是轻描淡写地一视同仁，今天……看看女儿清雅犹如白莲的风姿，也不由有些目眩。

　　紫馨被打断，愣了一下，又道：“皇上可以给我时间证明，如若不成愿受重罚！”

　　皇上沉吟未决，云钧跪地：“臣愿以身家担保，望皇上恩准！”

　　“好，准奏！若凯旋归来，定有重赏！”皇上一击书案。

　　“微臣等告退，马上准备出发。”

　　“等一下！你……你叫什么名字？”君王有些紧张地望向少女。

　　紫馨有些诧异：“云紫馨。”

　　两人移步向外走去，紫馨快出门口时，后面传来轻微的语声：“我的名字是玄禛。”脚步丝毫未停。

　　府门外，一切准备就绪。

　　一紫衣妇人拉着白衣少年，眼睛红红的：“馨儿，你自己要小心啊！”

　　云征尘和云征远正牵马出来，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很熟悉，似是云紫馨。近前一看，却吓了一跳，只见那人男装打扮，面上居然还带了白银面具。即使如此，那种宜男宜女的飘忽，神秘魅惑的气质却把人的目光紧紧锁住。兄弟俩有些困惑：“男装也就罢了，干吗要戴面具啊？”故意营造气质吗？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确比较帅气！真是厉害，在着装方面也这么有创意！

　　“紫馨确实还是这般打扮比较好。”

　　兄弟俩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正是云钧。连父亲都很欣赏啊，不知道现在换这身打扮还来得及吗？只是模仿别人也太丢脸了，还是算了吧，让自己英俊的脸露出来也是另一种风格嘛！

　　云钧踏前一步：“紫馨，这次为了大家，要麻烦你了……”

　　冷淡的声音打断他的话：“我不是为了你！”云紫馨说完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喂，等等我们啊！”

　　紫衣望着云钧：“不要介意，馨儿天资聪颖，却生性清冷，不太懂如何与人相处。”

　　云钧望着远去的影子，愧疚地说：“都怪我！”紧紧拉住了身边女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