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风起》一瓢龙井茶

77、起风了（七十七）

　　“妈妈。”李知鹤很久没说这个词，叫出口的一瞬间，她和楚知都有些不知所措。
　　楚知熟练了点了几个菜，李知鹤在一旁默默听着，都是她喜欢吃的。
　　“你..”李知鹤还没开口，楚知就先打断了她的话：“知鹤，我不准备打掉他。”
　　李知鹤眼里带着楚知看不懂的情绪，但显然她并没有多在意，拿过李知鹤的杯子给她倒了杯茶。
　　“我都一把年纪了，自己有分寸。”楚知笑道。
　　“有分寸？”李知鹤眉毛拧在一起，质问道。
　　楚知点点头，李知鹤看着楚知，半天说不出话，她只觉得荒唐，可笑，心里憋着些脏话骂不出口。
　　“你有什么分寸？你也不看看你多大了，超高龄产妇了吧？你现在坐着CEO的位置，生出来你有时间带吗？就算王林能帮你带，你那身体能受得了吗？”李知鹤越说情绪越激动。
　　“而且你又不能顺产，你还能再刨一次吗？”李知鹤说着，情绪越来越激动。
　　楚知生她的时候，并不是在妇幼保健医院，是在一个普通医院的妇产科，本来可以顺产，但不知医院怎么想的，一直催着楚知刨，最后上了手术台，开刀的还是一个不怎么熟练的实习医生，刀口歪歪斜斜，缝合技术也不好，楚知伤口脂肪液化，硬是在医院住到了李知鹤满月。
　　出院的时候，李知鹤比别的一周的小孩大了一圈。
　　也因为这样，楚知的小腹上留下了一道又长又丑的疤，李知鹤小时候听楚知轻描淡写的讲起，总是忍不住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
　　她见过妈妈原来穿比基尼的照片，美极了。
　　可她出生后，一次也没见楚知穿过。
　　“现在医疗技术很发达的，我问过我当医生的朋友了，改天去检查一下，应该不要紧的。”楚知说着，手搭上自己的小腹，嘴角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道：“我很想把他生下来。”
　　“你..”李知鹤被她气的有些发抖，但还是顾及着楚知的身体没有发作，压着怒火看着她说：“你为什么想生他？”
　　她的语气有些颤抖。不知为什么，知道楚知怀孕后，她总是感到莫名的恐惧，一想到这个孩子和她一样都是楚知的孩子，她就仍不住的浑身发冷，随即而来的就是愤怒。
　　“因为他是我的孩子啊，我很爱他。”
　　“你，爱他。”当胸一剑，李知鹤感觉心口一阵剧痛，浑身的血液像变成了尖刀一般，从里往外刮着她的肉，从骨缝开始颤栗。
　　你不是从来只爱自己吗？
　　她在心里反复了几遍，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来，吃饭吧。”菜陆续上来，楚知递给李知鹤一双筷子，李知鹤接过筷子，夹了一块水煮鱼放进嘴里。
　　食之无味。
　　她只感觉从后劲传来的一阵酸涩只冲后脑，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般，喘不上气。她努力克制自己颤抖的手，不想让楚知看出太多情绪。
　　两人相对而坐，楚知和她说着最近的变化，还讲了些自己怀孕后发生的变化。李知鹤只低头吃饭，压根没听清她说的话。
　　“我去个洗手间。”李知鹤忽然起身，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朝洗手间快速走去。
　　洗手间格挡门一打开，李知鹤冲进去，一弓身子，刚才吃的东西瞬间呕了出来，眼泪顺着鼻梁滑了下来，和呕吐物一起掉进厕所里。
　　刚才的辣椒涌上来，呛得她直咳嗽，她一手扶着格挡的墙，一手扶在胸前，猛烈的咳嗽，咳两下，呕一次。直到胃里没什么可吐的，她还在不住的干呕。
　　她深吸几口气，努力让情绪平复一下，冲了水，直起身走到洗手台捧起水放到嘴边漱了漱口，抬头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伸手抓着头发，无措的搓了搓头破，觉得头疼欲裂。
　　她下意识的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又想到什么啧了一声小声骂了句“艹”把烟放了回去。
　　用凉水拍了拍脸，用力咬了咬嘴唇，看见苍白的嘴浮现出些血色后，才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回去的时候，楚知已经吃完了，见她回来，问她要不要再吃点。
　　“我不吃了。”李知鹤摇摇头道：“下午请假了吧，我带你做检查去。”
　　“现在去来得及吗？”楚知起身茫然的问道。
　　“我找人约好了。”李知鹤拿起衣服，起身去了吧台，楚知刚想拿出手机付款，李知鹤就扫码付了钱，转身道：“走吧。”
　　楚知拿着手机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看着李知鹤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两人去了停车场，李知鹤坐上驾驶座，楚知坐在副驾驶上问道：“什么时候学的驾照？”
