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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发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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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莫斯,惭愧地说,他知道帕雷萨心情差的时候爱说些把别人激怒的话,其实那些都不是帕雷萨的真心话。
但赫莫斯每一次,还是会真的被激怒,愤怒到失去理智。
*
“你觉得无聊?我无聊?”赫莫斯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我也到了’?‘也’?”
他的鳞片覆盖了他的整张脸。
*
“告诉我,”龙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离开我的。”
*
赫莫斯很快弄清了发生了什么:他被封印了。
一般这个封印只在两种情况下激发:一,他失去理智开始摧毁四周一切;二,他陷入虚弱很容易受伤陷入一的情况。
现在它是第二种。一般来说,只要赫莫斯恢复一些,它就能自行解开了。
赫莫斯解不开它。
他现在达不到那个判定标准,因为——说来可笑,他居然事先没想过这个问题——再缓慢的繁殖也是一种分裂,他把自己的一部分给予那个孩子,于是他就被削弱了。
他躺在自己的梦里,这里也和现实一样与世隔绝,被龙王的魔法完全封闭,只要帕雷萨想,他可以让他这么呆一百年。
龙心想他是不是该庆幸帕雷萨现在在黑渊,想远走高飞必须得求助某一头龙,而帕雷萨认识的龙都是和赫莫斯自己关系更密切的,所以他们肯定会来关注一下赫莫斯的情况,然后就能发现他被封上了,然后他就能出来了。
但他没被发现的可能性更大。龙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种族,帕雷萨又能忽悠,他稍微发挥一下他那哄骗人的长处,他就能跑出去。
他跑出去……啊……跑出去……赫莫斯不能继续多想点什么,因为某道烙在手背上的咒文正向他发出警告,过载的束缚又一次碾过他,接着这个保护性的封印察觉到他的虚弱,更稳固了。
赫莫斯于是想……他好想【】帕雷萨……
赫莫斯花了比平时更久的时间才终于冷静下来。他决定去做点别的事分分心,他开始继续酝酿他的孩子,但这一次这件事失去了它一直以来的魅力,没法让龙专注下去。他一想到她,就想起了他,就想起了他刚才暗示他早已厌烦他,就想起了他现在被困在这里不能去抓住这个正在溜走的家伙。他现在只想要立刻见到他,立刻抓住他。只有把他圈在怀里才能让他重新得到平静,但现在他被困住了。还要多久?他被放出来还要多久?帕雷萨会不会……不,赫莫斯知道迟早有一天帕雷萨自己又会回来,这就是这个反复无常的人的习性,他走远,又回来,走远,又回来。赫莫斯很确信,不会怀疑,帕雷萨总是有回来的时候。
但他还是不能忍受他现在被困在这里不能在他渴望亲手抓着他时抓着他。
有一个办法大概可行。
赫莫斯想,他是否应该让这个正在孕育的孩子消失,把分出的力量重新吞噬,从封印里出去,去……反正帕雷萨不是也希望让她消失吗?
他正要这么干,一种惋惜之情又阻挠了他。这毕竟是他一点一滴构建的半成品,是他期待过它完整模样的一个东西。他要毁掉它吗?为了立刻满足自己迫切的渴望,而这种渴望他明明知道,来自于他长久以来不能痊愈的病态的不安。
他耳边回响起帕雷萨的声音,责问他:你孩子的生命难道不能高于你任性的感受吗?
*
“什么叫,”帕雷萨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令他虚弱’?”
“就字面意思。”第八立刻说。
“真龙也会因为怀孕而受到损伤吗?”
“会啊,繁殖都会的。不过可能相比起人类,没有太多性命攸关的风险吧——”
“……可他不是,伤都还没好吗?也没事吗?”
第八突然反应过来了。
“嗯……第七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吧……既然他这么做了,就说明没问题……”他想着怎么把话题转移开,“我们还是先来谈谈要紧的,怎么把他放出来——我想,最快的办法应该是直接把契约解开。就有个问题是——你们之前真的没有大打出手吗?”
“没有,”帕雷萨说,“他只是发了点脾气,什么都没干,就被封起来了。我想如果把契约解开,他会很冷静,不会做出什么事的。现在可以立刻解开吗?”
