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记忆（完结）》感谢并赞美

23、时光中的真相四

　　和前一天晚上病的奄奄一息的惠美相比，现在的惠美可以说是生龙活虎。特别是听茜雪说，现在她住的病房折合日币五千元一天，立即嚷嚷着要出院。
　　茜雪一边摆好饭菜，一边笑着劝：“抗生素至少要用一个疗程，不然很容易再被病毒打倒，你自己还是医生呢。”
　　“那我到普通病房去。”
　　“你知道这里登记住院的病人已经排到三个月以后，就别和人家抢病床啦。”
　　惠美睁大眼睛：“到这个地步了！我还以为日本已经够差劲的了。”
　　“中国人口太多，优质医疗资源当然紧张。”
　　“所以你一直想当医生？”
　　茜雪把筷子递给她，像唱颂歌似的说道：“我想当医生是因为我怀着崇高的理想，希望为了伟大的医疗事业而奉献终身，我要用我的真诚的心去爱每一个病人——”
　　“停！”惠美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受不了了，你这个比病毒还要教人难受。”
　　“快吃吧。”
　　“你呢？”
　　“我刚才和宋成宇君一起吃的。”
　　“这么早？”
　　“他晚上要值班，只有这会儿有空。”
　　“他对你特别好。”
　　“老同学嘛。”
　　“不用我的专业分析，任何人都看的出来不止老同学那么简单。”
　　“都过去了。”
　　“你真的那么想？”
　　“他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
　　“就算是别人的丈夫也可以离婚，何况只是未婚夫。”
　　“不行，”茜雪坚决的摇头：“如果这样就见异思迁，那么对苏梅太不公平。”
　　“不是因为有爱吗？不是有爱就可以被原谅吗？”
　　“我觉得那是自私的想法。”
　　“你总是为别人着想。”
　　“快吃饭吧。”抬头看见桌子上的花篮，问：“谁送来的？”
　　“还能有谁，”惠美笑眯眯：“当然是木村君。”
　　“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吃饭的时候，他明天就回去了。”
　　茜雪点点头。
　　惠美一边吃饭，一边看茜雪的表情，终于忍不住问：“你不去送吗？”
　　茜雪仿佛是问她，有仿佛是问自己：“要送吗？”
　　“问你自己呀？”
　　“……”
　　“别怪我没提醒你，和宋成宇相比，木村更合适。”
　　“你这么想。”
　　“当然，虽然宋成宇好像依然很喜欢你的样子，但是我敢说，他的技术准没有木村好。”
　　茜雪本来在喝茶，听见这话，嘴里的差点喷出来。她哭笑不得的说道：“你看男人，能不能不提这方面的技术。”
　　惠美有点恨铁不成钢：“相信我，这个很重要，特别是对你。”
　　“我明白，我明白，”茜雪也笑眯眯的：“快吃你的饭吧。”

　　这里并不像日本的医院那样严格的管理探视时间。今天惠美情况很好，茜雪决定回宾馆睡，走到大门口又停下来，想了想，决定去看看施美云。
　　美云住的是三人病房。她的邻居是一个农村妇女，但是比美云要苍老憔悴的多，如果不是病历牌上清楚的写着年龄，美云都不敢相信自己还比邻床的病人大一岁。
　　邻居的丈夫一直不走，晚上也在这里留宿。他们显然经济拮据，甚至不准备租用五元一张的专为留宿家属准备的简易床，直接在地上打地铺。
　　节省到这种地步，美云感到不可思议。她一向知道自己物质丰富，平时也常常听新闻看报纸，知道尚有不少穷苦大众，但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所谓的“穷”，却是现在。
　　在一定程度上，美云也很天真。
　　早上护士提醒那对夫妻，住院时交的押金要用完了，要他们再交五千元，丈夫的脸上立即露出愁容。
　　两个人商量了一天，他们的家乡话美云也听不懂，但从神情就可以知道恐怕没有什么办法。
　　但是两个人的感情是那样的好，一日三餐，两个人吃一份饭菜，也是你推我让。早晨护士给每个病人一个鸡蛋，两个人当宝贝似的，一直舍不得吃。
　　美云自己根不吃不下住院部供应的大众菜肴，都是叫外卖，由饭店直接送来。而且她也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时时吃不下，扔掉的比吃进去的多。
　　从小就是这样。
　　她想，会不会因为自己这样不经意中流露出的优越感，给了徐立很大的压力呢？
　　她第一次站在他人的角度审视自己，第一次觉得婚姻变成这样自己也有错。
　　茜雪在这个时候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水果。
　　美云连忙说：“人来就很好了，还破费买那些干什么。”
　　茜雪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买了点大众化的，你可以吃葡萄和香蕉吗？”
　　美云说她都很喜欢。
　　茜雪又问：“什么时候手术？”
　　“明天下午。”
　　“紧张吗？”
　　“还好。”
　　“我听成宇说是主任教授主持，成功率几乎百分之百，你尽管放宽心。”
　　第一次做手术，说不紧张那是自己骗自己，但是美云怎么也没有料想到来看望她安慰她的居然是林茜雪。
　　拼命努力，想尽办法、用尽手段的争取，大部分时候完全没用，因为人生往往另有安排。
　　护士进来量体温，茜雪趁机告辞。
　　她走到医院的前庭，望向透着朦胧灯光的夜空，突然想起那张照片。
　　也许不能说明什么，但是也许，两个人那么笑意盈盈的亲热的手拉手拍照片，感情应该非常好。
　　都记不得了。

