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茵埃尔的水晶兰》奉天玖镜

12、番外 笼中鸟与弃兽

　　已经是初秋的季节了……
　　小小的兽族混血男孩团在树下，因为久未进食已经没有丝毫体力动弹，垂死般的倒在地上任由落叶慢慢覆盖住自己娇小的身体。
　　远远的，似乎听见人的脚步声，那藏在栗色乱发下的猫耳微微抖动着，带着一丝期盼——作为兽族中的杂种，他是不久前被家人遗弃在这附近的，他还只是个孩子，虽然心中略微明白自己被遗弃的缘由，却仍是对亲人怀着莫名的憧憬的。
　　细细聆听，那踏着层层枯叶而来的并不是熟悉的兽族沉稳的脚步，相较起来更为轻快随性，期间还不时伴有衣服摩擦发出的嗦嗦声——兽族的衣服单薄，基本只能算得上是一块布将重点部位围住，所以不可能会出现这么频繁的衣料摩擦声。
　　正如他说预料的，来人的确不是兽族，那是一个人类，却美得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阳光透过层层枯黄的银杏树间隙落在那头金色的长发上，那人一袭白色的长袍，用金色的链子点缀宝石做腰带松松挂在胯骨上；袍子是低领款式的，用了很多布料层层叠叠盖在那纤瘦的身体上，更显得那露在外面的锁骨白皙诱人，也更凸显出那颈子上漂亮的水晶花吊坠；那人还是个少年，繁琐的袖子盖住手臂，修长的手上挂着一只小篮子，似是采野果路过。
　　再近些，看着那美丽的脸庞，小小的混血兽人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而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正是一位高贵圣洁的天使。
　　那张脸庞可以说是神的杰作，没有半点瑕疵完美面容带着和煦的微笑，一举一动优雅的不沾人气。尤其是那头金发与惑人的金眸，足矣迷惑任何人或动物。
　　少年颊边一直伴有些许笑意，似是发现了躲在枯叶下的孩子，慢慢走了过去，将篮子放在脚边拨开枯叶抱起他。
　　只消一眼，少年便发现了男孩的虚弱。伸手从篮子里取过一颗紫梨，冗长的咒语从少年色泽完美的菱唇慢慢吟出，那声音美妙的仿若天籁，伴随少年温柔的神情，倒有几分若即若离的神圣感。
　　处理好的紫梨不用刨开就散发出特有的香味，少年毫不介意男孩满身的干土污泥，咬开紫梨的外壳，将里面的汁水以口渡给小小的混血兽族。
　　甜美的津液让小小的兽人有了些许力气，小小的舌头不自主的追逐着少年的唇，只为获得更多甜美的果实内肉。
　　直到男孩有力气去攀住他的肩膀，少年才慢慢放开男孩，将那半颗紫梨递过去，然后继续处理篮子里的紫梨。
　　“你的家人呢？”
　　因长期的营养不良，男孩的身子很瘦弱，更显得头部大的异常，尤其那甩动头部的动作，让少年不由担心那纤细脆弱的颈会不会支持不住。
　　少有的，这个孩子挑动了少年尘封已久的心，那种莫名的悸动，甚至比那伴随了他多年的孩子还要强烈。
　　“你被遗弃了么？”看着男孩点头，少年淡淡笑了：“我叫凯茵埃尔，你愿不愿意和我走？”
　　回应凯茵埃尔的是男孩急速的点头，那反应好像生怕凯茵埃尔会丢下他般。
　　凯茵埃尔笑着一手托起男孩娇小的身体，一手提着装有紫梨的篮子慢慢离开这片树林。
　　凯茵埃尔所走的似乎是一条秘径，雾影朦胧的看不见周围的事物，只知道过了这条秘径后少年似乎在某处摁了几下，随即一道石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你叫什么？”密道昏暗无光，凯茵埃尔却好似如无人之境般熟悉，即使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也可畅通无阻，显然是常常由这条密道出去的。为驱散男孩的恐惧，凯茵埃尔轻声问着。
