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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解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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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莫斯点了一下帕雷萨的额头,帕雷萨顿时清醒了。他刚刚觉得自己是一个铁匠,赤裸着上身,汗流浃背,正用血铸造一把弓,在这个古怪的梦里所有人都用这种弓来挥击砍打,这里还有许多其他复杂、古怪、荒诞的规则和文化,现在帕雷萨渐渐忘了它们,因为这一切只是他做的梦。
“醒了?好,我们来谈谈。”赫莫斯不给他时间缓一缓,把一大堆话倾倒出来,“你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觉得瞒着她是好的?她又不是真的人类小女孩再说,就算她是真的人类小女孩又怎么样呢?你们干嘛要瞒着小孩这种事情?如果你觉得等她十六岁时告诉她是可以接受的,那么十五岁为什么不行?如果十五岁也可以,十四岁为什么不?十四岁可以,那么十二岁呢?那么十一岁呢?十一岁的孩子和七岁的孩子有什么差别?七岁的可以,为什么五岁不行?既然五岁都可以,那么理解力比一个真正的五岁人类小孩更好的幼龙为什么不行?——”
帕雷萨一边听赫莫斯的滑坡谬误,一边思考现在发生了什么。他做了个梦,醒了,又不算醒。赫莫斯叫醒了他——哦,他现在睡在海尔特里帕斯旁边。所以赫莫斯跑进他的梦里。可是这不对,他之前没请龙过来,龙就不应该过来。这乱七八糟的破梦赫莫斯岂不是全看到了?
赫莫斯现在谈到,他不理解为什么人类要给自己的小孩制造这样一个谎言:世界上的人都不□□,他们的父母更不□□。赫莫斯说:他,帕雷萨,竟然会接受并延续这种习俗,实在是非常可笑的。
也许人在梦里更容易生气,帕雷萨心想。他本来不是会轻易为赫莫斯最后那句话生气的人。
他抬起手,指着赫莫斯,并不说话。他的梦遵照他的意思予以还击。
轰——
*
海尔特里帕斯从睡梦中惊醒,那一刻她看到她双亲中的一位冲进他们的帐篷,抓着她双亲中的另一位把他拖出去。他们都看起来怒气冲冲,彼此敌视,相互攻击可是——
他们的力量并不对等。
*
赫莫斯看着抓住他手臂的爪子,它还在颤抖,同时却以最大的力气抓着他,利爪撕破了他的袖子。帕雷萨也惊呆了,一时忘记了辱骂赫莫斯。在一片凝重的寂静里,她颤抖而坚定,愈加用力,几乎要令赫莫斯的手臂流血。
“松开。”赫莫斯说。
“不要打爸爸。”她说,焦虑,带着哭腔,同时毫无退意,眼睛一眨不眨和他对视。
赫莫斯看了一眼帕雷萨,指望后者去安抚一下她,结果却收到了帕雷萨谴责的目光。她已经这样叫你松开了,你为什么不松开?好像他理应对海尔特里帕斯让步,好像哪怕他不对他这个大杂种让步,他也应该对这个小杂种让步。
太多憎恶涌向龙。他理应为了她的愚蠢中断他们的娱乐,理应照顾她的无知不再操他的恋人,理应时时刻刻把她的感受她的心情放在他考虑的第一位,理应牺牲自己除了生命外的一切来给她最好的。
当然,这些理应不是海尔特里帕斯要求他的,而是帕雷萨·海泽拉姆要求他的。他清楚,所以他没有撕下这头冒犯他的幼龙的任何一片鳞,碾碎她的任何一块骨头,只是告诉她:
“我对你说:松开,【】。”
疾速张开的结界弹开了幼龙。
*
海尔特里帕斯在空荡荡的世界里号啕大哭,头顶是真正的天,脚下是真正的地。她此前已经听了关于巢外真正天地的故事,知道这里危机四伏,过于弱小的她失去父亲庇护,很容易死掉。但现在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无法比较出,那能庇护她的父亲和这庞大森冷的世界,哪个将使她更接近毁灭。
她无助地蜷在雪地,如同降生的那天。
夜很静,风裹着细小的冰粒,清晨的第一缕曙色漫上天幕,湖畔只有她细细的哭声。
一个人走出来。
这是她爸爸,一个比她还要更加羸弱的人类,她稍微不注意就可能弄断他的身体。爸爸没有能力保护她,有能力保护她的是那个可怕的父亲。
爸爸抱起她。
他隔开了她和森冷的世界,隔开了她和可怕的父亲。她轻轻地环着他的脖子,刚才冒出来的鳞片渐渐都收了回去。虽然爸爸什么都保护不了,什么都保证不了,她还是渐渐止住了哭泣。
“我、我们,”她还有点哽咽,“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爸爸把她放下来,环视四周狼藉。
“先把帐篷重新搭起来吧,”爸爸对她说,“你来帮我。现在还这么早,好困啊。”
*
海尔特里帕斯睡前观察了一下,嗯,她爸爸身上只有一点挫伤,最明显的是手背指节那里,应该没有被打得很痛。
她稍稍轻松了一点,睡着了。
*
早上,暖阳融融,照耀湖畔的薄雪,结冰的湖面像一块被切割平整的宝石,倒映出岸边那顶小小的帐篷。
突然帐篷前出现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摆着热气腾腾的吐司,鱼汤,煎蛋,红茶。香气飘开。
作为龙,海尔特里帕斯最先闻到早餐的香气,但她没有醒,香味融进她的梦,她在梦中看到了丰盛的筵席,冲上去大吃特吃。帕雷萨早前已经醒了,看到小龙在睡梦里咂着嘴,流着口水之后,他才嗅到了香气。他坐起来,走出去。赫莫斯给他施的保温魔法效力很持久,令他无惧寒风。他抱臂看着桌子上的早餐,对空气说了声:“出来。”
只有冷风飘过。
帕雷萨叹了口气,一回头,看到小孩的脑袋从门帘冒出来。
“父亲还在附近吗?”她问。
“我不知道。”帕雷萨诚实地回答她。
“这是父亲给我们做的吗?”
