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小桃是村学里唯一的女学生。
村学乃是早年村里一位大户出资筹建的,那时他家的小少爷正是读书年纪。小少爷喜动不喜静,书房里实在待不住,大户为此十分头疼,后来某一日茅塞顿开,想出了个绝妙办法。富户找了村里几位耆老,一合计,事情轻易就成了。村子里最恢宏的地方是祠堂,当年是大户的爹领头,与村民们一道修建的,屋宇气派纷沓,粉壁光洁,庭院宽敞,又有松柏丹桂,正是办村学的上佳之地。大户延请名师授课,村民愿意将孩子送进学堂读书识字的,只需交给先生一条肉或两条鱼做束脩就可以去,代价不算高昂,是以桃叶村的村学曾很是兴盛了一段时间,不仅本村的孩子来,连外村的村民也图新鲜送孩子来。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村学办成不久,大户家因修祠堂并办村学有功,被州府推举,几经奔波,得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做,便再也没有回过桃叶村。大户走后两三年,大户请来的先生也辞别另去他处了。一个学堂没有了先生,也不能再称为学堂,孩童们学几句之乎者也,对日后耕地做工也没什么助益,父母们乐得省下那一条肉两条鱼,村学没落的悄无声息。村老们却认为村学是桃叶村的荣耀,坚决不肯关停,于是便请来一些略识得几个字的落魄人来做先生,一年倒也费不了几个钱。村学便这样苟延残喘着,竟也挨到了今日。
小桃是两年前入的学。其实三年前她就想去,因为同她玩的很好的阿牛哥被他娘送去了村学。
阿牛哥的娘是个寡妇,她的大儿子和丈夫先后死在了战场上,大儿子是个兵,丈夫是民夫。朝廷的抚恤很少,阿牛哥家里很穷,但是阿牛哥的娘还是咬着牙割了一条肉给了学堂里的老先生让阿牛哥去上学,因为老先生见到田里放牛的阿牛哥时说他面相好,是富贵命,还给他取了新名字,徐阿牛就变成了徐昭。老先生说“日”就是天,天有召就是皇帝有召,日后大富大贵。阿牛哥的娘哭着又笑着听完了老先生的话,夺走了阿牛哥手里的鞭子,再也不叫他去放牛了。
小桃为失去了玩伴难过的同时也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好听,也想着改一个,那时候她爹还在,她去求她爹,跟她说了,她爹一开始不很愿意,但耐不住小桃求,最后也就答应了。小桃高兴极了,但是小桃娘不同意。小桃爹跟小桃娘商量这件事时,小桃娘正在织布,小桃爹抱着小桃娘进去,小桃娘手脚不停,头都没有抬一下。小桃爹才起了个话头,小桃娘就大声道:“她一个女娃娃读什么书?哪有女子读书的?有那个心还不如早跟我学织布!”小桃爹悻悻而返,小桃为此大哭了一场。家里娘说了算,她不点头,谁也没有办法。
两年前小桃爹死后不久,村学里那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先生也死了,死前把他的侄子推荐给了村里,村学又有了老师,不至于散掉。办完老先生的丧事,老先生的侄子就正式成了村学的先生,小桃的娘就是那时候将小桃送进学堂的。
那时候小桃还小,只以为是她娘想开了,事到如今哪还有不明白的,于是连先生也一并记恨上了。
可是先生真的对她很好。学堂里只小桃一个女孩子,顽皮的男孩子总会欺负她,对于欺负她的人,先生向来从不手软,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小桃,先生还送过小桃新衣裳、毛笔、糖……
先生是除了爹之外小桃最喜欢的人。现在小桃为了她最喜欢的人恨上了他第二喜欢得人。难为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却有如此大的烦恼,面对前头讲书的先生不知是该恨还是该爱。
先生讲什么,小桃一句也听不进去,四下里望。村学里除了小桃之外一共七个学生,只有阿牛哥一个在听书,其余人没有专心的,不是瞌睡就是说话,哦,还有画龟画马的。
小桃百无聊赖,往外头瞧,一看吓了一跳。
原来窗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熟人,正是那天晚上碰到的姊姊。白天比夜晚亮堂,何况今天天气还这样好,怎么她的脸还是模模糊糊看的不清楚呢?但还是一样的美。天啊,她美成这样,竟然是个人不是个鬼,或许是神仙吧。
小桃看了许久,发觉这神仙姊姊也和阿牛哥一样听书听得认真,好久都不见动弹一下。
“柯先生是两年前到的我们村子,村学里原来的老先生是柯先生的伯父,柯先生自感时日无多,膝下又没有儿女,所以写信给这个侄子,叫他来收敛尸骨。老先生是个好人,在我们村子里待了差不多有二十年,深情厚谊,临死也放不下学堂,就叫他的侄子替他继续做先生。”
“柯先生是哪里人我们不清楚,老柯先生在村子里二十年,也没有听他提过籍贯,只记得依稀说过是北边人。柯先生不记得过去的事,他来的那一年下大雨,路上不好走,他摔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是靠着身上的老柯先生的信找来的,老柯先生认下这个侄子,还哭过是自己害惨了柯先生,叫他遭了这罪。”
“夫人,真是谢谢您,我们阖村都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为您供奉长明灯,老天爷会保佑您这样的善人的。”
出了里正的家,阿来道:“这确是他无疑,殿下应当断则断,杀之以绝后患。”
殷季李道:“他是个毕竟是长辈,杀一次已是大逆不道,哪还能再来第二次?他命不该绝,我岂可逆天而行?”
“殿下怎能姑息为患?若不斩草除根,将来必受其害。”
殷季李笑道:“一个乡野里教书的先生,能成什么害?又不是当年,要是还有这个心,能在这里待两年?”
阿来急道:“殿下怎可掉以轻心?您难道忘了当日的耻辱了吗?”
殷季李怫然变色:“要你来提醒我?”
阿来跪地道:“小人一时情急,冒犯殿下,殿下息怒!还望殿下念在小人一片忠心,饶恕小人性命。”
殷季李收起怒色,改作笑貌,亲自扶起阿来,阿来瑟瑟发抖,齿声阵阵。殷季李笑道:“你瞧,你吓成这样,哪至于呢?你是陛下的人,命自然也是陛下做主,你说是不是?”
阿来再次跪到地上,双膝软烂如泥,不住叩头求饶:“小人忠心耿耿,殿下明鉴!饶小人一命!”
殷季李面无表情,道:“行了,起来吧,我知道我弟弟是担忧我的安危,因此叫你护卫我左右,我们是亲姊弟,我哪还能不知道他呢?”
阿来闻言更是面如土色,望之已无生意。
殷季李见此笑道:“你的差不好当,所以时时刻刻都得警醒,话该不该说你得明白,要不然不知道那天就身首异处了,你说呢?身首异处还是好的,好歹死的痛快,最怕的就是自己死不痛快,连累别人也死不痛快。我弟弟是个仁慈人,难道我也是?我现在再问你,他是谁?”
“他、他只是个山野里教书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