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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3章 ...


  •   第三章沉默的守护者(小宇篇)

      操场上的塑胶跑道被午后的太阳晒得发烫,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橡胶和尘土的热烘烘气味。空气里还残留着体育课后孩子们身上的汗味、被踩断的青草汁液散发的微腥,以及远处小卖部飘来的廉价冰棍甜腻香气。小宇蹲在操场角落的沙坑边,手里捏着一小截枯树枝,心不在焉地在沙地上划拉着。他画的是昨天在城南公园看到的那堵旧红砖墙,还有墙缝里钻出来的那几株倔强的小草。

      “喂!严宇!”

      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刻意拔高的调子,像砂纸刮过铁皮。小宇抬起头,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是王强,班里有名的“刺头”,长得又高又壮,像头小牛犊。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平时总跟他混在一起的男生。王强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小宇,嘴角撇着,脸上带着一种小宇很熟悉的、让他心里发毛的嘲弄表情。

      “又在画你那两个爸爸啊?”王强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大得让周围几个正在玩沙子的同学都看了过来,“啧啧,两个男人,真够恶心的!你妈呢?是不是嫌你家太怪,不要你了?哈哈哈!”

      “哈哈哈!”他身后的两个男生也跟着哄笑起来,声音刺耳。

      一股滚烫的血“嗡”地一下冲上小宇的头顶!脸颊瞬间烧得发烫!又是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他猛地站起身,手里攥着的枯树枝被他捏得“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沙地上刚画好的砖墙图案被他的脚蹭掉了一大块。

      “你胡说!”小宇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发抖,像只被激怒的小兽,眼睛死死瞪着王强,“我家才不怪!我有两个爸爸!他们是最好的爸爸!”

      “最好的爸爸?”王强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到小宇脸上,那股带着汗味和口臭的热气喷过来,“两个男人当爸爸?恶心死了!我看你就是个没妈的野孩子!你爸也是怪胎!那个戴眼镜的,手还包得跟木乃伊似的,是不是脑子也有病啊?”

      “木乃伊”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小宇心上!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城南公园那堵沉默的红砖墙,闪过程老师面对残墙时绷紧的侧脸和那只沉重的护具手臂!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愤怒、委屈和被侮辱的火焰猛地从心底炸开!烧光了他所有的理智!

      “不许你说程老师!!!”

      小宇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像头被彻底激怒的小狮子,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朝王强撞了过去!

      “砰!”

      两个身体重重撞在一起!王强猝不及防,被撞得踉跄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倒在沙坑里,扬起一片沙尘!小宇自己也因为巨大的冲力失去平衡,摔倒在旁边的塑胶跑道上,手肘和膝盖重重擦过粗糙的地面,火辣辣的疼!

      “操!你敢打我?!”王强在沙坑里愣了一秒,随即暴怒!他猛地爬起来,脸上沾着沙子,眼睛瞪得血红,像头发狂的野牛,吼叫着朝还倒在地上的小宇扑了过来!

      “打他!打这个怪胎!”旁边的两个男生也跟着起哄,围了上来。

      拳头、脚、带着沙子的手……像雨点般落在小宇身上!他蜷缩着身体,用手臂死死护住头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塑胶跑道粗糙的颗粒摩擦着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刺痛。汗水、尘土、还有嘴里尝到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嘴唇被打破了)混杂在一起,黏腻地糊在脸上。他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用尽力气蜷缩着,像只被逼到绝境、只能本能地保护自己的小动物。混乱中,他模糊的视线瞥见王强脚上那双崭新的、亮得刺眼的紫色运动鞋,鞋带在他眼前疯狂晃动。

      “干什么!住手!”体育老师的怒吼声终于传来。

      围殴停止了。小宇蜷缩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手肘和膝盖火辣辣地疼,嘴角破了,咸腥的血味弥漫在口腔里。他听到体育老师严厉的训斥声,听到王强他们被带走的脚步声,听到周围同学嗡嗡的议论声……但这些声音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他只觉得冷,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冷,比刚才挨打时更难受。他慢慢松开护着头的手臂,露出青紫的嘴角和擦破皮、渗着血丝的胳膊肘。

