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民间 ...
-
有时很难相信,一些已成为景点、旧址的地方,还住着人。世世代代,从未离开。
人家或者就是走不出去了,或者是没有走出去的必要。留在原地有一店铺、一份微薄的家产可守。
但也就是这些人,守望家乡的一隅,一些堪堪消逝的东西——美食、工艺、习俗等——都得以保留下来。
关于为什么保留古文化,曾经也不了解。好像古的、旧的才叫底蕴,逝去的才有价值。现代城市文化就总和经济、精英、“内卷”挂钩。后来想想,人都是念旧的。现在太累了,那就逃去过往。或者说,人“最终”都是念旧的。迟暮之时,金钱名望都是虚妄,曾经该“过去”、该“丢弃”的东西就成了浑身上下唯一的财富。
回忆。古文化就是一种回忆,一种和现在不同的生活方式。
假期为了疗愈自己去了古寨。中心贯穿南北的直街还是熙熙攘攘的样子,两侧店铺密密麻麻。特产、玩具、手工艺品,旌旗、推车、梨花木招牌,到此还有景点的喧闹。后来拐进中平巷,人烟渐少,只余几户人家,在院落里叮铃咣啷的,里屋在骂孩子、吵家常,院里有人编竹条,包茶叶,烤风吹饼——甚至能闻到淡淡的香味。旅游攻略里介绍的美食、工艺,最正宗的永远在最不起眼的那条巷。
一个女人从院里出来,提了一袋垃圾,跨过门槛,奇怪地瞪我一眼。纳了个闷,才发现自己在人家门口张望的样子,像个踩点的贼。于是假笑三秒,肩膀倏地一耸,灰溜溜离开了。
再行半里,有一户门口坐了位大爷,短衫麻裤,灰白发丝,几枚褐色的老年斑。过分悠闲,是小孩子跑过也会管人放学了不回家的那种闲。
十月的广东不知秋高风号为何物,还是晚夏的天气,似凉还热。大爷拎一竹凳,猫在阴影里,肤色比手里轻摇的竹编扇更深。骑摩托车的邻里经过,大爷吹一声口哨。摩托叔闻哨回头,打了个招呼,用的是当地口音的方言。
我那时脱离同行的人,一人穿巷。这里的老房屋都有破损,屋顶两层瓦,用水泥、黄土搅混粘合。几株蒲公英瓦间探头,风里摇摇摆摆。而旁边更小的窄巷,深处已被齐腰高的杂草淹没。
微风游过长巷,一眼望去,十里长街,檐下灯笼成排慢悠悠地晃。东边云起,若卷若舒,就这么望着,朝街道尽头的天光而去。无论是我还是云,好像能一直这么走下去。
一个人游荡着,想到之前废过的稿。那时就是想写文化,写非遗——秃噜一下笔,就是枯燥的科普。
非遗无非是逝去的民间。民间是鱼龙混杂,是藏污纳垢。将将消逝了,才会登上髙殿,命名,写上所谓的专业说明、起止年份,墓碑似的。
碑毕竟是死气的,太冰冷,不令人亲近。
最鲜活的样子,果然还是非遗在世那会儿,那群孩子的笑声吧。
其次是门口吹哨的大爷,和出门倒垃圾顺便瞪我一眼的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