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镜台

23、说清楚

　　在莱尼意料之外造访前，帕雷萨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反思自己这段时间所作所为，最终得出他接下来的言行准则：对赫莫斯多说点好话，做点好事。让赫莫斯开心些，让他俩都开心些。虽然赫莫斯总要求他把最真实的想法和情绪呈现出来，但不能因为龙这样要求就真的肆无忌惮把自己最坏的一面宣泄出来让龙来承受。也就是说，在想要对赫莫斯发脾气时，他得控制一下自己。
　　*
　　帕雷萨【】掐着龙的脖子，把他按进柔软的沙发靠背里。
　　“你的脑子到底出什么问题了？”他对赫莫斯说，脸上带笑，语气称得上是温柔，“不会说话就别说话，不会做事就别做事。听我说，照我说的做——”【】他看赫莫斯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抢先挖苦他：“你还不至于蠢到听不懂人话的地步吧？”
　　果然，赫莫斯什么也不说了。帕雷萨【】一向很欣赏赫莫斯对它自身【】的绝对控制权，现在就更欣赏了——因为现在，是他在控制它。【】他心里有一小部分迟疑地发出阻拦：这样做是不对的，不要这样对待他，你发誓过的……
　　去他【】的。是赫莫斯的错，是赫莫斯耗尽了他的耐心。【】赫莫斯始终一动不动，只是用眼睛盯着他。【】帕雷萨听见赫莫斯对他说：“对不起。”
　　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帕雷萨的冲动消退。接下来他感到：惭愧。
　　很久以前，不止一次，他说出来或者在心里暗自地发誓：我不要再用他来满足我可悲的权欲。而他控制不住自己。这不是头一次了。他比一头重伤未愈，容易失序的龙更缺乏自制力。赫莫斯发誓说它再也不做的什么，它真的一直在践行。而他，永远，仍旧，还是……
　　他突然移开了双手，就像被赫莫斯电到了一样。
　　“不，”帕雷萨说，“我很抱歉。”
　　他从【】坐到一边去。
　　赫莫斯露出一副为难模样。
　　“我发现怀孕比我想象中麻烦。”龙说。
　　帕雷萨诧异于两点：赫莫斯提起这茬，以及——
　　“难道你现在才发现吗？”
　　“我以为不会有特别难堪的麻烦。”
　　他这等发言几乎让帕雷萨想再掐一次他的脖子。他压下这种冲动，只发出一声轻嘲。
　　赫莫斯又说：“怀孕让我开始出差错——那些在我有意识控制之外的错。”
　　帕雷萨先把龙这句话来回想了一遍，又把龙之前的话来回想了一遍。他恍然大悟，又不明所以。
　　“你碾碎那个杯子时不是一切如常吗？”
　　“所以它才叫意识控制之外。”赫莫斯说。
　　帕雷萨沉默了一小会。
　　“你是为了这个去找沃尔夫的。”
　　赫莫斯看起来像是没有料到他会指出这个，但也没用反驳。龙点点头，承认了：“但也没有解决。”
　　再一次，愤怒席卷了帕雷萨：赫莫斯让别人比他更先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你昨天晚上不直说？——这质问已经到了嘴边，帕雷萨却没法把它吐出来。他很清楚如果赫莫斯昨天晚上直说的话会招来什么，他很理解龙想瞒住他把这个麻烦悄悄解决的缘由——
　　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很快又放下手去，强迫自己一动不动。
　　但赫莫斯还是察觉出了什么：“是我的错。你不要——”
　　“你讨厌我敷衍你，”帕雷萨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你讨厌我和你说谎，假装出一副面容面对你。结果你——”他一时说不下去，抬起手，刮着自己的眉骨。
　　帕雷萨说：“你想要一个人解决所有问题，所以你——你一个人决定要生一个孩子，一个人安排好了怀孕和养育时的生活。现在你发现自己遇到难以解决的麻烦，你还是一个人去——我很清楚我对这种状况担负着什么责任。”
　　赫莫斯沉默了半晌后说：“你想得太严重了。你说得好像是……好像是我当时走投无路必须选择这样做一样，其实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这些都是小事，恰好……”
　　“你连夜去找沃尔夫寻求建议，这算什么小事？”
　　赫莫斯把手指互相插到指缝里，又分开，又插拢，又分开。
　　“是的，你有时候带给我一些压力。但我能肯定的是，你现在以为的比你实际造成的要严重得多。”