　　“……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小杂种……”因为久未说话，男孩的声音生涩的伴有一丝古怪的腔调。
　　听着男孩的话，再看男孩身上唯一证明他拥有兽族血统的猫耳，的确可以肯定这个孩子只拥有一半的兽族血统。而不只是兽族，就连人族对这种异族混血的孩子都是极其排斥的，不难想象这孩子曾受过的苦。
　　“那你就叫兰好不好？”
　　“兰……？”
　　“是啊，我最喜欢的花呢。”说罢，凯茵埃尔拉下挂在胸前的水晶兰吊坠放在男孩手中。那是纯正白水晶制作的吊坠，精心打造成水晶兰的模样，晶莹剔透即使在这昏暗的地道也无法掩盖它的美丽。那是凯茵埃尔的贴身之物，就是弟弟路德斯塔问他要过多少次他都舍不得给他，现下却送给了这刚认识没多久的孩子。
　　水晶兰吊坠在小小的手掌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一如它的主人那般美丽惑人。凯茵埃尔低头看着男孩呆愣的脸，却不知这个孩子会为他的部族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
　　密道的尽头是洛米亚族的光明神殿——那里是凯茵埃尔的居所，也相当于是族内软禁他的地方——不知从何时起，洛米亚族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没有特殊情况，光明皇子凯茵埃尔是不允许离开光明神殿的。不过光明神殿内有密道这件事是族内贤者们都知道甚至默许的，每月凯茵埃尔都可以经由密道离开洛米亚族出去散心。
　　这本是极其平常的事情，但这一次凯茵埃尔的归来却迎来了四位贤者。
　　洛米亚族外有隐蔽的结界，这使得外人无法进入遥贝山谷，进而保护洛米亚族的安全和维系洛米亚族的安静生活。凯茵埃尔一己私欲带回了外族的孩子，却因这外族男孩的到来打破了洛米亚族的隐蔽结界，使遥贝山谷暴露在外。
　　凯茵埃尔抱着兰，丝毫没有要放弃这个孩子的打算。反正结界已破，这种事情他又不知道，破就破了，送走这孩子也改变不了什么。那隐蔽结界是好久以前老祖宗的杰作，可不是他们能够轻易补全的。
　　“殿下，既然结界已破我们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这孩子确实不能住在光明神殿，这光明神殿里即使是我们四位元素贤者也不能久留的，生怕污染了光明神殿……”
　　“蒂洛蕾妮雅，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这孩子已经没有了亲人，我不会放任这孩子在外面自生自灭的。”不同于面对兰的温文尔雅，对着自己的族人的凯茵埃尔表情更为严肃冷然。
　　“我们不会伤害这个孩子，请殿下安心将这孩子交给我们。”
　　对于贤者们的提议他无力反驳，因为他不只是凯茵埃尔，还是这光明神殿的主人，洛米亚的皇子。光明神殿于洛米亚族是极为重要的，虽然洛米亚族内部有驱逐元素的法阵，可是身为光明皇子的他有能力启动光明神殿自身组成的法阵抵制驱逐法阵，在必要时让驱逐法阵暂时失效。
　　不过这法阵的存在也是预防外族的入侵，本来在隐蔽结界存在之时是不用担心他族的，但是现在隐蔽结界破解，就要时刻保持光明神殿不受玷污。