“可以。”第八说。他一手握住帕雷萨的手腕,一手伸向那个悬浮的纯白晶体。有一种细微的痛痒窜过帕雷萨的手臂,新鲜的咒文出现在他的小臂上,密密麻麻,发出魔法的光辉。
“把你想解开的那些说出来就行了。”第八说。
“我是帕雷萨·海泽拉姆,”帕雷萨说,“我希望终止这个约定,我希望你伤害我摧毁我的冲动不再受到压制,不再被禁锢,不再被惩罚,不再被削弱,你不再因此被封印。而我伤害你摧毁你的冲动不再受到警示。”
“嗯,好的……第七,听见了吗?”第八说。魔力随着金龙的声音在空气中波荡,冗长的咒语融化在它随意说出的几个词里,它轻而易举将自己构建成这个魔法所需要的精细的媒介。
刺目的光爆开,帕雷萨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强光还是令他暂时失去了视力,他的眼前被光的残影占据。第八松开了他的手,一个熟悉的东西缠住了他的腿——赫莫斯的尾巴。
赫莫斯缠住了他的腿,抱住了他的身躯,咬住了他的肩膀,即使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龙爪子和牙齿的压力。
赫莫斯暂时没有说话,帕雷萨听到龙用比平时,比一个人类更缓慢的节奏呼吸。
“抱歉,”帕雷萨首先说,“耽搁了些时间。”
虽然帕雷萨看起来很不上心的样子,第八可不敢掉以轻心,第七状态看起来不对,以第八的经验看,帕雷萨哪句话说错,第七就要失序了。更别提现在,他们刚把第七身上的“镣铐”解开了。
第八于是清清嗓子。
令他意外,第七居然立刻接收到了他的提醒,松开了帕雷萨。他看起来也完全正常了,一副人类的模样,人类的气息,好像刚刚那种不详的气质是第八的错觉。帕雷萨的判断才是对的:没什么事,不用过分紧张。
“也不是很久。”赫莫斯说。从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不满的意味。
第八看着他俩,于是说:“既然你们不打算开始吵架,那就先把那个契约再定回来吧。”
“好啊。”赫莫斯说。他向帕雷萨伸手,那些咒文已经刻在他的皮肤上,就等帕雷萨再点一次头,说几句话。
帕雷萨说:“其实我一直都想把这个东西解开一段时间试试。我们这十几年一直过得很安稳不是吗?是时候该试试没有它的日子了。太依赖自己之外的机制规训自己的言行不好。”
“呃……但是第七毕竟还没有恢复,仍旧很容易失控,到时候第一时间受伤的还是您自己……”他看着帕雷萨无动于衷的样子,知道这人心意已决,于是转向第七,“当然这还是看你们两个的想法。第七你觉得呢?”
赫莫斯看上去也挺困惑,不知道帕雷萨怎么想的。但是第八觉得,从第七长远利益考虑,有这个契约还是比没有好。
“好啊,”第七说,“那我们就试一段时间。”
第八表示,寒冰果然是和它完全不一样的另一头龙。
“随时叫我。”第八临走前提醒他们。
第八走了。
终于走了。
帕雷萨坐到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告诉我,”赫莫斯说,“既然你没想让我被封个一百年,为什么要耽搁十天。”
“你先告诉我,”帕雷萨说,“怀孕都会给你带来什么风险和危机。”
“不会有你给我带来的多。”
帕雷萨开始转璃杯。嚓,嚓。
“那么,”赫莫斯继续追问,“这十天你都在想什么。”
“让它流产,如果我还命令得动你:我要求你流产。”帕雷萨说。
“是你曾对我说,你孩子的生命理应高于它父母任性的感受。”
“我还对你说过,你的生命高于它的生命!”
“我又没有生命危险。”赫莫斯说。
“你怎么能知道——你根本没有在这种情况下怀孕过——”
“我在我状态更糟时做过更危险的事,我现在还活着。我很清楚分寸在哪,帕雷萨。我不会有生命危险。”赫莫斯说,“而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这十天都在纠结什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回答我?”
嚓。嚓。
“更危险的事,”帕雷萨问,“是什么?”
“和你无关。”赫莫斯断然说。他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帕雷萨在这里扯别的。
帕雷萨这下终于没法转移话题了。赫莫斯听着他转水杯,听着他的心跳。帕雷萨的心跳乱了,越来越快。
赫莫斯想,如果帕雷萨告诉他这十天里他是在想——
“没想什么,”帕雷萨说,“我这几天睡过头,忘记了时间,以为顶多才过去三天。”
这个杂种!