　　帕雷萨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沉默着。
　　“但你说得对，”赫莫斯说，“我不该一个人决定了这一切，这会令你感到——”他本来想说不快，但刹那间，灵光一闪，一个词脱口而出，“疏远。”他回味着自己说出的这个词，突然更深刻地理解了帕雷萨为什么坚持要辞职，为什么来到黑渊后有那么多怀疑和不安，为什么现在看起来那么沮丧。
　　必须再强调一下，赫莫斯不喜欢看帕雷萨不快乐，但他现在不免感觉到——帕雷萨不快乐是因为这个，啊……
　　他感到甜蜜。
　　“我其实常常希望我能做的和你一样好，”帕雷萨突然开口道，“然后我常常发现，我做不到……你给了我很多很好的感觉，而我只留给你一些糟糕的东西。”
　　甜蜜顿时掺杂进刺痛。
　　“可我不需要啊。”赫莫斯立刻说。
　　帕雷萨沉默了一会。
　　“可我需要。”他对赫莫斯说，“我需要，我想要，我想要对你……我……”
　　他伸过手来，攥住赫莫斯的手。
　　“帕雷萨，”赫莫斯说，“你要知道，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
　　“嗯。”帕雷萨说。
　　“所以，”赫莫斯说，“你不需要对我做出什么才能给我什么很好的感觉，你只要说一说，让我知道我也对你很重要，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嗯……”帕雷萨说，他慢慢地开始笑了。他说：“你对我很重要。嗯……我……我爱你。”【】
　　“所以，你想出的解决办法是，把那个契约恢复？”他迅速跳回了之前的话题，“可是……既然你失手是不可控的，那岂不是你可能无法控制契约的触发？”他还迅速推出了这个办法的漏洞，“而那个契约的原理是削弱你，那你不就随时可能会因为虚弱而被封印起来？”
　　“是的，”赫莫斯说，“但如果不这么做，那我可能【】弄断你的……肋骨。”他还是不愿意在帕雷萨的想象里灌进什么坏印象。
　　帕雷萨拧着眉毛。
　　“这可能的几率其实不大啊！”
　　“按几率大不大的话，我被封印的几率也不大啊！”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流产。没了孩子，一切就恢复原状了。你……”
　　“我知道你不想。”
　　“但我一直都强调过，如果你……”
　　“你不久前刚刚说服了我，留下她，我……我觉得我们不要反悔得这么快吧。”他顿了一下，“其实对我来说，受任何程度的伤都是小事，毕竟可以复原嘛，而且还很方便，不用麻烦去找什么人过来帮你解封。”他往后一靠，陷进沙发里，“而且你觉得它不舒服。其实我早就觉得我应该让你去掉它……它让你压抑情绪和想法，让你痛，让你难堪……”
　　“如果我真的在无意间伤害了你，”赫莫斯说，“那才是让我痛，让我难堪。”
　　帕雷萨侧过头来看他，一副无可奈何的笑容。赫莫斯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他正让帕雷萨难堪。
　　帕雷萨这次没有恼羞成怒，或者别过头去。他对赫莫斯说：“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先这样继续——如果真的再出现这种意外，我们就恢复那个契约。”
　　“……好。”赫莫斯答应了。
　　帕雷萨看起来像解决了一件大事。【】
　　*
　　赫莫斯美滋滋地准备好迎接愉快新一天。
　　凌晨的时候，帕雷萨从噩梦里惊醒了。
　　赫莫斯：＝皿＝
　　*
　　龙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帕雷萨还是担心没有那个契约约束它……
　　好的，首先来开启话题。它问帕雷萨怎么了。
　　帕雷萨愣愣地看着他好半天，然后说：“没事，没事……”
　　然后开始闭上眼睛装睡。
　　赫莫斯忍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样不行：“你又开始了是吗？”
　　“什么？！”帕雷萨大声说，声音显示他果然没睡。
　　“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真的没事！”
　　“你做噩梦了。”
　　“梦见我被狼追罢了！”
　　“那你怎么盯着我那么久？”
　　“我当时没睡醒，没反应过来……”
　　“帕雷萨，不要骗我。”
　　“确实没事，真的没事！”
　　“……你是不是觉得不安全了？”
　　“不是！真的没事！——先闭会嘴让我睡好吗？”
