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记忆（完结）》感谢并赞美

17、我的理想二

　　苏梅的职业是药剂师，在市中心一家药店上班，休息日也常常需要工作。所以在这个星期天的下午，她依然在店里上班。
　　最近天气很差，客人很少，她看看手表：还有十分钟就到四点——这是她和成宇约定的时间。如果再晚一些，难免会赶不上父亲的生日庆祝会。
　　往常的她毫不担心，因为成宇一向准时，而且总是早到。但是今天她却有些魂不守舍，一直望着墙上的钟和腕上的手表，心神不宁的总是看上面的数字。
　　门口“叮铃”一声，苏梅欣喜的抬起头，却发现只是一个顾客，他径自走向一旁的柜台，买了一包止疼片。苏梅失望的转过脸，又进来几个顾客，有的要感冒冲剂，有的要止泻剂，还有一个没有医生的处方但又非要买抗生素，苏梅只得耐心的向她解释国家的政策和有关规定，偏偏这位客人说了一口苏北口音的家乡话，鸡跟鸭讲的讲了半天，才把她送走。
　　还没有回过神，发现成宇已经站在一旁望着她。
　　苏梅心里一阵高兴，问：“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你正忙的时候。”
　　苏梅又看看表：“时间正好，我去换衣服，你等一下。”
　　成宇点点头，看着苏梅走进里面去，过了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提着几包包装精美的保健品。
　　苏梅愉快的同事们打招呼告别，和成宇一起上了车。“你知道吗，” 她有些兴奋的：“爸最喜欢这个牌子的人参酒，正好有一个超市打八折，虽然远了点，不过跑一趟还是值得的，为了它我昨天晚饭都差点来不及吃，怎么样？等会见了爸你就说是你买的，可别忘了。”
　　成宇只是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苏梅有点泄气，想找个其他的话题，但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还是成宇开了口，他问苏梅：“还记得我们在高三时候写的作文吗？”
　　苏梅不知道成宇怎么会想起这个话题，但是“高三”这个词让她很敏感，回答：“这怎么可能有印象，高三的时候写过很多作文，为了应付考试，我还被逼着背了不少文章。”
　　“名字是《我的理想》，记得吗？”
　　苏梅想了想；“这个题目写的太多了，好像从小学开始，几乎每过一阵子就写一篇。”
　　她观察成宇的表情：成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有点高深莫测的样子。
　　苏梅小心翼翼的，“怎么想起问这个？”
　　“……”
　　“是你们同事的小孩子要写作文吗？”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成宇转弯，终于说了一句：“没什么。”接下来再也没有说话。

　　虽然是十一月中旬，算起来还是秋天，但不到五点天色已经全黑，惠美冷的有点撑不住，早早回到饭店。她心里暗骂自己没用，在日本的时候很能耐冷，好像日本的姑娘在这方面都很强，偏偏在这个以温暖著称的南方城市里让她第一次有冷的打颤这种感觉。
　　开了门，发现茜雪也已经回来，正在黄色的灯光下看着什么。
　　“你回来了。”茜雪放下手里的本子回头，“要不要咖啡？”
　　惠美一下子钻进被子里，“我要最热的，最能升体温的东西。”
　　茜雪站起来仔细的望望惠美的脸，又摸摸她的额头：“你要当心，这里虽然温度不低，但湿度大，风力强，很容易感冒。”
　　惠美现在感觉好一点：“我太自信了，穿的太少，想着反正爬山一定会出汗，结果下山的时候被一阵风吹的浑身发抖。”
　　茜雪把热咖啡递给她，“最好有红枣姜汤，我去餐厅看看有没有相似的东西。”
　　“我才不吃那个，”惠美从小就是著名的挑食：“红枣加了生姜还怎么能吃。”
　　“可是这里没有你喜欢的味噌汤。”
　　惠美奇怪了：“这里没有日式餐厅吗？”
　　“这家饭店没有，我刚才准备去吃晚饭，所以研究了一下餐厅的菜色，这里以广东菜和四川菜为主，西餐厅的主打是烧烤。”
　　惠美撇嘴吧，“不是油腻腻的，就是辣的，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但是怎么回事？没有人请你吃晚饭吗?”
　　茜雪开玩笑：“你以为我像你那么魅力四射。”
　　惠美瞪了她一眼：“你口中魅力四射的我今天也是一个人没吃晚饭就回来的。”
　　“山上风景怎么样？”
　　“很好，不过说老实话，对我这种不懂得欣赏的人来说，所有的山都是一个景色，紫金山和富士山根本没有区别。”
　　“那是因为没有帅哥陪你的缘故。”
　　“谁说的，”惠美一下躺倒枕头上，“中午我倒是约了著名的英俊小生吃饭，就是我从前和你说过的木村学长，他正好到这里的医院开会。”
　　“真巧。”茜雪说：“明天让他陪你去夫子庙，那么夫子庙就和所有的神社都不一样了。”
　　“可惜他是来开会的，不然我倒是可以努力一下。对了，你在看什么？”
　　“我十一年前写的作文。”
　　惠美顿时来了兴趣，“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是快递寄来的吗？”
　　“不是，是今天参观学校的时候，遇见从前的班主任给我的。”
　　“真不错！”惠美把被子递给茜雪：“我还要。”
　　“咖啡喝多了不好。”
　　“那么给我茶。”
　　“喝完咖啡立即喝茶也不好，”茜雪接过杯子：“我给你倒热水吧。”
　　“你快说说你写了什么？”
　　“题目是《我的理想》。”
　　“你不用说了，”惠美摆手：“我完全可以猜到你写了什么。”
　　茜雪把杯子递给她，“你说说看。”
　　“你的理想，那还用猜，不就是当医生吗？当年你考了四次都没有通过，后来才终于放弃去读护理的。”
　　“是啊，”茜雪感慨的：“如果时光重来，我也许应该再努力一次。”
　　“还有呢？”
　　“什么？”
　　“理想呀？不会只写理想的职业吧，应该还有其他的，比如理想的生活，理想的家庭，自己喜欢的理想型一类的。”
　　茜雪摇摇头：“中国的高中生很少会写那些东西。”但是她的脑袋中仿佛灵光一现，自己应该还写过一篇，而那一篇的内容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有惠美所说的那些呢？
　　“终于活过来了，”惠美伸了个懒腰：“去吃饭吧。”
　　“不是嫌油腻腻又辣吗？”
　　“有点冷，反而又想吃辣的东西，正好你在，点菜没问题吧？”
　　茜雪穿衣服，“你请客就没问题。”
　　“喂，我的诊所可是还欠着银行二十年贷款。”
　　“那你下次给我这个老顾客打八折。”
　　“那不行，现在经济危机，不涨价就不错了。”
　　茜雪开门往外快步走，“那就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吃拉面好了。”
　　惠美一边系围巾一边追上去，“喂！等等我，等等，好商量嘛，打九折行不行……”

