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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永诀 ...

  •   天光大晓,下了一整夜的鹅毛大雪现在已经停了。雪后初霁,晨光初晓,金乌从天边拉出第一缕阳光,唤醒沉睡躲懒的人。
      秦王府从子思堂开始,搭连了大半个王府,都是一片烈火焚烧的痕迹。
      李蘅璋心如死灰的跪在子思堂跟前,烈火把周围积攒的白雪融化成冰凉透骨的雪水,把李蘅璋的双腿浸泡在其中。
      火已经被扑灭了,还是李定君带着李武项亲自指挥灭火,又让秦王府蓬荜生辉,一时荣光恩宠无限。
      金吾卫捧着一套赭黄的龙袍冕旒跪在李定君跟前,战战兢兢的说:“陛下,在王府发现此物!”
      李武项一看,暗叫不好,浑身都是救火痕迹染上尘埃的他拱手作揖:“皇兄,此中必有隐情,皇兄明查!”
      李定君淡定的扫了一眼,说:“送大理寺杨怀绩。”
      “是。”
      他的脸上有些熬夜的憔悴,浑身不太干净,花猫一般,用不太干净的手擦擦李武项的脸,划过一道污痕:“我们兄弟四人一母同胞,不会发生阋墙之事!”
      李武项点头,又招呼金吾卫在废墟中翻找了。
      李蘅璋凌晨归来,看着汹涌的火势就要往里冲,要不是李定君当即把人圈住,只怕是早就已经葬身火海。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沦落为一片废墟的子思堂,茫然若失,跪在那里一言不发,仿佛一尊雕像。
      “时穗聪明伶俐,可能在大火起来之前就已经逃生了,你别太担心。”
      李定君这话已经说过无数遍,可李蘅璋只当耳旁风。他知道时穗是不可能逃出生天的!
      他才落胎,只怕是连爬的力气都没有,怎么还能逃出来?放火的人摆明就是想要他的命,又怎么会留给他机会让他逃出来?
      他的耳边充斥着时穗落胎时的凄惨哀嚎,一声一声凄婉的直插心肺。他的眼前透过废墟,看着的是时穗绝望的双眼,澄清的眼眸里没有了星辰,静谧的毫无波澜只剩下一汪死水,一口一口的把落胎药吞进去。
      他好像听见了药水划过喉咙的声音,‘咕隆咕隆’无穷无尽,每一口都将时穗对自己的爱意吞噬的干干净净!
      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些禽兽的事情来?
      他不止一次的叩问自己,却石沉大海了无回音。
      金吾卫端着一些东西跟在李武项身后过来,李定君扫了一眼,眉头紧锁的又看看地上跪着一言不发的人。
      李武项不忍:“皇兄,这些……”
      李定君摇头,冲地上的人抬抬下巴,自己让出一个位置。
      金吾卫把东西放在地上,说:“初步勘察起火点乃是子思堂外部,有人蓄意堆了柴火浇了火油。坍塌的废墟中只找到一具蜷缩的尸体,但身形体貌与王妃不符。”
      “此铜盆中乃是一个近四个月成型的女胎,想来是在母体中未得到善待,看起来只有寻常三个月的模样。因盆中有大量的血水,才未曾碳化。”
      “除此之外还在暖炉中找到一捧烧毁的艾草沫,一张残毁的纸和这枚碎了的玉坠。”
      金吾卫把东西都一一放在李蘅璋跟前,他悄悄地看了一眼这个传说中建立了彪炳史册赫赫战功的秦王,心中摇头:原来也不过是一凡人!
      金吾卫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把他本就支离破碎的心搅拌的血肉模糊。
      白茸莲蕤玉坠在烈火中被烧毁了络子和流苏,白玉碎成了三截,玉身还有好些烈火留下的乌黑的痕迹。
      碎纸四周都已经烧焦,只有中间还剩下一个穗字,形状与碎掉的玉坠相似,大抵是被玉坠压着才留下的。
      他不敢看向盆中,双手颤抖的伸向地上摆着的玉坠,珍而重之的拾起,放在心口,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
      淡淡的,他脸上挂着笑,无声无息的笑着,两道血泪从眼眶落出。
      ‘噗……’
      连连好几口鲜血从口腔中涌出,像是要把黄疸水一起呕出来。
      他唇色鲜红,口腔里满是血腥,依旧挂着笑容,仿佛正看着时穗在洁白的槐花下爽朗的笑着。
      周围好像又繁忙起来了,小五三别慌,叫什么太医呢?趁他身子虚脚程慢,或许我还能赶上去扶着他。
      你看流血了,他也流了好多血,手腕上裤腿上到处都是。屋子里也全部都是血腥味。
      他说他好痛,好痛好痛!他眼里都是绝望,他再也不会拎着鸡脖子拿着蛇一脸不好意思了……再也不会……
      “皇兄?”
      “只是点了昏睡穴,他这是气急攻心,让孙正来瞧瞧。”
      ………………………………………………