　　过了半个小时，帕雷萨没睡。
　　“如果你……”
　　“闭嘴！”
　　*
　　第二天早上，帕雷萨准时起床，哈欠连天。赫莫斯发现他在偷偷盯着自己——赫莫斯一看过来，他就移开视线。
　　而且他没盯着他的脸看。
　　难、难道帕雷萨昨天做噩梦梦见【】……！！！
　　果不其然，早餐之后，帕雷萨毫不意外地拒绝了赫莫斯【】。
　　【】帕雷萨婉拒，“累了。”
　　赫莫斯：！！！
　　下午，帕雷萨靠在他身上看书，赫莫斯开始不动声色【】。
　　【】
　　帕雷萨没有呵斥他。
　　【】
　　赫莫斯开始吻他，他回吻得也很正（re）常（qing）。
　　【】那种让赫莫斯非常在意的视线又飘过来——仍旧不是冲赫莫斯的脸来的。
　　【】
　　“说清楚。”赫莫斯说。
　　帕雷萨深吸一口气。
　　【】帕雷萨脸上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歉意的微笑，“没事，亲爱的【】。”
　　“帕雷萨！”赫莫斯觉得自己生气了，“我不想当你虐待自己的帮凶！”
　　“我没有——真的没有什么事——”【】
　　“好的，你觉得没事，但我要知道——你昨天晚上梦见了什么？”
　　果然，一提到这个话题，帕雷萨看起来就【】眼神飘忽。
　　“是什么？”赫莫斯又逼问了一句。他已经开始在心里列出帕雷萨的可能回答一二三四种，根据不同回答他要怎么引导话题给出论据最终说服帕雷萨同意不要因为想对他好而勉强自己忍受心底的不安和梦魇——
　　“你怀孕了。”帕雷萨说。
　　赫莫斯：？
　　帕雷萨很快反应过来不应该这样表达。但好像那个噩梦比赫莫斯怀孕这个事实还难以启齿。
　　他说了一个词：“肚子。”
　　赫莫斯：？
　　龙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按照人类的观点，非常完美的肚子，皮肤白皙光滑，还有肌肉线条。
　　“妊娠。”帕雷萨又蹦出一个词。
　　“我是怀孕了，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帕雷萨垂头丧气，恳求道：“别问了【】——”
　　【】
　　“你现在【】我要知道为什么——”
　　帕雷萨捂着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我知道，”他对龙说，“是我太少见多怪了，思维定势了，对你有预设的概念了……你没有错，真的，你没有犯任何错……”
　　赫莫斯：？？？
　　“可我还是……我就是做不到云淡风轻……我昨天做梦梦见了……然后那个画面就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了，虽然你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但我也……”
　　“什么画面？”赫莫斯懵懵地问。
　　帕雷萨沉痛地看着他，接着他做了个手势：手放在小腹前，划了个弧线。
　　*
　　赫莫斯弄明白帕雷萨的意思时觉得哭笑不得。他该说帕雷萨是很有逻辑性还是很没逻辑性呢？
　　“帕雷萨，我是龙，”赫莫斯强调说，“我不是女人。”
　　帕雷萨仍旧傻乎乎地看着他。
　　“可是，怀孕不就是，小孩在身体里长大，有东西在你身体里——”
　　“没有实体，如果有什么实体在我身体里，我就得变回原型了。”
　　这个论据这样有道理，顿时让帕雷萨陷入沉思。
　　“可是，”帕雷萨又说，“你不是会生出一个蛋吗，既然有蛋，就说明有实体啊？”
　　……这个反问也这样有道理……而且赫莫斯之前都没想过这一点。
　　“呃，但那个过程很快的。”
　　“有多快？”
　　“一眨眼的功夫。而且，就算是耽搁一下……蛋相对于我的本体也是很小的。”
　　“……所以，你不会？”
　　“不会。”
　　帕雷萨的表情在龙眼里非常好笑，因为他看起来就像是，人们常用的那个修辞，“高兴得如同听到了仇人的死讯”。他真听到仇人死讯的时候尚且不会这样高兴呢！
　　赫莫斯紧张了一天的心情总算松懈下来。
　　“你怎么突然就联想到那去了，”龙有了余裕抱怨，“之前也没觉得我怀孕就会复制女人的所有妊娠表现吧？”
　　它不知道帕雷萨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谁，不知道这一切其实不是帕雷萨自己逻辑的推断而是那个可恶的莱尼·盖沙的……
　　帕雷萨打个哈哈把这问题混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