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镜台

4、新的自己

　　虽然帕雷萨一直很嫌弃赫莫斯（偶尔也算上他自己）【】缓和争端的做法，但这个方法确实非常好用呀！强烈的【】刺激能对情绪状态有不小的影响。其实睡觉也差不多，睡一觉，再醒来，头脑就好像被清理一新，那些心血来潮的冲动都烟消云散了。
　　帕雷萨首先被大大地刺激了一下，又小小地睡了一觉，他这个人已经被清空重启一遍了，可以用正常的态度来面对赫莫斯了。此刻，他强烈地感受到——
　　“我饿了。”帕雷萨说。
　　他觉得他让赫莫斯稍微放松了些。
　　“想吃什么？”
　　“我们出去吃吧。”
　　“现在订座已经来不及了。”
　　“好吧。”帕雷萨撇撇嘴。他的手搭在赫莫斯身上，然后那个烦恼他的事实无声地被提醒——他手掌之下的这具身体里在孕育一个生命。
　　糟透了的感觉渐渐爬上他心头。这世上就是有没来由的反感和讨厌，有人反感异族人，有人反感同性恋，有人反感一切离经叛道，这些反感肯定能归纳出理由，但对当事人来说，理由不重要，反感才重要。
　　……这个孩子现在并不比一根头发更接近一个生命……只要他开口……那么赫莫斯必然……
　　但帕雷萨实在觉得困扰。为了这样一种没道理的反感，值得杀死他自己的孩子吗？肯定是不值得的。
　　“它什么时候能出生？”帕雷萨问。他更想问的是能不能加速这个过程，这样他就不需要花时间克服反感和接受事实的问题，让赫莫斯消失一段时间，然后领着这个孩子回来。你看，这样一切就完美了，他也能接受，虽然他还是很不乐意发现世界上又多了个他的孩子，但总之……比现在容易接受。
　　然而赫莫斯告诉他：“不知道，我得……首先我得想清楚它是什么样的……”
　　“你在说什么？”
　　“我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它的模样，”赫莫斯说，“所以我希望它能尽可能多地接近你喜欢的模样，虽然我并不能保证它一定会变成什么样，然而……”
　　“我对小孩没什么偏好，”帕雷萨说，“反正小孩都会长成讨人嫌的模样。我根本不懂你为什么要心血来潮怀个孕，你看起来可不喜欢孩子，你对冰糖可——”他提起赫莫斯的养子。
　　“博古亚已经成年了，”赫莫斯回答，“而且他也没有你的血统……你不觉得，一个有我们两个人血统的孩子，是很值得期待的吗？”
　　“你已经足够我期待了。”帕雷萨说，“而孩子……很麻烦……对你来说，一头幼龙只要成年，就不再是你的孩子，但是，我不会……所以对你来说，一个孩子没什么大不了，你眨眨眼睛让它存在，眨眨眼睛又将它扼杀——”
　　“我不会轻易杀死自己的孩子——好吧，我觉得一个生命不配称为一个生命时，谈不上杀不杀。在它降生之后（他明智地咽下了一句成年之前），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它，让它好好地活着。”
　　帕雷萨想起赫莫斯的养子对龙的尊敬，知道龙没有说漂亮话，赫莫斯能当个好父亲……可他就不一定了……
　　帕雷萨坐起来，说：“我想吃牛排。”
　　赫莫斯也坐起来【】。帕雷萨继续说：“你不能让它明天就出生吗？”
　　他从赫莫斯的表情看到了答案：不可能。
　　“它最快什么时候能生出来？”
　　“……我以为你并不期待它……”赫莫斯穿好了裤子，开始穿上衣。
　　“我当然不，我只是希望——”他顿了一下，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了那个原因，“我接受不了，【】我的人怀着我的孩子——”
　　“那么你可以不把它称为怀孕，它只是一种——”
　　“它仍旧是一种繁衍行为——”
　　“帕雷萨，我不是人，我不符合你的常识——”
　　“这就是你做一件显而易见会让我接受不了的事却不给我心理准备的时间的原因吗？”
　　“你为什么会接受不了？我以为你不是一个会接受不了的人——你是一个人类，你活在一个全是两性生殖的世界里，你的常识告诉你只有雌性能怀孕。而我不是人类，这是你一直知道的，你也知道我没有所谓的性别，我化形成男人是因为我的喜好，我从来没有和你隐瞒过什么。你一直都知道我是什么。结果现在，因为你知道我可以自由地孕育孩子，你就接受不了了——我才是那个该困扰的人——”
