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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为什么选择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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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选择我?
高武治警官那天之后,就没有再来看我的惨样了,于是,我这个实验鼠又堂而皇之的进入那种说不清是不是温水煮青蛙好死赖活的生活。
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一些事。
夏季这镇上遭遇了一些天灾,因为下雨导致洪水不断,冲倒了一所小学校,学生们和倒塌的教室都与洪水一同埋在泥沙之中,镇上人非常单薄,劳动力严重不足,这里的警察局或者治安所那样的地方大约已经老到很久都不运转,学生跑来教会求老太婆帮忙,大抵是想到我。我正愁没地方死,于是去了,但老太婆可能怕我死了没人种地,于是也跟着一起去了,那晚上抢险其实我也差点真的死了,原本救了七个人,但到第八个时,我被倒下来的墙压了,稍微天明一些时候,是我在田埂上救的那小女孩打着电筒找到了我。
镇上给这次抢险颁发了奖章,但到我的时候,奖章已经不够了,大家大概以为我是老太婆收留的那种智商残疾的人,于是最终改为发了两袋米,还承诺会让镇上公社干部新来的职员晚上把补的奖章送来给我。他们诚恳得让我觉得有些荒唐,我觉得有点可笑的命运的味道,两次,大家都把我错认为是那样的什么什么英雄,但事实上,藏在头发下的脸和眼睛也只是属于郑巴凛那样的杀人魔。
大概因为穷到没有什么报社,没有什么新闻媒体的采访,所以我这样黑暗的东西才能在这地方过着并不那么暗无天日的生活。
发奖这天老太婆却很高兴,破天荒的买了烧酒,晚上要和我喝。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日子。
好像从这一天开始我没有太浑浑噩噩。
我喝了酒,就开始飘,想到了很多事。
却没有想到杀人的事。
或许是因为我救人,老天终于说,“让这狗崽子过一日好生活,明天再接着折磨他。”
我想到凤伊。
很想她……但她是,只能藏起来的人,到死都……
喝酒之后,愉快和痛苦,都在放大了。
于是我就说,老太婆,我杀过很多人,你天天这样和我在一起,你就没有害怕?
你小子算个屁。那老太婆过分爽朗,干了一杯,把那烟雾吐在我的脸上。
是啊,我已经不再杀人了。
我和她竟然说起,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就是杀人魔那时候的事。
她很安静的听,脸上看起来没有害怕和嫌恶的样子,酒精真是个好东西。曾几何时我有东久那样的朋友,也有武治那样的哥,但……我原来活着本身就是……
一切都是骗局。
都是。
我和成耀汉的一切,我们的研究记录,我们生活的日常,一切的一切,我们的父母……
你是谁呢?我听到我问老太婆,我是不是从一个笼子,进另一个笼子?
她不可置否的笑了。
我研究什么?一个成天脏兮兮的四处找揍的臭小子?
我也唇角微微……我有些吃惊,我已经很久没有笑了。
其实我不再关心我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这世界其实没有任何人在乎我。
从一开始。
————————
我和老太婆坐在门旁的院子里,这天晚上天很亮,看得到星星。
我听到她沙哑的哼一首歌,我觉得很熟悉。
她说那是摇篮曲,我想起我的养母原来在我年幼时也哼过……
我也试着哼了下,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内心某处那样闷堵。
怎么不唱了?老太婆问。
“我为什么会是个失败品呢?”我问她:“我为什么不是正常的孩子长大?”
“那样的话你会做什么?”