      大业锦元二年冬至,秦王李蘅璋奉弘农杨氏遗孤令开皇旧臣,手握四方重镇兵马,掌京畿布防,意图谋反。朝中多有见风使舵趁机依附者,太原王氏、荥阳郑氏、南朝萧氏、兰陵萧氏等皆牵扯其中。
      经大理寺卿杨怀绩查明,秦王妃王氏乃弘农杨氏遗孤,秦王以杨氏性命为筹码,策反已然降顺的开皇旧臣反叛。
      于冬至日,刺杀,逼宫!
      为激起开皇旧臣之愤懑,竟不惜纵火将身怀有孕的杨氏父子化作灰烬,妄想嫁祸当今皇上。
      此番事败,被当今皇上李定君现场捉拿,软禁府中,又着重兵看守,一时无言。

      已是岁末,自冬至日起,白雪不断,整个长安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冬至以来不过几日,所有事情皆水落石出,速度快的有些过分。
      从秦王意图谋反,联系旧臣,勾结朝臣,到毒杀皇上,到逼宫刺杀,一切都有迹可循!所有往来的文书一字不差一页不减的被查出,连同从秦王府搜查出的龙袍冕旒,都被双手奉上御案。
      甚至连东市内的道始书院内朱鸢都早已经是一具任泼脏水的死尸。倒是那本作为秘本母本的《针黹要》一时之间脍炙人口,让人错愕不已。
      似乎一切都在欲盖弥彰。
      朝中大臣,文人骚客,只能暗自叹息,摇摇头,看破不说破。

      李定君依旧是如此温润如玉,谦谦君子,一身赭黄龙袍,头戴冕旒,淡然处之的站在太极宫前的阶梯之上。
      阶梯下跪倒了一片朝臣,战战兢兢,手拿笏板,瑟瑟发抖。
      朔风下,红红紫紫青蓝相间的大臣为那片寂静的白雪增添了不少颜色。他们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心中对上头那位看起来如沐春风好言好语的皇帝讳莫如深。从冬至以来,他们才知道过往太过小瞧了这位心慈手软的守成之君。
      他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作风不输秦王,以至于或许那样的心狠手辣心机深沉喜怒无常也并非只有秦王!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这位端方尔雅的君子已经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
      他睥睨着,温润的笑着,颔首示意崔峤,着人抬了好大一个铜鼎过来,里面的火烧的旺旺的。
      他从一旁的箱子中拿出一叠信件,说:“这些从秦王府搜出来的信件,据说有很多耳熟的名字,这些字迹,只用一眼,朕便能知道出自谁!”
      他顿了顿,看着下面的人脑袋埋的更低了,有些满意,又说:“只是朕!不愿去看去听去想。”
      “天下初定,民生凋敝,要恢复开皇盛世,还需诸君共勉!”
      他把信件扔回箱子,从阶梯上走下来,感叹说:“朕深知取易守难的道理,自登基以来克己奉公,不敢纵情傲物,必竭诚待下以慰万民!”
      “朕所求,乃天下大治而非个人骄奢淫逸。此番遭手足之祸,得以幸免,今后必当以此为鉴,感天厚德,励精图治,使民以丰。”
      “前事不计,朕,恭请诸君以七窍玲珑之心,造福万民!”
      李定君说着,拱手稍稍低头。
      众臣如临深渊,只叹:“臣等不敢。”
      李定君大手一挥,在众目睽睽下,大吼:“烧!”
      所有信件被扔进铜鼎之中,熊熊烈火灼热熠熠,印照在身旁的安然,崔峤脸上,打下一道红色的明暗。
      李定君面带微笑,身后火光冲天,不怒自威的睥睨臣下。
      朝臣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谁起了头,都连连叩拜,三呼万岁。