      教导处的空气冰冷而滞重,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旧木头家具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怪味。惨白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光线刺眼。小宇垂着头坐在一张硬邦邦的木椅上,膝盖上的伤口被校医简单处理过,贴上了纱布,但一动就牵扯着疼。他不敢抬头看坐在对面的班主任老师,更不敢看站在老师身后、脸色铁青的谢沉和程阳。

      谢沉像一座沉默的火山。他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所有光线,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惊的低气压。深灰色的衬衫袖子挽着,露出的手臂肌肉紧绷,指关节捏得死白。他的下颌线绷得像刀锋,薄唇紧抿,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死死钉在站在墙角、耷拉着脑袋的王强身上。那眼神里的怒火和戾气,让小宇都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仿佛下一秒爸爸就会冲过去把王强撕碎。

      程阳站在谢沉稍后一点的位置。他没有看王强,也没有看老师。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小宇身上。那目光沉静得像深潭,但小宇能感觉到里面翻涌着巨大的痛楚和担忧。程阳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嘴唇几乎失去了血色。那只被深灰色护具包裹的右臂,此刻显得更加沉重,垂在身侧,一动不动。小宇甚至能看到程阳搁在身侧的左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严宇爸爸,程老师,”班主任老师的声音带着公式化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王强同学言语不当在先,但严宇同学动手打人也不对,双方都有责任……”

      “言语不当?”谢沉的声音陡然响起,低沉得如同闷雷滚动,瞬间压过了老师的尾音。他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班主任,“他侮辱我的家人!侮辱我的爱人!这叫‘言语不当’?!” 他往前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办公室的空气都凝滞了,“我的儿子为了保护他的家,保护他的父亲,才被迫反击!这叫‘双方都有责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寂静的空气里。班主任被他的气势慑住,一时语塞。王强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脸色发白。

      “谢沉!”程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急促和紧绷。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拉谢沉,而是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按住了谢沉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小臂!

      “别……”程阳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看着谢沉那双燃烧着怒火、几乎要失去理智的眼睛,用力地摇头,眼神里是近乎恳求的制止,“别在这里……别这样……”

      谢沉的手臂肌肉在程阳的按压下剧烈地绷紧、颤抖,像一头被强行按住的暴怒雄狮。他死死盯着程阳的眼睛,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程阳没有再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按着谢沉的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转向小宇,眼神里的痛楚和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僵持了几秒,谢沉猛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狂暴怒火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他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但周身那股骇人的低气压并未散去。他不再看王强和老师,只是沉默地、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强行冷却的怒神。

      班主任老师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赶紧说了些场面话,让王强道歉,又对小宇说了些“以后遇事要冷静报告老师”之类的话。王强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眼神却依旧带着不服气。小宇低着头,一声不吭,只觉得脸上被打的地方和膝盖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心里更是堵得难受。

      处理完,谢沉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程阳立刻跟上,经过小宇身边时,他停下脚步,蹲了下来。

      程阳蹲在小宇面前,视线与他平齐。教导处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脸上,照出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眼底深重的阴影。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动作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拂开小宇额前被汗水和尘土黏住的碎发。指尖带着薄茧的微糙触感,拂过小宇红肿破皮的嘴角和青紫的眼角。

      “疼吗?”程阳的声音很低,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小宇脸上的伤口上,琥珀色的瞳仁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自责,仿佛那些伤是刻在他自己身上。

      小宇看着程阳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清晰的痛楚,看着他那只被护具包裹、沉重垂着的右臂,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地一下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往下掉。他用力点点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程阳的指尖颤抖了一下,轻轻擦掉小宇滚落的泪珠。他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小宇……下次,试着用这里,”他用指尖极其轻柔地点了点小宇的嘴唇,“和这里,”又点了点小宇的心口位置,“保护我们,好吗?”