“我会———再也不解剖兔子,不把养父的金鱼和狗杀死,我会……有治国那样的朋友,会喊高武治警官一声…哥,我会…………拉凤伊的手。”
“有的事,活着需要时间,死了则永远没了机会。你还活着啊。”老太婆叹息。
但我觉得她其实不理解事情的严重。
或许她也不曾拥有什么亲人,亲情,所以她也不理解对于这些失去了珍惜的人的家属,他们是怎样在内心呕吐我这个杀人魔。我活着,看到武治的模样,已经是沉重的对他的打击。我只是不理解为什么他一直没有送我再去监狱。我知道那并非因为他不再当警官。
或许他也想找着某个时机和我重新了断……
“从我的父亲是韩叙俊的那一刻,我永远没有了机会。”我看着星空,喃喃自语:“生下我的女人,连抱我都觉得肮脏,她看到我就要呕吐,我的一切,成耀汉的一切,都被记录成冷冰冰的数据,甚至,为了引发韩叙俊的基因,他们可以舍弃人命……我就好像沾血的机器,我这样的存在……这样的荒唐。治国被我杀了,神父也是,凤伊的奶奶也……我还有什么样的机会??对他们来说,我是除之而后快的人了。”
我好像第一次,和别人说那么多。
或许是因为眼前这个人,并没有我想的那样讨厌我。
也许是因为,她原本就知道我本来的样子,她也,并不害怕我。
也许是因为,我未对她欠下血债那样的东西。
“我猜测也许你知道你母亲成智恩她————”
“她自杀了。”我安静的答:“在监狱,早一些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她……恐怕是因为不想被人称呼是我这个杀人魔的母亲才死的。”
“你是不是很恨她。”
恨???
这个词太沉了。
“恨她什么?”我讥讽的笑了下。摸了摸自己的心,我这一生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和她谈话,也没有任何机会再会看到她。神之所以连我的死都剥夺,不过就是因为那些死去的人或者根本也不愿意看到我:“恨她一开始就带着除之而后快的心把我生下来?恨她看到我挖坑吓唬小时候的弟弟,双手掐我的脖子?还是恨她告诉我的养母我是个怪物,必须把我杀了?还是……恨她明明是我的亲生母亲却选择了别人的孩子,从未正眼看我?”我微微叹息:“其实她或许离我非常遥远,但,恨她的可能不是我,而是在勋也说不定。”
我是她嫌恶的一切。
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很窒息。
“如果——没有那个触发的导火线…………”看来这老太婆,也没那么简单。
她对我的一切,都很清楚。
我突然想到,这也必须的,毕竟,我这样的人,也并不是什么普通人。留我在这样的世界上,其实再找个监护,找个……像“姨妈”那样的存在,并不难。
但那又怎么样,既然活着是对我的惩罚,那么其实,被当成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一切在我知道是自己杀了神父,杀了凤伊奶奶,自己是七宗罪的元凶时,那一天一切都已经注定。我短暂在乎的一切,其实烟消云散了。
“没有触发的导火线?这个假设不成立了不是吗?”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为了控制杀人的欲望,在勋一直自残,其实……我不知道那最后是不是也会失控,毕竟——韩叙俊本身也是那样一个……”
“杀韩叙俊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老太婆吞云吐雾,好像随意的问了那么一句。
我仰头看天。
过去了那么久。
“害怕。”
“怕什么?”
“脑移植手术后,我不再是我,有时我也很迷惘,即使我之前是那样的杀人魔,但是……在因凤伊杀死那侵犯她的混账时,我其实感觉自己并不是那样沉迷杀戮……而韩叙俊,他那时候或许……想拥抱我…………无论是我的死,亦或者我杀了他,都是我对之前的……承诺,但那一刻我是害怕的……没有什么快意,只有…………绝望……完结一切那样的……”
真奇怪,以为很难表达的东西,在这个晚上那样表达了。
因为酒精。
因为我对眼前这个人没什么芥蒂,因为我……其实无所谓很多。
“很讽刺是不?韩叙俊那样一个魔鬼,但那一刻,我从他眼里看到的是……竟然是真的有那样我一直奢想却……没有的东西。但,他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对他——”我微微的叹气,捂了一下额头:“所以不管怎么想,我都不应该活着才对……尽管凤伊哭着说,让我活着赎罪……我这样的人赎罪当真有意义吗?如果不是不想让……曾经的朋友们手染鲜血,他们杀了我或许才是————”
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背。
“在勋死了。”老太婆缓缓沙哑的说:“在换脑手术的那时候,在勋已经死了。你懂吗?臭小子。”
“那现在这个人又是谁?”
