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镜台

1、惯性思维

　　事情是这样的，赫莫斯怀孕了。
　　帕雷萨那里把它形容为，私自怀孕。
　　*
　　帕雷萨第一次听到他说那个词时，忙着看他的财务报表，完全没当回事。他以为龙在开玩笑，还接下去了：“所以呢？”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不喜欢，”帕雷萨回答，“或者说都喜欢也行。”
　　“哦……那就女儿怎么样？”
　　“我觉得你养头白魔试试比较有意思，”帕雷萨回答，“你看，你养过龙，养过精灵，养过人类，还差一个白魔……”
　　“……帕雷萨，我没有说领养。”
　　“那你在说什么呢？”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开玩笑——我说，我怀孕了。”
　　“你当然是在开玩笑——你不能怀孕。”
　　“我为什么不能？我是真龙，真龙没有性别。”
　　“可女的才能怀孕，你不是女的。”
　　“人类只有女性才能怀孕，真龙不是这样繁衍。你以为我是谁生的？”
　　他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为帕雷萨劈开了一个他以前从未意识到的新世界。
　　帕雷萨终于把眼睛从他的财务报表上移开，看向赫莫斯。龙很高兴他们的谈话终于步入正轨了。
　　“你是元初之龙生的。”帕雷萨皱着眉毛。
　　赫莫斯点点头。
　　“所以你想自己生一个你自己的孩子？”帕雷萨转着眼珠。他难得露出这种费力接受新事物的模样。
　　赫莫斯点点头，补充了一句：“也是你的孩子。”
　　帕雷萨顿时把他刚费力接受了一半的新事物吐了出来。
　　“什么叫，我的孩子？”
　　“就是有你血统的孩子。”赫莫斯告诉他。
　　“什么叫有我血统——你怀了有我血统的孩子？”
　　“是的。”
　　“你怎么怀的？！”
　　赫莫斯看起来有些歉疚：“就是上周末……【】”
　　帕雷萨立刻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怎样的惯性思维。
　　【】
　　*
　　“你怀孕了，”帕雷萨在木制的地板上走来走去，鞋跟跺得踏踏响，“你怀孕了！”他说了好几遍这句话，每次语调都不一样。
　　他终于想明白自己应该首先问什么了：“这是你能自主控制的吗？”
　　“……是。”
　　“那你为什么要怀！”
　　“……你不希望我们有一个孩子吗？”赫莫斯幽怨地看着他。龙一露出这种表情，帕雷萨就知道他接下来要提谁：“只有法尔蒂娜才能给你生孩子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你忘了我们约定过什么了吗？”帕雷萨耐着性子不说脏话。
　　赫莫斯撇撇嘴。
　　“我为什么不能怀？”龙问。
　　“因为你能控制这事。”
　　“我能控制这事，我为什么不能让它发生？”
　　帕雷萨被问住了一秒钟。
　　“既然你能控制这事，你就应该在你让它发生前告诉我。”
　　“我现在告诉你也不晚。”
　　“晚了！”
　　“因为你不想要它？”
　　“我不想要孩子。”
　　“那好吧，当我没说过这事。”赫莫斯立刻说。
　　“什么？”
　　“当我没说过！”赫莫斯摆摆手，难掩失落，“不会有孩子生下来，你放心……”
　　“你不是已经怀孕了吗？”
　　“人类怀孕都可以堕胎，我更可以——”
　　“你【】怀孕还不算完还要堕胎！”
　　“帕雷萨，是因为你——”
　　“你只要事先问一下我，就会知道我会拒绝这个提议，就根本不用——”
　　“你现在拒绝也不晚，我说了，不会有孩子出生了——”
　　“去你【】的，你听好了：不许堕胎。”
　　赫莫斯眨眨眼睛。
　　“那这个孩子……”
　　“生生生——”帕雷萨扔下这句话，“生【】生——”
　　他走出书房，重重把门甩上。
　　*
　　帕雷萨觉得他面临此生最大的危机——其实他知道没那么夸张，每次让他觉得天塌地陷的危机他都好好度过去了事后回忆起来还觉得是小事一桩——反正他现在觉得天塌地陷了，世界要毁灭了，【】，赫莫斯他怀孕了！
　　他一口气走出家门，走了好远好远。大黑天里，冷风呼呼，他往灯多的地方走，就走到了一间酒吧门口。他好几十年不来这种地方了，但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他刚刚迎面承受了命运的重击，他觉得去喝点酒是个好主意。
　　他要了一杯威士忌，找个角落坐下来冷静冷静。
　　冷静，他告诉自己。然后告诉自己赫莫斯怀孕了。然后他喝了一口酒。
　　然后他重新告诉自己，要冷静。
　　一杯酒很快就喝完了，他还没冷静下来。
　　他思忖着再喝点什么好，心底慢慢冒出了赫莫斯幽怨的声音，想象中的龙问他：你不想要我们的孩子吗？
　　啊呸！问题不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是啊，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不就是听说赫莫斯怀了他的孩子吗？
　　帕雷萨想到这个事实，就坐立不安，浑身难受，又去买了一瓶酒。
　　他已经接受了赫莫斯能长出鳞片，冒出犄角，伸出尾巴，眼睛发光，瞳孔拉长【】——他能怀孕和这些比起来完全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好吧？
　　一件小事。【】帕雷萨崩溃地想，为什么他不能把这当成龙的又一个设定顺理成章地接受它——他不是已经接受很多更诡异更危险的特质了吗？为什么怀孕不行，怀孕……呃……他……呃……
　　他还是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怀孕！赫莫斯怎么能怀孕！他不该怀孕啊！他从来没做好这种心理准备——真龙还有这个功能？！
　　帕雷萨重新经历了一遍他的崩溃，接着开始经历他的气恼：为什么赫莫斯要让这件事发生？为什么赫莫斯不和他商量就让这件事发生？如果这件事不发生他也不会这么失态这么崩溃！他会继续看他的财务报表……他的财务报表还没看完，而他觉得自己到明天都可能没心情看了。
　　怀孕，哦，怀孕，这个事没什么。赫莫斯也没什么。赫莫斯生孩子也没什么，可赫莫斯怀他的孩子，这个事就是令他如此的，非常的，接受不了。
　　而且，他的孩子。帕雷萨把酒灌到喉咙里。他觉得自己不想面对第二个孩子，他好不容易才把对他和法尔蒂娜的女儿的心结解开，他不想再打一个结和自己过不去——他又不是赫莫斯那样，养孩子养到成年就真觉得自己不再是个父亲了——不不不他做不到，对他来说生孩子超可怕，父母和孩子是一个人在世界上能拥有的最可怕的两种东西，他们和你有不可切割的绑定关系，而你还无法控制他们是什么模样，和你产生怎样的龃龉。
　　他不想养孩子，但他也不喜欢杀自己的孩子——废话，它既然存在了，你也有能力养它，怎么能因为不想就扼杀它？不行不行不行，这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它必须被生下来……
　　所以一切都是赫莫斯的错。
　　他为什么要怀孕？他为什么能怀孕？他为什么要偷偷做完这一切再告知他进程？
　　赫莫斯是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