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记忆（完结）》感谢并赞美

20、时光中的真相一

　　茜雪选了一家高级、安静、没有什么人的日式餐厅。
　　面前的食物两个人都没怎么碰，茜雪觉得有满腔的话不知道从何谈起。
　　还是木村先开口：“很在意我知道吗？”
　　“我在意的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请了私家侦探。”
　　茜雪有点吃惊，但是最近因为总是吃惊，所以大概是习惯了的缘故，居然立即平静下来，“看来，我的过去真的发生过大事情。”
　　木村笑了笑：“你误会了，我不是因为要调查你的过去请的私家侦探，我让他们查的是谁给我捐赠的骨髓。”
　　茜雪本来低头拿杯子喝茶，听见这个话猛然抬起头：“你患过白血病！”
　　“是恶性的，如果不是你为我捐了骨髓，现在我已经躺在木村家的墓地里了。”
　　“那么说，你的血型也是——”
　　“是RH阴型A型，这种血型大约在人群中占千分之三，本来就很稀少，加上配型成功率是十万分之一，所以我本来没有抱任何希望，大松教授告诉我配型成功并且志愿者同意立即做手术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手术后在无菌病房待了几个月，恢复又花了不少时间，等我正式出院已经是手术半年以后的事情。后来因为免疫方面的反应，有几次差点又复发，不过终于挺过来了。两个月前我联络私家侦探查找捐赠人，想好好的感谢她，没想到居然是你。调查员说出你名字的时候，我第二次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份调查报告说了些什么？”
　　“我要求详细的报告，但是我没有想到侦探社的报告竟然会那么详细。他们跟踪偷拍了你的照片，凑巧那张正好是你从小江君诊所出来。于是我想起了当年的事情，结合报告中对你的一些评价，我猜出了一些情况。”
　　茜雪脑中灵光一闪：“是你联络宋成宇，所以他才给我寄的快递。”
　　“真聪明，立即就能够联想到。”
　　“他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其实只有他关心我的事情，所以感觉应该是他，只是从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四年前他不这么做而偏偏现在又……，这样就可以说通了，你一定把你对我的一些猜测告诉他，所以他才答应和你合作，让我恢复记忆。”
　　“可是，那些记忆真的对我有用吗？我肯定是很可怕的事情，如果我回忆起来，真的不但对我没什么打击而且还能够对我的病有帮助吗？”
　　“宋成宇君当时也问我这样的问题，他本来不赞成这么做，他说四年前见到过你，但是你显然忘了他。说你很快乐，说希望你能够一直这样快乐的生活下去。但是后来我们还是决定这么做，因为就现在来说，其他的办法都显然已经没什么作用，我相信小江君的能力，她告诉我，她已经竭尽全力。”
　　“你去找惠美的时候，她恐怕大吃一惊吧。”
　　“她其实没有透露你的任何信息，一切都是我建立在猜测的基础上，请她务必帮忙，她虽然觉得不应该帮我瞒着你，但认为这个计划对你有一定的帮助。”
　　“那么，”茜雪深吸了口气，直盯着木村的眼睛：“你可以告诉我，十一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木村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暗淡下去，低下了头。
　　茜雪还想追问，她的手机响了，从口袋里取出来一看，是成宇的打过来的。

　　苏梅早晨和宋成宇通电话，约成宇一起吃午饭，但是成宇说今天很忙，恐怕抽不出时间。她总是觉得心神不宁，吃完午饭再打，发现居然打不通了。
　　作为医生，成宇的手机就是晚上也通宵开着，护士经常在他刚睡着的时候叫醒他去急诊。成宇也和苏梅开玩笑的说起过，自己是二十四小时应召。
　　这样的情况过去几乎从来没有过，苏梅拿着电话，心里泛起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滋味，感到怅然若失。