      ‘秦王李蘅璋大逆不道,手足相残,置天下苍生为无物……朕感念兄弟之情,特赦免其死罪,贬为庶人,逐出长安,非诏不得回京……’

      火烧前尘的大戏才落幕,本来心情颇好的李定君端坐在御书房,脸色不善,一言不发的看着底下跪着的两颗头颅。
      那是高峙和尔茶,二人身前分别放着一条龙纹牡丹抹额。
      “属下二人自小跟着陛下,甘为陛下为天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番天下大定,谋逆已逐,特此请辞!”
      二人异口同声:“恳请陛下准许。”
      微微蹙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李定君,心中忐忑:看陛下这脸色,这二人怕是……
      李定君有些不快的说:“连你们二人也要离开?”
      “陛下……”
      不等高峙说话,李定君走下来,把二人扶起来,说:“朕与你二人乃是自小的情分,也知道你们从不愿入朝。是朕一直逼迫你们做了些违心之事,朕到底有愧与你们。”
      李定君摆摆手,打断尔茶,又说:“归隐布衣,淡泊恬静,采菊东篱。”
      他负手而立,面色柔和的看着二人,叹了口气,依依不舍的挥手,说:“去吧。”
      高峙和尔茶四目相对,心中不安:会否太过容易?
      李定君站在御书房门前,手中握着两根龙纹牡丹抹额,看着早就已经看不见的高峙和尔茶,对身后嘀咕:“养不熟的狗便不用浪费粮食!”
      崔峤领命点头。
      ……………………………………

      祢璆一身儒衣,自顾自的拿着紫砂杯品茶,摇头惋惜:“这出火烧的倒是好,只怕是当事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谁通信,亏的没烧到你我身上。”
      裴文衡瞥了他一眼,道:“只怕是好戏在后头。”
      他紧握紫砂杯,怒而掷地,摔的粉碎,咆哮:“但凡能有他三分心狠,何苦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祢璆叹气:“重情重义,不就是你我当初追随他的原因?”
      他无可奈何的摇头:“只是于帝王之位,重情重义却是绊脚石了。”
      “他说我等当忠于天下而非他,只是于我而言,天下所托非人。哎……我本欲上辞呈。”
      裴文衡蹙眉,有些明了,他心中所想也与老友无异:道不同不相为谋。
      只是见他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心中大为不快:“有话直说,你什么时候也如此吞吞吐吐不干脆了?”
      祢璆从怀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张小小巧巧皱巴巴的纸,放在手心里让裴文衡看看,直接放进桌上的火炉中化为灰烬。
      “昨夜正在写辞呈,从笔头里啃出了这东西。”
      祢璆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一个小习惯,会不自觉的啃笔头。这个习惯很小,小到就算是与他出生入死十年的兄弟裴文衡也只见过一次,还笑话他像个孩子。
      祢璆在外十分会控制情绪,这样的动作,除非很亲近的人,其他人一概不知。
      裴文衡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跃跃欲试:“是?”
      祢璆脸上止不住的兴奋:“亲笔!”
      ……………………………………

      “安然。”
      “奴婢在。”
      “他如何?”
      “自冬至日后,一直呆在升平坊。”
      “还是不吃不喝一言不发?”
      “是。”
      “明日朕去看看他。”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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