　　贤者们的建议只是以防万一，可是兽族的攻击却来得让人措手不及——兽族寻找洛米亚族的所在一时很久就开始了，甚至在遥贝山谷附近一直驻有兽族的眼线，为了就是寻找那隐蔽起来的山谷。所以当那神秘的山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兽族便以最快的速度聚集了军队。
　　遥贝山谷的隐蔽结界因一个混血兽族而破，如今兽族一举攻来，似乎是早有预谋般的凑巧。族人将所有的不满都赤裸裸的发泄在那小小的混血兽族身上，而凯茵埃尔因要在光明神殿启动制约负面效果的法阵而无法出面，自是无从得知兰所受的委屈。
　　而在洛米亚中，最讨厌这个可怜的孩子的人确是与凯茵埃尔同时拥有洛米亚最高地位的另一位皇子——闇皇子路德斯塔。
　　兽族的大军正在向遥贝山谷靠近，路德斯塔看着被族人饿了几天的幼兽，纯黑的眸子冰冷的没有丝毫怜悯同情，尤其在目光触到兰胸前挂着的那条水晶兰吊坠时，那目光可说是阴戾无比。上前扯下那条项链，对于被自己的粗鲁甩在地上的孩子毫不顾忌，路德斯塔愤愤离去。
　　『皇兄，难道你忘记了水晶兰吊坠的意义了么？竟然会将这么宝贵的东西戴在一个小杂种身上！皇兄！你太过分了！』闇皇子的身份不止是洛米亚族仅次于光明皇子的存在，同时还是凯茵埃尔的伴侣，而每一代的凯茵埃尔都已水晶兰吊坠为信物送与路德斯塔，这一看似普通的物品相当于维系两人感情的定情之物。凯茵埃尔许是不记得前世总总，闇皇子的记忆却是代代相传的。
　　这孩子是皇兄带来的，就算洛米亚族这次浩劫因他而起，他却无法杀了这孩子。心中明白这点，路德斯塔泄愤的踢着路边的石子。
　　“哼！胆敢挑衅神的威严，一群愚蠢的蛮兽。”既然无法将怨气发泄给那个人，就让那家伙的同族们承担吧。那黑衣黑发的少年双手控制着魔法元素形成强劲的旋风，一脸蔑视的撇着那些蛮族。
　　而等凯茵埃尔稳固了法阵从神殿走出时，遥贝山谷里的族人全部出谷御敌，只留下那神志不清半昏半醒的孩子。
　　凯茵埃尔看着那只剩出气不见进气的孩子，微微皱眉。
　　抱起那个孩子，明明仅半月不见，这孩子的体重却比初遇时更加的轻。抚摸着孩子身上道道淤青，凯茵埃尔淡淡叹气。
　　“等我回来。”吻轻轻落在昏睡的孩子额间，凯茵埃尔最终仍是打破了规定，将他带回光明神殿，甚至放置在殿内光明元素最为充沛的神台上。
　　金色的眸子微微半阖着，再次睁开时，那金眸的色泽更为耀眼夺目。手腕倾翻，肃静的大殿之内竟传来冰层碎裂的声音。那神台后的冰墙慢慢碎裂，待冰块全部落在地面时，凯茵埃尔的手中多了一柄通体透明的巨剑。
　　那巨剑几乎与凯茵埃尔同高，剑刃约近两尺宽，剑没有开刃，单凭那厚重的足可硬将人劈死。剑柄并没有过多繁琐的花纹，因重剑本就是对腕力要求跟高的武器，如果剑柄上纹路过于繁琐分可能让使用者握不住武器进而脱手。相较起剑茎的朴实无华，剑格则要繁琐的多，甚至自剑格一边甩出一条两尺宽的透明丝带，那丝带无风自动好似有灵性般，绕在主人身边不去。
　　最后看了神台上的孩子一眼，再次转身，那金眸中以找不到丝毫柔情，此刻站在这里的，不再是那温柔的金发少年，而是洛米亚族的光明皇子——凯茵埃尔。
　　“那是天神最宠爱的儿子，太阳神子凯茵埃尔。文娜莎大陆存在千万年，没有人比他更适合那个名字——天神的战神，凯茵埃尔。”那时的琉璃还只是个小小的水精灵，受洛米亚族人的召唤随水精灵族长至此助阵，而因他离族长最近，所以族长望着那游走于强壮兽人间实施杀戮，却不沾染丝毫鲜血的光明皇子时发出的感慨丝毫未漏的落在他耳里。