　　宋成宇第一次关掉自己的手机，这个功能自从买了这个机器以后就从来没有使用过，但是今天他觉得非这么做不可。
　　午后的南京阳光灿烂，今天开始气温回暖，街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成宇坐在咖啡馆里，望着窗外，直到看见一个短头发的，明眸皓齿的姑娘正从对面的马路过人行道朝这里走来，他的脸上顿时泛起微笑。
　　茜雪透过玻璃窗看见他，也笑了笑，走进店里在他对面坐下。
　　“你穿的有点少，”成宇说：“虽然今天升温，但还是要注意，最近的流感很厉害。”
　　“我知道，”茜雪放下手里的大提包，“春天的时候已经发过烧，验出来正好是HINI型的，所以现在我已经有免疫力了。”
　　“一个人住很寂寞吧，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已经习惯了，毕竟每个人都会经历这些，父母亲不可能永远在身边。”
　　“没想过结婚吗？有家庭和孩子的话，生活会热闹一点。”
　　“想过，但是……。”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成宇闭上嘴巴。
　　“我刚才见过木村，”茜雪说：“他都告诉我了。”
　　成宇稍稍惊讶了一下，但立即平静的点头：“那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是你给我寄的那些快递，不过你怎么会有我的东西？”
　　“你姑妈请袁老师处理掉，袁老师拜托了我。”
　　“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木村没有说？”
　　“他让我来问你。”
　　成宇却站起来，突然很有精神的说道：“我们去游乐园吧。”
　　茜雪还在发愣，已经被成宇拉着走了。

　　施美云回家拿一些自己的衣物用品。
　　之所以趁中午的时候，是因为这个时间婆婆通常外出打牌不在家，可是当她用钥匙打开门，却发现老婆婆正在客厅吃饭。
　　她无可奈何的叫了声：“妈。”
　　老婆婆语气呆板：“我可当不起你叫妈。结婚七年，蛋也没下一个，现在你要把我们都赶到大街上才甘心。”
　　“徐立可以拿到一百多万，足够买房子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房子涨的多厉害，他还要找工作养孩子，你怎么就不为他想一想，怎么就从来自私的只顾自己！”
　　美云想：是这样的吗？她已经不耐烦辩解，转身走进房间拿东西。
　　老婆婆犹在客厅絮絮叨叨：“大学生了不起，现在满街都是，我们徐立随便找一个，还是博士呢。仗着自己家里有钱，从来不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睛里，再有钱又怎么样，还不是绝户头！”说到这三个字，老人家掩饰不住心中的怨恨：“生不出！你们施家断子绝孙！断子绝孙！没儿子！绝户头！……”
　　老人家越说越激动，美云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她本来已经拿好衣服，想到最近天气寒冷，随时有冷空气，决定拿几件大衣出来。春天的时候是她把冬天的衣物收拾好放进柜子最上层，于是她踩在椅子上，踮着脚尖，偏偏衣服塞的太多太紧，一不小心，整个一大堆衣服掉出来。
　　美云摇摇头，只得一件一件的叠起来，发现一起掉下来的，还有一个小盒子。
　　很熟悉，她想起来是很久以前放着的，那时候自己刚结婚，还很幸福，喜滋滋的收拾新房，觉得盒子里的东西以后不大会用得着，所以随手放在最上面。
　　打开来看，不过是过去曾经珍藏的一些小玩意：几个水晶香水瓶子，父亲到巴黎去给她买的项链和母亲到西藏旅行的时候带回来的小银妆刀，上面嵌着几颗不知道是什么名字的颜色各异的石头。
　　最下面是一个信封，美云有些奇怪：这是什么？她把信封反过来，大概时间比较长了，信封边缘已经泛起淡黄色。打开抖了一下，里面掉出来几张纸。、
　　顿时，美云知道这是什么了，她一下子坐在摊了一推衣服的床上，感到美好时光逝去的是那么早，不禁悲从中来，眼眶里泛起泪水，正想好好的哭一场，外面传来老婆婆的叫骂声：“……等到一家人都死绝了，抱着钱有什么用！我看你们施家会有什么好下场，你父亲做官贪了这么多年，终有一天要做到牢里去，我叫徐立现在就收集证据……”
　　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美云的那些感伤顿时付诸东流。她心里涌起一股子冷冰冰干巴巴的情绪，冷笑了一下，把剩下的衣服随便团一团塞进柜子，走出房间，对不停叫骂的老夫人说道：“他要是有那样的本事，何必还算计我们施家的钱，我可不会咒人，”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祝你们老徐家子孙昌盛，福寿绵长，只是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福气享受！”说完，摔门而去。
　　美云从来没有和老婆婆顶过嘴，所以老婆婆敢一直得寸进尺，今天居然毫不示弱的摆脸色，老婆婆也惊呆了。美云走了很久，她还沉静在刚才的震惊里，回不过神。
　　不过下楼梯的时候，美云很为自己不值，觉得自己的涵养是越来越差了，居然跟一个农村老妇人争口舌。
　　为什么没有忍到最后？今天自己为什么会失态？
　　她紧紧把那个信封攥在手里，浑身微微的颤抖，感到眼睛里又开始蓄起泪水。