“是忏悔的你,从你救凤伊那时候起,你再也不是那个杀人魔。明白吗?”
我的背微微抽动起来。
我觉得她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假设,虽然这一直是我期待的,但是我未曾从过去的噩梦醒来。
我不想身边的人给我这样的期待。
但是那只手,是那样苍老和温暖。
我从未在记忆里得到过馈赠,和姨妈在一起的时候那些记忆里都隐含着伪装和虚假。
成智恩,我的母亲,我只记得她看我的眼神,那样冰冷,嫌恶,我只记得她掐着我的脖子那双手……但现在……
好像有些东西在心里碎裂和崩塌。
“有意义吗??”我开始流泪,有意义吗??“我搞砸了一切。”
“活着的世界有很多可能,不是只有忏悔这一种啊。”老太婆微微叹息。
…………
这天晚上我们喝了酒,我昏昏糊糊的说了那么多话。
那么多。
自从我……在那个噩梦里,我从未对别人,这样真实。
我手染鲜血,一直都在逃避,遮盖,害怕面对,不得不面对,侥幸,认可,绝望……
但这一夜,我觉得酒精成为杀人魔的特赦,我短暂的做了这样被饶恕和许可的梦,喝酒之后,我恍恍惚惚的走出那个小屋,去看外面的夜晚,在寂静的乡村道路上,我一边流泪一边走,就好像可以把那些罪恶的事全部丢在脑后……这里没有任何人,没有人听到我的哭声,这多好,我是个怪物,但我被许可这一刻释然,道旁的绿色,幽暗的花香,不是冰冷的雨,原来我也被允许再度呼吸,那些曾让我那么窒息的黑暗,这一刻,好像缓慢的,缓慢的离开了一些,虽然我仍然痛苦,但是我却感觉到跳动的心……
对不起,武治哥!
对不起,那些被我杀害的人!
对不起,治国!!
对不起,凤伊的奶奶,对不起!!
对不起,凤伊…………!
我痛快的在海边哭,给所有被我伤害的人道歉,没人看到这样丑陋的我……没有人…………
这是把怪物圈禁的另一个笼子,但是这个笼子比之前的笼子温暖。
温暖…………
是的。
我哭够了,擦干眼泪,走回那个破败的居所,门口的路灯下,邮箱里有一封那样崭新的信件,我拿下来,觉得很怔愕,那是,白天乡镇补发的,那个奖章。
给我这个杀人魔的,奖章那样的东西。
我看了看寂静的四周,没有人,那个送奖章的人或许已经走了。
“这样的东西给我真的合适吗?”我喃喃自语,将那奖章放入了旁边的垃圾桶。但当我走在门里,却突然听到了微弱的什么声音。
透过那些黑暗的微光,我看到一只小鸟。
我的记忆好像被什么穿透了。
我蹲下来,看了看它。
它孤独的出现在这里。
曾经,我也和凤伊有那样一只…………
我犹豫了很久,才对它伸手。
我以为或许我会诞生那样……杀戮的什么之类,嫌恶的什么之类……但没有。
没有那样让我恐惧的念头…………
我的整个人好像,平息了。
但那样已经不可饶恕的情感,隐藏的思念,那些卑微的……好像这一瞬间又对我袭来。
“…………你一个吗?你不害怕吗??”
那只鸟鸠了我一下。
没有飞走,倒像是曾经很信赖人类。
“你要养,就要负起责任来啊。”老太婆竟然没睡觉,站在门口,“不该取个名字吗?”
“我……可以吗?”我几乎很……的问。
“养了的东西不能出现在盘子里。”老太婆转过身去,丢了这么句。
我怔怔的看着她。
又看看那只鸟。
“那…………叫你哦凤怎样………………”
“湫————”
那只鸟竟然回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