　　“琉璃，你知道为什么会存在洛米亚这种脱离正规轮回的部族和光闇两位皇子么？”望着那手持巨刃无所畏惧的白衣少年，毕姬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心底急需一个宣泄的出口，将各元素精灵族长才知道的秘密倾述出去。
　　那是一个漫长的神话一般的故事，而许是因为毕姬泄露可这不能外泄的秘密，在琉璃窥视了故事的全貌那一刻，那美丽高贵的水精灵彻底消失在这片大陆之上，而代表着水精灵族长身份的水鳞片出现在琉璃的手中。
　　水鳞片静静的躺在琉璃的手心中，散发着水特有的柔润清冷光泽。握紧那枚鳞片贴在心口，琉璃只觉得心底莫名的难受，可是眼泪却无法流出眼眶。鳞片慢慢消失在他的手心，浮现在他光洁的额间，正式宣告他水精灵族长的身份，如此同时他接受的，还有那精灵族长才知道的秘密。
　　“笼中的鸟儿……你可否幸福？
　　没有获得幸福……如何知道幸福的滋味？
　　当你体会到幸福……又怎愿回到曾经的平凡？
　　知道了幸福的鸟儿渴望幸福……谁能给你幸福……”风中，那是毕姬临终最后的挽歌。还有一句些话她没有唱出：笼中的鸟儿爱上了自己的主人，使得另一只鸟儿产生了妒意。作为主人舍不得自己最钟爱的鸟儿因自己渐渐消沉，将爱恋自己的鸟儿囚禁在这看不见心爱之人的地方……没有自己所爱的地方，如何会幸福？
　　这场战争持续了半月有余，而作为洛米亚的统领，凯茵埃尔一直站在洛米亚族最前面，对着那些高出自己一倍有余的异族没有丝毫怯懦，甚至连洛米亚族引以为傲的魔法都没有动用，完全凭借那身体的轻盈和手中的巨剑斩杀着敌人。
　　中途凯茵埃尔只离开过一次，这一次让凯茵埃尔变得更加嗜杀，那提剑的手腕因长期握着重剑而裂开口子都无暇包扎，只是一次次灵敏的躲过兽人的攻击，然后将巨刃劈进敌人的身躯。
　　只有路德斯塔知道，皇兄的愤怒源于那个孩子的死亡。害死那个孩子的是他，可是凯茵埃尔知道他不能对他动手，所以只能将怨恨发泄在这些兽人身上。
　　皇兄的疯狂让他感到恐慌，他们的灵魂相依相存了太久太久，可是从来没有看见他会如此在意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还是出他自己以外的人。这样的皇兄让他觉得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同了，那维系两人关系的身份似乎如玻璃般脆弱。
　　战争结束了，原本试图灭了洛米亚族来挑衅神之威严的兽族最终反而成了被灭族的可怜虫。可是洛米亚为此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光明皇子不眠不休的抗战使得身体极度衰弱，可他就算是深知身体支持不住的情况下仍没有退缩，强撑着身体一直战斗到最后，灵魂险些崩溃。
　　这一次的杀戮凯茵埃尔付出的代价太过沉重，洛米亚族回到遥贝山谷不久便迎来了光明皇子的死亡，而这一次许是灵魂受到伤害太大，就算是洛米亚全族为皇子进行祈祷复生仪式都不见起色。洛米亚那如歌唱般的吟唱不眠不休的充斥在谷内足足一个月，那冰冷的皇子身体化作齑粉，只留下那小小的，收纳着灵魂的冰水晶。
　　将凯茵埃尔的灵魂送进光明神殿的那天夜里，路德斯塔独自爬上了闇神殿的屋脊，那一轮明月映照着少年惨白的脸。
　　“即使到了这里……你也不是只属于我的……么？”那洛米亚族的宝贝，时刻都是被宠着的骄傲少年安静的低泣着，水晶兰吊坠在他手中轻轻摇动着：“笼中鸟，即使失去了飞翔的翅膀，也不会坐以待毙于这小小的天地……只要你找到比我更值得爱的人，你的爱又怎么会再施舍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