　　宋成宇带茜雪来到的居然是游乐场。
　　天气虽然冷，但是来的人还是很多，当然都是家长们带着小孩子，或者是年轻的情侣，有几对甚至是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茜雪说：“他们不上学吗？今天可是星期一。”
　　成宇回答：“大概和我们那个时候一样吧。”
　　“什么？”
　　“我们也溜出来玩过。”
　　“怎么可能！”茜雪当然不相信：“我有这个胆子？”
　　“不是你，”成宇微笑着回忆：“是我，我拉你出来的，和今天一样。”
　　两个人已经走到旋转木马旁边，成宇对茜雪微微一笑：“坐吗？”
　　茜雪点头答应。
　　音乐响起，茜雪选择坐在一匹很不起眼的灰色的小马身上，随着音乐不停的上下起伏转动。她把脸贴在冰冷的马身上，霎时，感到美好的时光仿佛倒流回来一样，嘴角泛起一个带点迷茫的、回忆的、温柔的笑容。
　　成宇就坐在她后面，看见她的笑容，不知道怎么的却有点心酸。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成宇给茜雪买了热可可，两个人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喝。
　　茜雪望望纯净的天空，“虽然你跟我说从前来过，但记忆里这是第一次。”
　　“你说过，那次和你一起来的时候你告诉我父母亲工作很忙，我记得好像是地质勘探一类的工作，很辛苦，根本不着家，总是换地方，而且都是偏远的山区和小镇。”
　　“我也一定说过小时候是在外婆家里长大的。”
　　“你说四年级的时候外婆生病，你被接回父母身边，然后就总是换学校，所以也没有什么朋友。”
　　“看来我对你说过不少事情。”
　　“很多。”
　　“你说你当时很喜欢我，那么我呢？我怎么说的？”
　　“你什么也没有说，”成宇望望茜雪美丽的脸，像是看到了过去那个心爱的倩影：“那天我拉你来玩，也是坐旋转木马，然后我向你表白，但是你说要回去上课。”
　　茜雪点点头：“现在这是个谜了。”
　　“也许你会想起来，你最近不是想起来一些吗？”
　　“是的，我是想起来一些，我很感谢上帝，因为我想起来的，几乎都是一些美好的回忆，那些可怕的事情我依然毫无记忆。”
　　“……”
　　“你们都不愿意告诉我，所以我想肯定是非常痛苦的经历吧。”
　　“……”
　　“也许，我不应该问你们，靠自己回忆起来比较好。但是我不想这么浪费时间，因为过去无论怎样都过去了，无论是否知道在我眼前的只有未来。”
　　成宇突然拉起茜雪的手。
　　茜雪稍微有点惊讶，但是并没有挣扎或者甩开。
　　成宇没有看茜雪的脸，他的声音很温柔：“同学会上见到你的时候，我虽然已经有准备，但还是大吃了一惊。你和十一年前居然一点也没有改变，就像我四年前见到你的时候一样。”
　　“怎么会没有变，十一年过去了。”
　　“是的，很奇怪。我知道自己变了，不是那个冲动的，内向的，对世界充满怨恨和防备的少年了，但是你却丝毫没有变，还是我心目中的公主。”
　　“那是因为你过去喜欢我，所以才这么想，其实我有很多缺点。”茜雪不动声色的抽出被成宇握着的手，“你现在知道了，知道我的病。”
　　“无论你有什么病，在我的心目中，永远是最美丽的，况且那并不是你的错。”
　　“你这么说，对苏梅很不公平。”
　　在这个时候谈到苏梅，成宇只有沉默。