“是。”
“里面会不会下毒啊?”
“……不会。”
帕雷萨觉得,都是赫莫斯的错,让他们的女儿对这个家误解太深。
吃早餐的时候,小孩又问:“他还会回来吗?”
“当然。”帕雷萨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是在想念赫莫斯吗?帕雷萨心里稍稍轻松了些,他本来很担心因为赫莫斯又一次粗鲁的对待,她会和他疏远好一段时间。
“不会很久的。”帕雷萨安慰说,“你父亲知道自己的责任,在你成年前,他得在你身边庇护你。”
蒂青看着手里的面包。
“要是午饭时他没回来,我们怎么办?要是好几天他都不回来,我们怎么办?”
帕雷萨明白过来,他女儿并不是在想念赫莫斯,而是害怕他们之后吃不到饭日后回不了家。
“我知道该怎么办,放心吧。”帕雷萨心情复杂地回答。
吃完早餐,帕雷萨指挥蒂青帮他把郊游的东西收拾好。他们一人背一个沉重的行囊,帕雷萨说:“我们走吧。”
他决定带她走回去。
走了一会,蒂青委婉地提出,让她变成原型来扛两个包吧,这样他们可以走快一点。
走了又一会,蒂青提出,让帕雷萨也坐在她背上吧,这样他们可以走得更快。
帕雷萨知道赫莫斯此刻一定正在旁边看他的笑话。
帕雷萨提议他们坐下来欣赏一下这里的风景。实际上他是决定向赫莫斯稍稍妥协一下。
他们一坐下来,帕雷萨就开口对变回类人形的小孩说:“你父亲真的没有每天晚上打我。你听到的那些,并不是……你明白吗?”
小孩显然不明白。
“你听起来很痛啊!”
这真是帕雷萨此生最尴尬的时刻,其尴尬程度已经超过了他在赫莫斯哥哥制造的噩梦里看到赫莫斯在旁观龙自己想象出来的帕雷萨和帕雷萨的妻子法尔蒂娜新婚之夜的情境。
帕雷萨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漠,把这当成不是自己的孩子,她说的也不是他自己。
“人笑的时候是高兴,哭的时候是悲伤,可有时候,有些人会在悲伤的时候笑,在高兴的时候哭。我那时候不痛。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再长大一些就会彻底明白了。现在你知道你父亲没有经常让我很疼就可以了。”
“哦……”小孩怀疑地看着他,“为什么我需要等到再长大一点才能彻底明白?”
帕雷萨知道她的意思:你是不是看我年纪小就在骗我?
帕雷萨现在觉得,也许他当时应该接受赫莫斯的提议,让龙来给她讲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龙本来就在性的问题上羞耻感淡薄,觉得【】只是和握手一样平平无奇的社交行为。
“人类的文化就是这样的。”帕雷萨自暴自弃地说,他不想思考这件事的道理在哪,不想思考怎么让小孩觉得这个道理很有道理,他只想结束这个话题,结束他的尴尬,他的不适……
“为什么人类的文化是这样?”
因为人类是一群【】,我也是一个【】,我还好巧不巧有了一个异族的【】当伴侣,而这【】现在还很【】地在旁边隐匿起来看我笑话。
“这件事说不清楚,”帕雷萨看着他们踩过来的脚印,放空自己,“需要你自己在漫长的时间里感受和思考。”
“哦——我明白了。”她终于说。
可是【】赫莫斯还不出现。
龙还不满意。
帕雷萨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我们走!”他对一脸问号的女儿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