      他顿了顿,看着小宇泪眼模糊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地说:

      “爸爸们……很强大。”

      “不需要你受伤……来保护。”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小宇心里那道强撑的闸门!巨大的委屈、后怕、还有被理解的酸楚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再也控制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猛地扑进程阳怀里,双手死死抱住程阳的脖子,把满是泪水和尘土的小脸埋进程阳温热的颈窝里,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

      “呜……程老师……爸爸……我……我怕……他们……他们说……说你……呜哇……”

      程阳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用那只完好的手臂紧紧环抱住小宇颤抖的身体,将他整个搂进怀里。他闭了闭眼,下巴抵在小宇毛茸茸的发顶,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那只被护具包裹的右臂,沉重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

      谢沉站在几步之外,看着紧紧相拥的一大一小。小宇撕心裂肺的哭声像刀子一样剐着他的心。他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手背上暴凸的青筋慢慢平复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无力的疲惫感。他走上前,没有去碰触小宇,只是伸出大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覆在程阳微微颤抖的肩背上。

      程阳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向谢沉。谢沉的眼神深邃复杂,有未散的余怒,有深不见底的心疼,更有一种沉重的、无声的支撑。他对着程阳,极其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深夜。

      儿童房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一盏光线柔和的夜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膏清凉气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程阳身上特有的、类似雨后青草混着旧书页的安稳气息。

      小宇躺在床上,额头上贴着退热贴,脸颊因为低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蹙,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濡湿,黏在一起,偶尔在梦中发出几声不安的呓语。

      程阳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左手拿着一块温热的湿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小宇额角的细汗。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灯光下,他眼底的疲惫浓得化不开,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着,只有看着小宇时,眼神才流露出无尽的温柔和痛惜。

      谢沉靠在对面的墙边,双臂环抱在胸前,沉默地看着。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他脸上的怒意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近乎凝滞的忧虑。他的目光在小宇青紫的嘴角和程阳那只被护具包裹的手臂之间来回移动,像在无声地丈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伤痛距离。

      忽然,睡梦中的小宇猛地抽搐了一下,身体不安地扭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带着哭腔:“……不要……不要分开……呜……妈妈……紫色……紫色的盒子……不要睡在里面……程老师……爸爸……不要……”

      “紫色的盒子”几个字像一道淬了毒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卧室里压抑的寂静!

      程阳擦拭的动作猛地僵住!手里的毛巾“啪嗒”一声掉落在床边!他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在刹那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和剧痛!那只完好的左手猛地攥紧了床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扭曲发白!

      谢沉的身体也瞬间绷紧!环抱在胸前的手臂猛地放下!他一步跨到床边,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被触及最深处禁忌的、近乎狰狞的痛楚!他死死盯着小宇烧得通红的小脸,眼神锐利得像是要穿透梦境!

      “小宇?”程阳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巨大的恐慌,他俯下身,用那只颤抖的左手,极其轻、极其快地抚上小宇滚烫的脸颊,“小宇!醒醒!爸爸在这里!程老师在这里!没有分开!没有!”

      小宇被惊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看到程阳近在咫尺的、写满巨大恐惧和痛楚的脸,还有谢沉那张紧绷到极致的、带着骇人戾气的面容。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死死抓住程阳胸前的衣襟,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带着哭腔含混不清地喊:“……不要……不要像妈妈一样……睡在紫色盒子里……不要……”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程阳强撑的堤坝!

      程阳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猛地闭上眼,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紧闭的眼角疯狂滚落!砸在小宇抓着他衣襟的手背上,也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弯下腰,额头抵在小宇滚烫的额头上,单薄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谢沉猛地吸了一口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碎!巨大的痛楚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奔涌!他死死咬住牙关,下颚线绷得如同刀削,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摧毁理智的狂暴!他伸出手,不是去碰小宇,而是用尽全身力气,一把将那个濒临崩溃、哭得浑身颤抖的程阳,连同他怀里的小宇,一起死死地、紧紧地箍进了自己宽阔而滚烫的怀抱里!

      “不怕!”谢沉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不容置疑的决绝和力量,每一个字都像砸在程阳和小宇颤抖的灵魂上,“我们都在!爸爸在!程老师在!永远在!永远不分开!永远……不会睡在盒子里!”

      他的手臂收得死紧,像钢铁的牢笼,又像最坚固的堡垒,将怀里一大一小两个颤抖的身体死死护住!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印在程阳被泪水浸湿的鬓角,也印在小宇汗湿的发顶,声音低沉而破碎,却带着穿透一切黑暗的力量:

      “我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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