帕雷萨松开了那个该死的杯子,往后一靠,心跳声又平稳如初。
“我饿了,”帕雷萨说,“你去做饭吧。”
帕雷萨的身手并不差,反应力还算比一般人要好。他第一时间从沙发上躲开,滚到地板上。但他还是快不过龙。
“我也饿了,饿了十天了——”赫莫斯抓住了他的后颈,把正欲逃跑的他按在地板上。没有红光,没有灼伤,没有限制自己思维和行动的东西,龙感到自己的鳞在兴奋地翕张。赫莫斯本以为自己会习惯于像那个契约还在那样行动,习惯于吞回自己的冲动,事实却是他几乎陶醉于自由释放的感觉,一出手就想做更多。【】
“【】!”帕雷萨破口大骂,“你又不是【】狗——”
“我想当我就是——【】我想这么干想了十天——你最好真是睡过头了——我每一分,每一秒,煎熬了十天,我想像现在这样——”
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手臂之下什么断裂的感觉,与此同时,是帕雷萨的闷哼。
赫莫斯僵住了。
他弄断了帕雷萨的肋骨。
“大开眼界,”帕雷萨疼着还不忘了嘲讽他,“你就是想干这个煎熬了十天?”
赫莫斯默默地把帕雷萨的肋骨接上,用魔法加速损伤的愈合,然后把人抱到沙发上。他伸手招来一张薄毯盖到帕雷萨身上,转身,正欲走开。
“你要去哪?”帕雷萨拦住他。
“给你做饭。”
“……我不饿。”
就知道是这样!
但刚刚把他的肋骨弄断,龙实在无法对他生气。赫莫斯叹了口气,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了。
他们暂时谁也没有说话。帕雷萨是再需要点时间缓缓,因为种种魔法机制,他受这种非致命伤反而好得慢。而赫莫斯……想要确证些事情。龙伸出手去,把茶几上的玻璃杯握在手里。他按照自己的心意施加力量,当他预计玻璃该出现裂痕时,他听到了第一响碎裂的咔嚓声,他继续加力,让它维持在裂痕不断增长而杯子不碎掉的状态,一切状况果然按照他的心意,没有意外。
他把玻璃杯丢出去。它砸上墙面,碎片掉了一地。赫莫斯做了一个抹开的手势,那些碎片变成更细的灰尘,接着消失了。
很完美,很精准,他的掌控力似乎没有出任何问题。
似乎。
刚刚那一刻又不是虚假的幻觉,帕雷萨带着他正在愈合的肋骨就躺在这儿。人可以接受他们偶然的失误,因为他们是人。一头成年龙在它意识清晰时不该在力道掌控这种低级问题上犯错,不然它们凭什么说它们已经成年?
十天前他弄错了时间。
现在他弄错了力度。
“所以,”帕雷萨突然开口说,“你怎么保证你的判断不会失误,它不会给你带来性命危险?”
“从我继承的知识和我见证的例子。”赫莫斯说,“我承认出现了意外情况,也许是因为我的伤势,我没有处于我全盛时期。但我仍旧很确信:生育对我是一件小事。”
“小事,”帕雷萨冷笑一声,“你没经历过它,才把它当成小事。”
“你不是一个唯经验论者。”赫莫斯说。
“……法尔蒂娜差点死在这件事上。”
赫莫斯慢慢扭头,用他的竖瞳看向他。
“我们立个契约吧,”龙说,“不要在任何时候拿我去和你那个妻子相提并论。”
但是帕雷萨不理他,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她生之前,他们告诉我这事很平常,她会没事。她难产的时候,他们又告诉我很多人都是这么死的,没办法,这就是生育的风险——经验?知识?”他猛地坐起来,瞪着龙灼灼的金瞳,“你有多清楚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可是一个自信满满结果差点把自己弄死的蠢货——”
赫莫斯恼火地回敬他说:“如果没遇见过你,我很确信——”
好吧,赫莫斯说不下去了。
帕雷萨像又一次被折断了肋骨,因为痛苦浑身紧绷。
“是啊……”帕雷萨说。
“不是!”赫莫斯骤然打断他,迫切地想把话题从这里扯开,“我很清楚我不会死,因为我知道这个过程是怎么回事,我是怎么回事。起码在这件事上,我并非出于无知妄下论断。相信我,我不会因为区区生育就死掉。”
“……那你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能确定的是我不会死,至于意外情况,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帕雷萨不说话,似乎他终于听进去了一些,明白龙确实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