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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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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见那个男同志,穿了个发白的藏青棉袄,转过神来,朝我笑笑,一顺手接过我的网兜:“等急了吧?”我那时候就不怕了,心里头还有咚咚跳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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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静华记得林哲来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等急了吧?”,当时他的脸朝自己偏转过来,带着微笑,眼角上扬,左手伸过来接走自己手里的网兜,那一刻,她觉得脸上发烧。已经是冬天了呀,日头也开始西偏,本来应该是有点冷才是,可她偏偏觉得热,低着头,跟在那俩人后面。
女子打趣她,直呼其名,仿佛很熟稔一样:“静华啊,你说你低着头干嘛呢?地上有金子?”
她“啊”一声抬起头来,莫名的窘迫:“没有,没有哇。”说完又惯性地低下头去,看自己脚上的鞋子,春天的时候做得布鞋,妈妈给纳的鞋底,自己拿旧的灯芯绒衣服剪下来的料子做的鞋面——因为前阵子下雨地上很湿滑,这一路泥水地浆过来,已然看不出鞋子本来的样子。她偷偷去看前面两个人的鞋子,是黄军鞋,因为底是胶的,走这样的路也不至于湿进去,比起自己清爽不知道多少。
大概是感应到她的沉默,男人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怎么啦?”
她就这么低着头走路,差点撞了上去,于是更加窘迫,干脆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了,好在另一个人帮忙打了圆场:“哎呀,瞧我,静华,我都没跟你介绍下子。诺,这个是国强,林国强,我叫朱玉梅,我俩比你早来3年。”
秦静华“哦”一声,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搭腔,抬起头笑笑,算是回应,过很久,才捂出一句:“谢谢你们来接我,我还以为真要我一个人在外头过夜。”
“本来是的,早上村里让马根七来带你,没想到他一下子摔山涧里去了,幸好碰上人去那里出工见着了才给背回去的。”朱玉梅笑,指指林国强,“诺诺,倒是他说你一个女孩子晚上呆在应家山那里可能不方便,才拉了我来接你。”
秦静华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敢光明正大去看林国强,连说句谢谢都不好意思,努努嘴,又去看自己的鞋了。
林国强倒是发现了她的鞋子已经被烂泥全糊湿了,说:“这路不好走吧?前面有段山路,贴山背的更难,早上阿七就是在那里摔下去的,等下你拉着我就好。”说的很自然,不过秦静华连想也不敢想拉着他走路,低声应了“恩”,又慌忙改口:“我自己好走的。”
那天有惊无险地到了马家山,天已经黑了,小队里的生产队长在村口等着,见到三个人平安回来,明显吁了口气,迎上来:“来了就好。”
晚饭是知青点安排的,听说来了个年轻的小丫头,大家老早就围在那里等着了,这是秦静华几年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餐,炒萝卜丝、炖豆腐汤、腌白菜、还炒了个鸡蛋——好得让她忘记了中午那个白馒头之前的饥饿,忘记了差点来不了时对黑夜的恐惧,忘记了一路走来泥泞时候的窘迫和被烂泥糊湿的鞋带来的难堪……
以至于晚上躺在知青房的床上时她都有点激动,对着同房的玉梅说了很多遍“谢谢”,让后者哈哈大笑出来:“瞧你这点出息。”
冬天的乡下真的是冷,她的床上什么也没垫,半夜里冻得脚尖发疼,整个人都得弓起来睡,可还是不行。后来都觉得下肢冷得没知觉了,她悄悄地爬起来,打开门,“吱嘎”一声,好在玉梅睡得沉,没惊醒,她也不敢走远,就在门前空地上来回跺脚。
不期然就看见不远处有个红点在闪,是因为就在门前,秦静华才会大了胆子走过去,在一垛柴草背后,看见他,蹲着抽烟。
因为还不是很熟,两个人都有点尴尬,林国强扔了烟蒂,站起来拍拍裤子:“大半夜的你还不睡?”
秦静华指指他:“你不也是。”又过一会儿,说,“太冷了,睡不着。”
“哦。”他点头,“应该给你晒点稻草,等明天吧,明天我帮你弄。”
天冷,两人小声的说话,盈盈的月光下面,彼此口中的白气依稀可辨,周围是完全的静,衬得对方都有点恍惚,秦静华是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怎么也不睡?”
他笑笑:“有个发小出了点事儿,心里闷。”
“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他又不肯说了,把头别开去,看远处,黑乎乎的山的轮廓。
第二天有个好日头,因为是农闲的日子,活不多。秦静华早上被生产队长叫去,发了一套工具给她,都是些个簸箕、锄头、爬犁什么的,完了就让她自己先回屋里理理东西,说是“熟悉熟悉情况”。玉梅一大早抱了一盆衣服去溪边洗,秦静华回去的时候她正好抱着走过来,两人一道走路,秦静华就问她:“怎么有这么多啊?”
“还有国强的呢。”说的很是自然,叫秦静华看着都觉得应当,心里笃定地认为这俩人是一对的。她是听说过很多知青堆里找对象的,老在一起,处着处着,就处出感情来了,也不是不好的,眼下瞧见了,就笑玉梅,好像两人已经很熟一样,“这就洗上啦?”
玉梅一愣:“什么啊。”听上去居然有点不好意思。
林国强过了午饭的点儿才过来,在她们的门口敲了一下,朱玉梅先看见了他,站起来招呼:“国强,来。”从床上拿起刚缝好的衣服,“诺,这个帮你补好了。”
他说谢谢,转过头去看秦静华,说:“帮你在坪上晒了稻草,等下太阳落山前要收进来铺好。”
秦静华点头,也没敢看他的脸,倒是去看了一眼玉梅,仿佛他帮自己是件对不住她的事情,看到玉梅表情没什么变化才松快起来,问:“坪上在哪里啊?”
玉梅抢着回答她:“等下我陪你一起去收。幸好国强心细,我早该想到帮你晒好的。”
三个人都没再说话,林国强拿了衣服告辞,玉梅就站起来送出去,秦静华有点小小的讪讪,说不清原因,女人的敏感提示一些需要避忌的东西,少女的心却还没有成长到完全把握。
因为家里挤,秦静华长大些后一直跟妈妈、妹妹一个床,爸爸和弟弟一张床,4尺的雕花木床睡三个人翻个身都不方便,到了乡下总算一人一张床了,她以为,下乡真的不是城里传说中那样苦的。那晚上总算是不冷了,垫了干稻草的床铺暖和而软和,有干草和阳光交织起来的香气,包裹得她仿佛升腾在云端,连梦都变得甜蜜起来,仿佛小时候,奶奶把油蒸蛋藏在饭碗底下,挖到时候那种满怀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