　　“傻【】，我就是接受不了你能怀孕！你应该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这一点！而且——生孩子明明是两个人的事，你怎么能独自一个擅做决定？！如果你想到要尊重一下我，你就不会——”
　　“我没有不尊重你，好吧？！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接受不了【】你的人怀你的孩子——你——居然接受不了一个有可能发展成生命但还没发展成生命的东西从此失去发展成生命的机会——我根本不可能想到，你居然——”他硬生生截住话头，可帕雷萨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你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离经叛道的人都能接受一个长鳞片的东西【】长鳞片的模样【】居然接受不了这么两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导致本来很小的一件事变成一件影响你们关系的大事——所以这【】是我的错咯？！
　　帕雷萨抄起床头灯猛地砸向赫莫斯的脸。龙举起双手，那盏灯悬在半空中。赫莫斯说：“牛排，是吧，牛排。”他慢慢后退到门边。床头柜上还有一本挺厚的书可以扔。龙的瞳孔拉成了一条紧张的竖线。“明天生不下来，明年也生不下来，好了，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了，最快也要五年，孵蛋还要十年以上，把它养到独当一面需要几十年。但容我再说一遍，它真的不算是一个生命，连颗蛋都不是，对我们来说蛋才开始算是一个值得守护和期待的生命，现在这个，你随时可以要求我——”
　　书砸了过来。
　　“我煎好了再来叫你！”赫莫斯逃出卧室。
　　*
　　帕雷萨躺在床上，饿着肚子，思考人生。
　　他刚刚发现了新的自我。
　　帕雷萨是个百无禁忌的人，除了性变态行为外，一个人能想象出的种种惨无人道毫无下限的事他基本都干过，如果把他曾经的壮举列举一下，本文的tag就不只有雷文，还得加上暗黑、重口、三观不正了。任何一个能让文章加上这三个tag的人，理论上来说都不可能会被区区攻生子的剧情困扰。
　　理论来说……而实际上，他就是为此困扰。
　　帕雷萨曾经为他超级没下限没原则的接受新事物的能力而自豪，今天他发现了真相：他不是真的没有下限，没有原则，不是什么新事物他都能接受！以前那些事物他能接受，只是因为它们没踩到他的雷区！
　　而赫莫斯怀了他的孩子就是他的雷区……
　　帕雷萨想到这里，轻轻摇摇头。他情不自禁这样想着：这太恶心了。
　　甚至龙怀的不是他的孩子都可以——他可以把这当成真龙的神话，某种奇迹，自豪地向赫莫斯表明：你的一切我都能接受，你展现出的一切令人吃惊的新面貌都只会让我感到你是多么独特，多么美丽，都使我感到我更加爱你。
　　帕雷萨侧过身，蜷缩起来。他感到饥饿和沮丧。一种虚弱和脆弱的感觉。他想：这其实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就像赫莫斯以为的那样，不应该让他如此纠结。如果他接受这个事实，就不会有那些争吵，他不会情绪失控地对赫莫斯说去死，拿东西砸他，粗暴地对待他，做很多不该做的事。好吧，他还得道歉……他会去道歉……在他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后……
　　一个人怀了他的孩子。【】他的人怀了他的孩子。他接受不了【】他的人怀他的孩子吗？
　　他不禁想起另一个怀过他孩子的人，法尔蒂娜。那么他也会接受不了法尔蒂娜【】他吗？
　　这种假设令他颇为不舒服，不是因为想象【】，而是——感觉对法尔蒂娜太不礼貌了。也不能说是礼貌问题，活人说顾忌死人的礼貌太虚伪了。应该说是……就好像假设自己父母是否进行过【】，可以但没必要……令他尴尬……
　　很好他现在发觉了自己另一个雷区。
