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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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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众生,八荒六合。
人间。
瑞元帝领着文武百官吃斋九日,四更天就起身一路钟鼎管乐前往天台。按日子算,今日是天帝大寿。
九霄。
大雪初晴的日子,冥地新君带着十八鬼府里的一干要人齐齐上得九霄。虽说不是天帝万年的大寿,但九霄之上还是奢华地准备好了一干事务。站在云涛之上,遥望七色流光的上清弥罗宫,在磅礴的大殿之后是陡然间耸立而起的吉寿坛。
吉寿坛下有九百九十九级阶梯,更是有屹立云霄之巅的豁然。九根盘龙汉白玉立柱矗立祭台之上,九条玄黑云龙盘踞四周,何其威风肃穆。
管羽在南天门候着二弟。新君见到大哥就是躬身一拜,没有大哥就不会有现在的新君。管羽在二弟耳边低语了几句,新君脸色骤变,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管羽走后,身边的鬼使低声询问道:“新君身子不适吗?为何脸色这般苍白。”新君摇摇头,列队在上清弥罗宫之外,前头是天帝各位公子的侍从和座下的仙使。
为了避免兄弟间的纷争,五位公子前后被天帝派往了各地驻守。除了回来复命,也就只有父帝大寿时能回来,不然踏入九霄一步就是雷刑。兄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大有公子们的风度翩翩。九霄之上的仙人模样果真长得俊俏,新君看了一眼,又转头看了看身后众人,戚戚地叹了一声。
几位公子见到景夜出现,不免面带笑意上去寒暄。说是寒暄,话里多是带着意味。
“三弟,这几年听说你过得风生水起呀?”大哥一袭玄黑正装,挑着眉调笑道。
景夜扬着眉角笑得坦荡:“大哥在东荒之地纳了第二十九房新夫人了吧?这事叫父帝知道了,你说会是个什么样子?”父帝最看不得公子们纵情声色,而恰恰这一条在言桓身上做不得数。
大公子干笑了两声,转过背,听着仙官们朗声着吉时到。众人们按照身份品级列好队,而头里的位置,恰恰少了那位眉宇间英气逼人的君上。几位公子低声交谈了几句,这时钟乐起,万千生灵跪拜在吉寿坛前,大声祝颂天帝万福,与天地同辉。
一地匍匐,浩然之末,却有一人玄衣束发,如丝眉眼里没有半点星光。双手捧着赤木长匣,一脸肃色行过那些弯曲的脊背,一步一步坚定地往吉寿坛上而去。
吉寿坛上丝绒覆盖白玉高椅,天帝端正坐着,苍老的脸色笑意渐起:“言桓,为父的等你多时。”响彻九霄的声音,匍匐在地的众人偷眼看着言桓挺着脊梁一步步地行过手持熏炉仪仗的仙娥,一级级地向着父帝而去。
景夜盯着言桓的背影很久,七弟没有半点迟疑。他在几天前接到言桓的信时,他并不打算回来参加所谓的寿宴。然而言桓的一句话,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你回来重阳才能活下去。
心头被乌云笼了上来,景夜顾不得仪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急急往紫阙殿里赶去。天后曾经一些零星的话语在脑子里结成一张结实的网。
“要练成真正的弑仙剑,还要一样东西……”
这个想法叫他沉重得喘不过气。不会是真的,不会是真的,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直到跑到紫阙宫门前。大敞的宫门,空落落的宫殿,他举步进入,一处处一间间地寻找重阳的身影。
万物之巅,言桓双手将赤木匣子高高捧起,衣袂翩翩风声大作:“父帝。”
天帝从高椅上起身,伸手去接那匣子,单手打开。白玉似的质地,剑身上有一条形似盘蛇的墨色痕迹,轻轻抚过摩挲。这柄剜自他腿骨里的弑仙剑跟随了天后千年有余,这么多年,他一直在苦苦寻找。
握起剑柄,临风而立,深紫色的外衣很是厚重没有半点随风而动的意思:“那么,重阳的命呢?”天帝含笑转身,将匣子也一并收下,对上儿子的眼神,生生愣在了原地:“蓝色!”
言桓低头,嘴角牵起:“父帝上位三万余年,一心要将天界九霄的闲散之气消除。奉行严刑治世,设窦天帅一职,望从人间历练一位司战且城府深的人位列仙班承接此职。与此同时,父帝命命格星君在人间一次次地布置天灾,使得人间生灵涂炭,冥地冤魂哀号漫天,难道父帝从来没有因为这些哀号而有一夜难眠吗?”
