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金之明》愁若浓云

73、第七十三章

　　日落西沉，鹭青山也渐渐被暮色笼罩，风中依旧有淡淡的血腥味，让人心神不宁。

　　叶湘忧心忡忡地守在洞口，静静侧耳倾听山里的动静，她始终相信顾芳琉会来。

　　本该庆幸大难不死的陆锦意此时却没这样的心情，他沉浸在叶湘活着的喜悦中，在岩洞里转来转去，连连说了好几个真好。

　　叶湘回头看了看他兴奋的模样，笑着问：“就这么高兴吗？”

　　陆锦意就差捂住脸大笑了，他如释重负地叹气：“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死，我没有伤害到你，想到这我就高兴得不行，我甚至觉得我死而无憾了。”

　　叶湘摇着头制止了他：“说什么死而无憾，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不要说这种话。”

　　陆锦意深吸一口气，忍住自己激动的心，开口问道：“这几年你在哪，过得如何，又为何出现在陆府？”

　　叶湘可不准备说实话，她缓缓道：“我过得还不错，听说你大病一场，回来看看你。”

　　陆锦意懊恼地笑着摸了摸脑袋：“当时确实是受了不小的惊吓……不过都是往事，不提也罢，你活着就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叶湘还想再说话，却听见一阵悠扬的曲声传来，在昏暗的傍晚显得尤为突兀，她静静听了一会，心里有了计较，便朝陆锦意道：“你在这守着，我出去看看。”

　　陆锦意却想跟在她身后，叶湘朝他使了个眼色：“让纪晴枫独自一人在这，你放心吗？放心吧，我很快会回来的。”

　　她没有等待陆锦意的回答，便纵身一跃消失在他眼前，她知道他会照做，因为他就是一个如此温和的人，三年了也没变过。

　　叶湘循着曲声走去，在山崖上找到了心中所想的人，她在他身后停住脚步，安静地看着他。

　　顾芳琉察觉到她的存在，转过身后随手扔了手中的竹叶，笑着看向叶湘：“抱歉，又以这种面目见你了。”

　　他指的是自己浑身血污，满身肃杀之气，一个恶贯满盈的魔头模样，料想叶湘应该是不喜欢的。

　　叶湘却摇摇头，向前一步走向他：“我并不在乎，看到你回来，我很高兴。”说完她揭开脸上的面具，以真面目面对他。

　　“你没受伤吧？”叶湘说着，伸手查看他身上的情况。

　　顾芳琉身上自然带了伤，但此时并不觉得疼，他微微挑眉，心中荡漾着快意，叶湘这是第一次主动靠近他，意识到这一点后，呼啸的风也变得轻柔起来，似乎暗中叙述着情意。

　　此时叶湘也从容地面对着这一切，他们都那么聪明，自然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听顾芳琉说话之前，叶湘先伸手打断了他：“先听我说完。”

　　她从没用这么温柔又镇定的眼神看过他，顾芳琉听完这话，心里却不受控制地有了紧迫感，她要说什么？

　　“陆锦意是我兄长，我们从小失散，他被陆家收养，散失了记忆。如今我们云泥之别，我不想再搅乱他的生活，为此我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个事实，你还是第一个。”

　　叶湘说得很认真，顾芳琉却瞬间轻松下来，始终被人紧握的心脏也得以喘息，他暗自松了口气，欣然道：“是我的荣幸。”

　　叶湘闻言，歪着头笑着看向他，似乎朝他发出某种邀请：“所以……”

　　顾芳琉却主动打断她：“我有一个计划，你感不感兴趣？”

　　他怎么会这种时候说起这个？叶湘虽然觉得疑惑，却还是选择皱着眉聆听。

　　顾芳琉笑了笑，低声开口，缓缓在她面前说了一段话，他态度亲昵，声音低缓，像诉说着秘密，只有低吟的风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叶湘从皱着眉到恍然大悟再到唇边漾出笑意，都美丽到极点。听完后，她笑着看他，诚实道：“也只有你能想出这种办法。”

　　顾芳琉就当这是赞美，他略微颔首，再次发出邀请：“叶姑娘，你同意吗？”

　　叶湘毫不犹豫，自是嫣然一笑，点头道：“我同意。”

　　听见这个斩钉截铁的答案后，顾芳琉生出一种人生就此圆满的满足感，叶湘心底的喜悦却不比他淡，两人温柔地注视着彼此，山间的风似乎也知晓他们的心意，温柔地为他们吟唱，林中的树也热烈参与，随风摇曳起来。世间似乎只剩他们两人，但他们并不孤独，在这心意相通的时刻，世间万物都在为他们庆贺。