　　苏梅和宋成宇走进苏老先生家里的时候，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看见他们两人，都很热情的打招呼。
　　老两口对宋成宇很满意，对女儿拖到现在这个岁数才结婚又能找到那么好的对象感到由衷的庆幸，所以对成宇的态度几乎是有些讨好的味道了。
　　苏梅父亲家里地方很大，老先生拆迁的时候用尽积蓄买下这一套房子，当时人们觉得不可理解，总觉得年纪大的人身边要有一点钱，现在又羡慕老先生英明，因为房子已经涨价六倍不止。
　　客厅里吵吵嚷嚷。亲朋好友们难得相聚，自然要打打麻将，玩玩纸牌，孩子们跑来跑去，电视机的声音中夹杂着麻将牌和孩子们的吵闹声，实在热闹非凡。成宇没吃什么东西，被热情的苏老太太拉到房间里休息，又亲自给他端了点心茶水，问他有没有累着，是不是觉得太吵，要不要把空调温度开的高一点等等，连一旁的苏梅都半开玩笑的说母亲偏心。
　　好不容易老太太走了，成宇才在沙发里坐下，活动活动酸痛的肩膀。
　　苏梅问：“昨天又一晚上做手术？”
　　成宇点点头：“两个急诊，一个是车祸，一个是急性发作。”
　　“还是辞职吧，公立医院太辛苦了，上次你帮一个病人代垫医疗费，他口口声声说出院以后一定还给你，现在都过去半年了，连人影子都没有见着。”
　　“我相信他有他的苦衷。”
　　“每个人都有苦衷，奥巴马还一肚子苦水呢，你的心太软，下次可再别这样了。”
　　成宇望望苏梅明亮的、美丽的五官，觉得自己的想法和未婚妻根本南辕北辙。他选择苏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苏梅精明能干，可以弥补自己的不足。
　　“我确实打算辞职，”成宇的话让苏梅眼前一亮，“但是，”他接着的话令她十分吃惊：“我打算辞掉的是张叔叔医院的工作。”
　　苏梅再想掩饰，也无法把脸上失望的表情压下去。
　　“这次评职称，如果我的论文通过的话，可以破格评为副教授，而且我很喜欢第一医院的工作，所以我希望你支持我。”
　　过了一会儿，苏梅才有些苦涩的说道：“你说过那篇作文：《我的理想》，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理想一直在改变：小的时候希望当一名老师，上了初中又觉得自己生的很美丽，做演员也不错，可是后来知道自己的美丽并不是很突出，立即又放弃了，到高中的时候，希望能够成为一名法官，可惜只差1分没有考上，阴差阳错念了生物化学，后来又考药剂师执照。和你重逢以后，想着太好了，幸亏念了这个。而我现在的理想，就是你能够在私立医院里成为行政管理人员，而我可以到医院的药房上班，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你的薪水也可以比较高，那么如果我们以后有孩子的话，她可以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良好的环境里成长，我们的生活也可以比较稳定。”苏梅的声音渐渐变小：“可是你现在告诉我，你要从好不容易当上副院长的高级综合医院辞职，到公立医院竞争副教授。我打听过，如果有希望越级评上的话，恐怕要被派到非洲去吧。”
　　成宇低头，“对不起。”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苏梅勉强压抑声音里的哽咽：“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支持你，你们两个都是浪漫的人，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考虑到我自己和我的家人。”
　　“……”
　　“林茜雪来同学会的请柬是你寄给她的吧。”
　　“……”
　　苏梅的声音平静下来：“你问我要请柬的时候，我还开玩笑说是不是要邀请旧情人。你妈妈和我说，你放在柜子上的那个箱子里的东西不见了，我还以为你处理掉打算忘记过去——”她直盯着成宇的眼睛：“不管你怎么想，请你把真实的想法告诉我，请早点告诉我，那么我好有所准备。”
　　成宇很抱歉的：“我不会骗你。”
　　苏梅一笑，不过这个笑容很难看，“有时候我倒希望你骗我，可惜你连骗我都不愿意。”
　　有人推门进来，是苏老太太，她的皱纹里都带着笑，说道：“小夫妻俩谈什么呢？快出来吃桂圆汤，这可是我的拿手本领。”
　　苏梅立即换上一副真诚的笑脸：“妈，成宇才不吃那些甜腻腻的东西。”
　　苏老太太嗔怪的望望女儿：“你怎么知道成宇不吃，我做的他一定赏脸，成宇是不是？”
　　成宇立即笑容满面的说很喜欢吃。
　　于是一家人快快乐乐的到客厅吃甜点。客厅依旧吵闹的厉害，有孩子打翻碗筷，有大人打牌算账不清似真似假的争执，电视机的声音像背景音乐，一直一直的为他们伴奏着。
　　——这才是生活，成宇想，他现在唾手可得，可是……