天帝冷笑了两声:“为了一个女人,言桓你太过分了。”
言桓背手临风,从袖笼里抽出一纸白绢:“这就是这些年来因为父帝的新政而枉死的人名。只是九牛一毛而已,父帝就不曾胆寒过吗?”步子逼近。
“都是假的。父帝爱母后是假的,若是有人要挡了父帝的道,便是死。母后是这样,重阳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冷笑声渐大,“你一直在骗我。所谓双腿骨只为挚爱的传言也是假的。爱或是不爱,不过是一阵疼痛,剜了便剜了,给了便给了。父帝,你根本不爱母后!你也根本不相信我会爱上任何人!天地间最真最生死相息的情爱,都是假的。而恰恰是你发现我眼中绽出蓝色才开始一次次地设计要除掉重阳。两任命格星君稍有不从之处就只有死的下场。三万年来莫名而死的上仙一共一百五十二人,地仙,鬼族的鬼使更是达万人。父帝手段之深,何处可见仁爱之心?父帝,你已经入了魔道。”
“这就是天命。拥有双腿骨的人一生孤寂,这样的人才能坐拥三界且不乱。无怨无欲!魔道……”天帝凛然,眼前的言桓似乎从来不曾见过。
“是吗?这就是天命。为什么偏偏是我?”扭过头,转向父帝,点墨似的眸子已经能够见到东西,“自小无人疼爱,一举一动的教导都是为了以后承袭天命。母后恨你,就将所有的恨意转嫁到我的身上。兄弟之间没有一人对我真心相待。而父帝只是一遍遍地告诉我这就是天命。既然孩儿身负天命便要还天地清明,造就天地新秩序!”
“还有父帝。言桓,你的抱怨我都懂得。”天帝搭上言桓的肩,年少时他又何尝不是这样,看似风光无限高高在上,到头来只是凉夜里的声声叹息。没有朋友,没有父母的疼爱,所有人的眼光都是用敬仰包裹的害怕。双腿骨的天命是每一个承袭天命的天帝必经的最大苦难和劫数。心念不正就会入魔道,似自己父帝一样灰飞烟灭。
“父帝想必已经看过孩儿写给瑞元帝的檄文了吧?里头字字句句都是这些年来跟随父帝掌政的心得。呜呼,皆自骗!”话到此,言桓踱步毕竟天帝似是犹都困兽般的骄傲,“天界九霄多少东西是真的?帝王是最虚伪的,这一点你我都清楚?既然这个世道浑浊得已经要不得了,为何不由孩儿来改天换日,造就天地新秩序。而父帝,您,离世偿还三界亡魂!”这一厉声,言桓眸子骤然亮起,盯着父帝惊恐的脸,抓起天帝的手用尽心里的恨狠狠一捏,“由你我一道来结束所谓的双腿骨的天命。父帝觉得如何?”
“言桓,你到底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重阳,才要杀我?”天帝凄厉,这个儿子他最为疼爱,而言桓从来也不曾叫他失望过。虽然从九曲鬼涧出来后,他知道言桓私藏了弑仙剑,当时的天帝就曾经猜忌过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异心。但终是血浓于水,他们两个都是身份特殊的人,自有一份常人体会不到的惺惺相惜。没想到,他从来不曾想到言桓的城府比他看到的要深得多。
“杀父弑母。父帝这就是你留给我的路。孩儿等这一天等了一百年。现在天界人人自危,父帝意志就是一切。你要重阳死,还要我亲自下手。你事事做得太绝!”言桓边说,便牵动双手,云涛滚滚而起。
天帝厉声仰天。每一夜,他闭上眼睛,一双双染着血就会在脑海里浮现,一声声低沉的笑声,他专权霸道却从来不是没有怜悯之心的人。天帝只是用自己的想法来改变他手上的三界。一将功成万骨枯。要改变这个世界,会有流血会有枉死的人,重要的是这一切都要值得。神仙们太多散漫,凡人太过迂腐太容易相信仙术,而鬼族是最窝囊的灵物。那样的三界不是他要的世界。他要改变,用最雷厉风行的手段,用最血腥的手段。这样能够最快将世道铲平。血洗三界又算什么?上位三万余年,要杀他的人不下一万,神仙们暗地里对自己施邪术他也明白。他们都要他死,他不在乎,杀了便是了。而今天要他命的人,是他最疼爱的儿子!
手握着弑仙剑,直指言桓的喉间,七公子没有半分闪躲。
“你要保住重阳,对不对?”大笑着逼近。
剑身挑开玄黑衣衫,里头的青衣之上,赫然一片赤黑色的血迹染了领口。言桓不再笑,而是将身上的玄衣脱下。风势里,染血的青衣显得尤为扎眼。这件沾满了重阳鲜血的衣裳穿上身上,言桓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你现在不杀我,下一刻我就会杀你。”
天帝的手不动。他下不了手。“你还小,不知道弑仙的奥妙。言桓你杀不掉我的。”
剑锋依旧抵着喉咙,言桓不再说话而是赤手去夺剑。天帝身法自然了得,言桓身上有伤战得分外吃力。两人相较之间,吉寿坛上仙罩腾起,万千朝拜人群惊愕地扬着头看着流云之上仙光阵阵而起。
议论声一阵阵响起。
“莫不是,君上要逆天了吧!”
“连母后也杀得,杀父帝也说不准。不过,父帝……哼,只怕他没有这个本事。”
五公子商量之下,顿觉事情不妙,言桓座下九使以及一干随从都没有跟来。原本只是说笑,现在越来越像是真的了!
“言桓这小子莫不是要动真格的吧。他这些年怨气也挺重的,父帝历年来的作为历历在目,我们几人叫苦连天,就他一人一言不发。难道他真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
几双眼睛交汇避开,急忙冲着吉寿坛走去。甬道上,管羽弯身一躬:“君上座下首使管羽在此恭候公子们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