　　惠美坐在房间的写字台前，手里拿着记录本，“那么，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都没有告诉你。”
　　茜雪躺在一旁的沙发上，情景和气氛都和惠美在日本的办公室很像，回答：“本来见宋成宇的时候，想诱导一下，装作木村已经告诉我，从他嘴里套话，但是实在不是这块料，怎么也做不到。”
　　惠美摇头：“你当然不行，平时稍微撒个小谎，比如晚上接到我妈的电话应该跟她说我加班看病人才对，偏偏你居然说我和男人在宾馆。”
　　茜雪低头：“对不起，我真没用。”
　　“算啦，”惠美很大度的，“现在的问题是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其他的都已经知道了。”
　　“你得有心理准备，你真的想知道吗？”
　　茜雪吸了口气：“我做好最坏的打算。”
　　“按说你最近想起来不少过去的事情，如果继续努力话，也许自己就可以慢慢回忆起来。”
　　“有这个可能，但也可能要花很长时间，我不想拖泥带水的再纠缠这件事情，我想快点做个了断。”
　　惠美站起来，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当年的事情，如果他们俩个都知道的话，应该有不少人知道才对。”
　　“我不知道。不过同学会的时候大家看见我时候的脸色都不太好，当时我没有怎么注意，后来回想起来，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
　　惠美拿起那六个人在一起的张照片：“你跟我说过美术社团的成员，除了你，还有宋成宇、苏梅、施美云和刘雨晴、赵家明。”
　　“对，照片上是这样的，我对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印象。”
　　“按说一个社团的人，感情应该比其他人好才对，苏梅也说你们当时是关系不错的朋友，不过现在她是宋成宇的女朋友，所以最好不要去问她，其他人的联络电话你有吗？”
　　茜雪翻开从同学会上拿来的同学录——这要感谢苏梅的细致，上面清晰地记载着每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和所在城市，“施美云和赵家明在上海，只有刘雨晴还在南京。”
　　“那就去问刘雨晴。”
　　茜雪从沙发上坐起来：“这样可以吗？”
　　惠美咳嗽了几声：“如果她不知道，大不了请她吃顿饭，如果知道，那么正好。”
　　“你的感冒没事情吗？我看还是去医院吧。”
　　“放心，我自己就是医生。”
　　“你是心理医生。”
　　惠美一笑：“是谁说过我也读了四年的临床医学的。”
　　茜雪也笑了：“我给你去买点药，不管你读了几年临床，我保证进了这里的药店你也看不清药品说明。”
　　惠美也笑了：“那还不快去，顺便给我买点冰激凌。”
　　茜雪惊讶了：“现在还吃这个。”
　　“相信我，那个对感冒也有用。”
　　“你发烧了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你如果不给我买的话，我恐怕会烧上去。”
　　茜雪摇头：“真是小孩子。”穿衣服买东西去了。
　　她刚一出门，惠美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取代的是一个有些发愁的表情，她喃喃自语：“还说我是小孩子，真让人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