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相逢应不识》陆远山

1、鬼将军

　　山谷中升起了雾，太阳西落，天色阴沉下来。
　　一声孩童的啼哭划破了寂静，追逐的脚步声响起。
　　青年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拿着轻剑。
　　树枝划破他的皮，将血留在叶子上。
　　从他踉跄的步子就能看出他没习过武，动作越来越迟缓。
　　竖直的山壁阻挡了前路。
　　“公子，没有路了！”
　　剩下的七八个护卫围成半圆，将男人保护在圈里。
　　夜枭被人类的脚步声惊起，孩子被夜枭的叫声吓哭，男人颠颠怀里的孩子，吹起口哨来哄孩子。
　　孩子的哭声止住了，男人抬头看逐渐缩小的包围圈，黑衣的刺客从密林中踱步而出。
　　“是谁派你们来的？”
　　“公子不妨自己想想谁想要您的命。”
　　杀手中的头领走上前，想从被叫做公子的男人脸上看到惊恐的丑态。
　　“呵，我只知道，国君肯定派不出你们这么不专业的刺客。” 男人看着怀里孩子宁静的睡颜，亲吻他的额头。
　　“前朝的余孽，去死吧！”黑衣刺客一拥而上，护卫已经做出了抵挡的姿态。

　　一阵带有腐朽气息的林风吹过。

　　黑衣刺客被无数非人的扭曲手臂拽回了密林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是什么！”皮肉的撕扯声夹杂着诡异的咀嚼声，让人汗毛倒立。

　　“你，是阿青姐姐的孩子吗？”
　　沙哑的女声传来，伴随着清脆的马蹄声，咀嚼声停止了。
　　一个武将打扮的女人，骑着马走出密林。
　　护卫纷纷将剑指向女人，男人的视线透过女人铠甲上的血尘，依稀辨认出玄豹的花纹。
　　“我是前朝皇室后裔宋明，您说的可是元帝的柳妃。”男人的脑子飞速转动，寻找着一个带有青的名字。
　　几百年前有一位女将军入宫为妃，好像被封了一个柳字。那是第一个女子能为官的时代，为了压下反对女子从政的声音，或者说为了控制权利，元帝将一位出身贵族的六品女将军选进了宫中。
　　那位柳妃生下皇子后不久就被国师选中，祭天了。
　　“是她，是她！我是顾家三娘，七品武将。”
　　那个时代已经成了前朝，女子为官也已经成了历史，要么眼前的人要么已经活了百年，要么根本不是人。

　　见鬼了。

　　最后一次行军前，听说阿青姐姐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眼前之人应该就是阿青姐姐的后人。
　　三娘对着面前的男子自以为慈祥的笑了一下，实际上只是勾了下唇角，吓得一群人出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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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界
　　老祖睁开好像没睁开的眼睛，看向坐在最末座的小徒弟念青。
　　这小徒弟有一段尘缘还没有了结。
　　“阿青，人间有厉鬼出，你去看看，不要让它作孽。”
　　“是，师傅。”
　　念青对上师兄师姐们担心的目光，温和的笑笑。
　　“给你们带好吃的回来。”她背对着老祖，向师兄师姐们做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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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和日丽，秋色袭上林梢。
　　抛开淡淡的血腥气，这里的风景很是动人。
　　念青顺着味道寻找，来到河边，一位女子背对着她正在洗头，从她发丝中渗出的血染红了半个河面。
　　完了，这么多血，这得是多重的怨气。
　　打是肯定打不过，只能换个方法了。
　　“姑娘，你留在人间，可是有什么遗憾？”
　　打不过，跑总是跑得过的。
　　念青凑到女人身边，蹲下身，如果这女鬼暴起要吃掉她，她也能跳起跑路。
　　三娘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梳理头发，水里的血色淡了些。
　　念青这才发现，那血是不含怨气的，就只是单纯的血。
　　见念青好奇，三娘解释到。
　　“我与敌军在此战了三天，这血都是别人的。”
　　女人将放在河边的长枪扔进河里涮了涮，水顺着头发流进她的铠甲里。
　　念青从储物戒里取出干净的布巾递给她。
　　“谢谢。”
　　三娘看到念青手腕有一道很长的疤。
　　“这道疤是我也在人间时留下的，师傅说它是我的心魔，除不掉。”
　　念青不在意的笑笑。
　　当初躺在祭台上，被放血到只剩一口气时，是师傅把她带了回去，她才活了下来，被点化成了仙。
　　“若是说遗憾，我想再见阿青姐姐一面。”
　　“我观你的服饰，是几百年前的样式，你的阿青姐姐若是凡人，已经转世不知几回了。”
　　三娘垂下眼眸，像是在思索，水顺着额头划过下颌，虽然鬼没有眼泪，但念青觉得她在哭。
　　“你若是有她的东西，我可以找人帮忙寻找她的转世。”
　　念青有些慌张，她站起身左右走动，想出了办法，就是要拜托那个吝啬的鬼仙，大不了用几年修为来换。
　　“我只记得她的血味……既然她已经转世，那就不必了。”
　　念青看着三娘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还有别的愿望吗？”她干巴巴的问。
　　“……我想再吃一碗长寿面。”
　　“我知道怎么做，我给你做！等我！”
　　念青跑到附近的城镇当卖了块灵玉，买了食材和调料，却忘了买锅。
　　回到河边，三娘看着念青架起丹炉。
　　“……”
　　贵族小姐大多是习得烹饪这一技能的，但阿青姐姐并不擅长，在军中，三娘生辰时，阿青姐姐怕她想家，就给她做了长寿面过生辰。
　　那面难吃的让人印象深刻。
　　三娘接过念青递过来的碗，尝了一口看不出是面的长寿面。
　　难吃的想哭。
　　“我成仙之后就没做过饭了，很难吃吗？”
　　三娘点头，却还是把面吃完了。
　　“我的遗憾已了，今晚就会去往幽冥。”
　　三娘仔细看着念青的面容，试图从记忆中寻找相似之处，却发现记忆中的脸早已模糊不清了。
　　毕竟已经过了百年。
　　“那你，多保重。”
　　念青还想再说些什么，三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提着枪走进了密林中。
　　她伸出手想挽留什么，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惆怅若失的感觉笼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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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祖从念青进门起就一直盯着她身后，没有预想之中的另一个身影。
　　“阿青，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那厉鬼很好说话。”念青低头，看起来情绪低落，看得老祖头痛。
　　“厉鬼怎么会说话呢？”又不好好听讲。
　　“？”念青睁大了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唉……罢了，那厉鬼是战死士兵的怨气集合，已经被与你交谈的鬼将军除去了。”
　　“鬼将军？”
　　“她叫顾三娘，你在人间当将军时，她是你的下属。”
　　“三娘……”
　　百年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她本来刻意遗忘为人时的过往。
　　但有一段还鲜明着。
　　被圣旨选入宫中离开军营时，有人违反军纪送了她十里，那个骑马追逐的人，叫三娘。
　　她没有哭，没有呼喊，只是默默注视着，即使隔着很远，念青也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那种无声的悲伤笼罩，让念青在许多梦中见到那双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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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代更迭，一位青年男人再次来到了山谷。
　　他带领的士兵在河边挖出了已经残破的将军铠，几根碎骨，还有箭头和枪头。
　　“陛下，都在这里了。”
　　青年男人亲手用白色的布盖上这些遗物，在这里立了一座将军碑，派人将三娘的尸骨送回她的故乡。
　　在一旁隐匿身形的念青，手在碰触到骸骨的前一刻，又收回了。
　　“既然她已经转世……”她想起了三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