　　好一阵温柔的风，叶湘算是领会了陆锦意那句死而无憾。

　　她微微闭眼，却感受到顾芳琉的手出现在她鬓边，替她整理发丝，动作极尽温柔，让她忍不住想为此轻颤。

　　叶湘忍住不可名状的冲动，轻声问：“我漂亮吗？”

　　顾芳琉心绪荡漾，忍不住喟叹：“漂亮极了。”

　　随后他捧着她的脸，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他身上血污太重，不适合太亲昵，况且他们来日方长。

　　叶湘睫毛轻颤不敢睁开眼，紧紧揪着他的衣服，颇有不想放开的意味。

　　顾芳琉笑了笑，摸摸她的脸道：“你得回去了。”

　　听完这话，叶湘心里了涌起一股失落，随后还是放开了手，她微微低头，收敛情绪道：“那我走了，我等你来。”

　　顾芳琉知道她什么意思，他轻轻点头：“嗯，我知道，不要太想我。”

　　这话又把叶湘给逗笑了，她轻轻捶了他一下，撞见他眼里的笑意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顾芳琉一直站在山崖上目送她离开，即使她频频回头，却依旧能看见他挺拔的身姿，这让叶湘低头笑了起来，她好像有点能理解燕丙了。

　　戴着面具回到岩洞后，叶湘藏起所有的情绪，神色凝重地去查看纪晴枫的情况，她依旧沉沉睡着，但脸色比之前好转很多，看来已无大碍。

　　陆锦意担忧地跟在她身边，出声询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吧？”

　　叶湘轻轻摇头，滴水不漏地说道：“我没事，外面依旧不太平，只怕我们得躲在这等待救援。”

　　陆锦意对这事反倒不是很在乎，他已经行尸走肉般活了很多年，对活着并没有太强烈的渴望。

　　入夜，天气渐渐寒冷，叶湘找柴禾在纪晴枫旁边生了堆火，让她不至于被冻伤。

　　她自己则是毫无困意，便抱着膝盖在火堆旁坐着，陆锦意大概也睡不着，便坐了过来。

　　叶湘心中有事，便主动挑起话题：“要是我们能活着出去，你还会和纪姑娘成亲吗？”

　　陆锦意看了她一眼，想到什么后又忍不住苦笑，接着他缓缓点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会，因为这是陆信所希望的。”

　　叶湘对他这个答案有三分的意外，此时便看着他问：“陆信当真对你那么重要吗？”

　　陆锦意没了刚才的纠结，这时候毫不犹豫地点头：“重要，虽然我不知道我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但他为我做了很多，如果不是父亲和他的话，我不知还在哪里流浪。我无以为报，既然是他们希望的，我会尽力做到。”

　　站在陆锦意的角度，这完全可以理解，人就是复杂的，叶湘无法强迫陆锦意和自己站在同一个立场。

　　她想了想，沉声道：“你不是总问我，我们有没有见过吗？”

　　陆锦意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时提起这个话题，他十分意外地朝她看去，心里却开始忐忑起来。

　　这时不用他央求，叶湘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很多年前，我们曾是兄妹，可怜兮兮地在街头流浪，一起挨饿，一起挨打，相依为命。后来我们被卖到那个地方，我们不得不和同龄孩子厮杀，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活下来。当时我们都做得很好，就在曙光来临之前，你却突然失踪，我一直以为你……”

　　陆锦意沉默地听着，心中已波涛汹涌，他怔怔地问出声：“你说的是真的吗？”

　　叶湘露出温柔的笑，轻轻点头：“那是自然，还记得那个吊坠吗？那是你一直珍藏的，我见到它的第一秒就知道了，就是你。”

　　叶湘顿了顿，继续说道：“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你如今有着优渥的生活，平安富贵，我怎能搅乱你的宁静，所以我本想把这个秘密一辈子藏在心里，才对你层层隐瞒。如今听到真相，你会后悔听了这些吗？”

　　陆锦意安静地琢磨着她的话，半晌后笑开：“不会，我本以为我的人生会是毫无波澜的一潭死水，听到这些，我反而觉得我的生活不那么单调，值得可喜可贺。”

　　说完这话，他又抬头朝叶湘看来，皱着眉头心疼地说道：“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你为我受了那么多的苦，是我的错，要是我早些想起来的话，你就不会过得那么艰难了。”

　　事到如今叶湘反倒不觉得艰难，她身边有了朋友和爱人的陪伴，如今又找到兄长，已是再圆满不过。

　　不过她还是出声叮嘱了陆锦意一句：“我们说的这些话，不要告诉陆信。”

　　陆锦意一听这个名字，神情反倒变得落寞，他敬重的兄长，和他血浓于水的妹妹，两人之间竟然有血海深仇，这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情。

　　但他也明白叶湘的担忧，他笃定地点头，沉声道：“放心吧，我会永远守着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