　　施美云接到丈夫打来的电话。
　　徐立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疲倦：“我们现在见一面。”
　　“现在太晚了，有什么事情的话，明天和赵律师说吧。”
　　“你现在避我像避麻风，当年不是这样的。”
　　美云想说：当年你也不是现在这样，但这样的对话没有意义，所以她选择沉默。
　　“我就在你楼下，”徐立开始耍赖皮，“你下来，就说几句话。”
　　“现在已经十点了，你回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上班！”徐立的声音顿时升高：“我还上什么班？你爸还能让我到公司上班！”
　　“你想怎么样？”
　　“你不出来的话，我就在你家楼下不走了。”
　　美云真想甩掉电话随便他，但沉吟了一下，还是妥协：“到街边的那家茶馆里等着，我十分钟以后下来。”
　　王女士问：“是谁？”
　　“是徐立，要和我说话。”
　　“现在？你还是不要去。”
　　“不去他不走，邻居们要遭殃，我叫他到街边那家茶馆等着，那里人多，他不敢怎么样。”
　　“那我陪你。”
　　美云一笑：“不用，你去了他恐怕要上演抱大腿痛哭流涕。”
　　这当然是开玩笑，王女士想了想：“这样吧，一个小时以后你如果还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不用，他这个人嘴巴厉害胆子小。”
　　“你还是当心一点，别激怒他，反正你爸和你赵伯伯会看着办的。”
　　美云点头换衣服出门，她有些心酸的想：当年，我也曾经很喜欢他，给他织毛衣，生病了请假亲自照顾，因为孩子的事情到处求医……
　　徐立先生说的不错，现在她避他像避麻风。
　　她又想起茜雪和成宇，他们会怎样呢？他们当年也是那么的相爱，可是林茜雪照样把宋成宇忘了。
　　如果他们结婚，会不会变成像自己这样的结果？美云知道自己很嫉妒茜雪，不仅仅是因为当年自己喜欢的宋成宇喜欢她，还因为茜雪的总是不怎么自信的神情和温柔的能和周围的人相处很好的个性。
　　虽然爱情一直被人们赞颂，但真爱一直是个谜。关于真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解释和感受，每本书上写的也各不相同。可是美云就是知道：当年的茜雪和成宇是真爱。
　　即使那样的真爱也会过去，那样的真爱也会忘记，这一度使她的心理到得到平衡。
　　本来以为生活会这样平静的继续下去，可是现在似乎又来到十字路口，必须做出选择，必须向前走。
　　如果是林茜雪她会怎么做？如果是林茜雪她会不会和成宇演变成现在自己这样？如果是林茜雪的话……
　　美云知道自己这样不对，她不应该总是把自己和林茜雪相比，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比性。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够做到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