　　李知鹤打开车上的暖风淡淡道：“前阵子没事的时候学的。”
　　她原本打算一直不学驾照的，前段时间实在太无聊了，觉得没什么事干，就把驾照考了。
　　人就是这样，小时候不愿意做的事情，长大就想做了。
　　两人去了医院，李知鹤拿着单子陪楚知检查，跑前跑后的忙，站在B超室外，李知鹤抱着一堆检查单和楚知的衣服发呆。
　　“小姑娘，几个月了？”一旁的阿姨打量了她许久，凑过来笑着问道。
　　李知鹤被忽然的提问打断思路，有点楞，转头看着阿姨木然道：“不是我..”
　　“哦..陪家里人来的？还是朋友？”那阿姨眯着眼笑得一脸和善，李知鹤打量了一下她，见她身后做了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心想这不是母女就是婆媳，张了张口忽然觉得好笑。
　　人家都是妈妈陪女儿来产检，她倒好，女儿陪妈妈来产检。
　　“陪家里人来的。”李知鹤尴尬的笑笑，带上了一边耳机。那阿姨也看出来她现在不是很想说话，就没再说什么。
　　不一会儿，楚知出来了，李知鹤见状起身迎上去。她没回头，但不用想也知道，那阿姨估计在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她们。
　　“有些检查你现在做不了，明早再来。”李知鹤将检查单子放在楚知手里。
　　“我明天还要上班呢。”楚知解释道。
　　李知鹤不耐烦的蹙眉道：“上班，你公司离了你不行？你不是想生孩子吗？做个产检都没时间你生个屁。生出来有时间养？”
　　楚知被李知鹤说的有些哽住，没有接话，李知鹤见她一脸无辜，忽然感觉心脏一紧。有些慌张的垂下头，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小声说：“来检查一下吧。要是医生说你身体没问题，其他事都能再商量。”
　　她担心楚知的身体，其实生不生孩子都是楚知的选择，她就算一万个不愿意也不能强行逼迫她把孩子打掉。她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孩子还没有建立起什么太深的感情，她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妈妈。
　　“让王林陪我来就行，你难得回来，好好休息吧。”楚知最终还是妥协了，伸手拍拍她的肩膀道。李知鹤微微一愣，点头道：“行。”
　　两人走出医院，李知鹤上车道：“送你回家。”
　　“嗯..”楚知靠在副驾驶上，忽然笑了一声。
　　“听着怪怪的。”楚知喃喃道：“女儿和妈妈说这句话，总感觉很奇怪。”
　　李知鹤踩下油门没说话。
　　车上播着广播，那是楚知很喜欢的广播电台，路上有些堵车，李知鹤打开窗户一只胳膊架在窗边看着外面发呆。
　　“其实你不用奇怪。”李知鹤忽然开口，她眼里映得是窗外的霓虹，语气平静宛如一滩死水。
　　“和你爱的人在一起的地方才是家。”
　　“我们早就不是同一个家了。”
　　绿灯亮，车子驶出车道。
　　李知鹤把楚知送回了家。她的话貌似让妈妈伤心了，她坐在车里把剩下的几根烟抽完了才离开楚家楼下，看着那小小的居民楼，她忽然有些鼻酸。
　　她有一些邪恶的想法，她想要楚知健康，但又不想让她生下那个孩子。
　　以后在这栋居民楼里，有爸爸，有妈妈，有孩子。
　　只是没有她。
　　少了个她，无足轻重的她。
　　彼此相爱的人在一起才是家，她爱妈妈，这份爱很大，大到她只希望楚知做最快乐的自己，而不只是她的妈妈。
　　可她还是个孩子，这种爱让她生生剥夺了自己当孩子的权利。
　　她一直以为楚知是一个自私的利己主义，只爱自己，为了自己快乐，可以不管亲生女儿和情人同居，可以背叛丈夫，可以说辞职就辞职，说搬家就搬家。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说她爱自己的孩子。
　　而那个孩子不是她，是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是一个出现在她生命中还不到四个月的胚胎。
　　她想起楚知摸着小腹时那开心幸福的样子，她害怕极了更难以置信。
　　她一直认为自己只是楚知生命中不足轻重的一个存在，更别说是爱。她甚至一度认为楚知是不会爱她，并一直用这种想法安慰自己。
　　可今天楚知的话打碎了她这么多年自我安慰的理由。
　　给了自欺欺人的她无数耳光，把她内心的防线打的稀碎。
　　她把车子停进酒店停车场，无力的靠在车椅靠背，摸了摸空荡荡的烟盒，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心脏好痛，喘不上气。内脏被她最亲密的人用最刺骨的话撕得粉碎，她伸手捂住嘴，止不住的颤抖，泪水决堤。
　　西泽的晚风再次拂过她的脸，带着悲伤和无尽的痛苦。
　　妈妈，所以你第一次十月怀胎的时候。
　　也这么幸福的爱过我吗？

作者有话说

　　祝我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