　　也许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善于接受新事物的人，帕雷萨心想。每一个事物，但凡在他脑海里有了固定的形貌，就不容改变。比如他【】的父母，他从小到大都觉得他们从不【】，那么他们就必须保持那种形象（而他们也确实到死都分房而睡）。他看起来承受力惊人，只是他从不轻率下结论，以怀疑的目光审视他得到的每一条信息，十分审慎地斟酌那些推论。
　　他精心且小心地构建他的已知世界，这个世界没定型的部分他不管，已经固定的部分就不容更改。
　　而在这个已知世界里，赫莫斯不会怀孕。
　　可是诚如赫莫斯所说……他一直都知道赫莫斯不是人……人类男性才不会怀孕，而赫莫斯是真龙，好吧。这么看起来的确是他的错，他妄下定论，把一个错误的认知固定成了事实，结果在发现它不是事实时无能狂怒。
　　是他的错。好了他知道是他的错。他这次真的会道歉的。
　　但是……但是……帕雷萨饿着肚子继续想……但是他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呢？
　　他明明一直都知道，赫莫斯人类形态是男性，是出于某种审美偏好，只要龙想，它就能化形成女人。虽然赫莫斯没这么干过，但这头龙不只一次地在情绪上头时（愚蠢地）指责帕雷萨对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过分关注（觉得他有苗头移情别恋——这个傻【】！——），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异性恋（这是近些年刚发明出来的新词，以前这傻【】会说他就是爱女人甚于爱男人），如果它当初以女人的形象接近他（他现在光是想想这个傻【】的傻【】言论就觉得起急冒火），它肯定就能在他心中占据更重的分量。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傻【】的家伙？！帕雷萨花了几分钟来骂赫莫斯傻【】，然后才能继续想他刚才的问题。
　　赫莫斯能变成女人，他一直都知道，并且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好吧，就是那句有点肉麻的话，他爱赫莫斯是因为赫莫斯是赫莫斯，而不是因为赫莫斯是个化形成男人的赫莫斯，赫莫斯是他所爱的无数特质的总和，性别并不在那些特质里，理应不在。
　　可是现在呢？还不在吗？
　　帕雷萨难以回答这个问题。他想，如果赫莫斯在他们刚认识时为了更好地勾引他而变成一个女人接近他，龙也不会改变它举手投足里那些令他着迷的特质。但他同时会觉得龙格外虚伪，格外格外虚伪，要知道，赫莫斯不喜欢女人。如果把化形比喻成穿衣服，男性是它喜欢的那套衣服，女性是它不喜欢的那套衣服。于是一切假设的根基就没有了，赫莫斯不会变成女人。
　　好了，帕雷萨觉得自己渐渐摸到了问题的关键，他认识偏差的缘由……
　　他一直有这样的固有认知，龙能变成女人，但不会变成女人，因为它不喜欢女人。而孕育共同的血脉，两性生殖繁衍后代……帕雷萨叹了口气……在他的概念世界里，雌性就是这样被定义的：受胎，孕育。他伸出手，把手指互相插到指缝里。互斥的概念出现交集，以为正确的事实已成悖论，可能与不可能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真不愧是全世界最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种族——真龙啊？
　　帕雷萨觉得自己没那么反感了。好吧，就是有些挫败感，他居然没从一开始就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如果他没有这些错误的想当然，就会早早谈到他不想要孩子的问题，就不用面对一个出乎他意料的孩子……虽然赫莫斯傻【】，没和他商量，在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上自作主张，气死人不偿命，但也不能过多责怪龙，因为它，真龙，半神，就是这个样子，把很重要的事当成很不重要的事来处理，你没话说，因为对赫莫斯来说，那些事就是真的不重要。
　　帕雷萨深呼吸了几下，坐起来。没那么思维集中后，他顿时觉得自己快饿死了。他披上浴袍，打算去找点零食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