　　美云记得很清楚。
　　学生时代，她很看不惯林茜雪。觉得她十分虚伪：脸上总挂着笑容，不知道怎样拒绝别人，愿意承担一些繁重的工作，和同学们都相处的很好。
　　这些都是施美云自己做不到的。
　　她从小是家中独女，掌上明珠，更被家里老人宠坏。后来父母亲离婚，父亲立即结婚，继母第二年生下弟弟。
　　虽然大家对她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但是敏感的她还是意识到来自弟弟的威胁。她开始沉默寡言，用功读书，学习各种技能。
　　大家并不喜欢她，但是也不得不承认她成绩优异，精明能干，家世良好而且兴趣广泛。
　　在美云的心理，一直有这样的优越感，直到林茜雪出现。
　　林茜雪成绩也很好，但是比她差；容貌也算漂亮，但是未必胜过她；不会弹钢琴写书法打网球，做事情也没有她干净利落。
　　但是人人都喜欢她。
　　连一向独来独往的从少教所出来的宋成宇都对她不一样。
　　她是怎么做到的呢？美云百思不得其解。
　　老师宣布林茜雪一个人住一间宿舍的时候，大家都非常羡慕，这令她心理很不平衡。和她自己一个宿舍的同学到老师那里去，希望能安排她和林茜雪一起住，美云这才知道自己是那么的讨人厌。
　　她拒绝了老师的提议，有点愤怒的想：要赶走我，没那么容易！
　　现在看来，自己当时是那么的可笑。
　　现在的她，才不会为这些生气。这么多年的社会生涯和令人心碎的婚姻生活，早已经磨平了她的棱角。
　　而林茜雪——发生了那样事情的林茜雪，居然还是林茜雪，一点也没有变。
　　她叹了口气，睡下。邻居夫妻两个人还在一起窃窃私语，商量到哪里借钱。美云想：他们才不会烦恼有没有人喜欢自己？是不是需要被别人认可？爱我的人为什么不爱我等等。
　　不能说有钱烦恼更多，只是有钱了以后，就不用去想没钱的烦恼而已。

　　茜雪回到宾馆，先给惠美打电话报平安，然后发现手机上有木村的留言：我明天下午回日本。
　　她想了想，拨通电话，响了几下没人接，刚要放下，又接通了，里面传来木村声音：“啊，是你，真好，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呢。”
　　感到木村的声音和平时有点不一样，茜雪问：“你喝酒了吗？”
　　“喝了两杯红酒。”
　　“还在酒吧吗？”
　　“是，你也来喝一杯？”
　　“不用了。”
　　“来吧，算是为我饯行。”
　　茜雪笑了：“回日本而已，很晚了，你也少喝点。”
　　“惠美说你很啰嗦，果然像老妈妈。”
　　“看来你们感情很好。”
　　“你这不会是吃醋吧。”
　　茜雪假装语气不耐烦的：“那不管你了，尽管慢慢喝好了。”
　　“别生气，”木村连忙带点哀求的：“真的不能陪陪我吗？这里美人虽然不少，可是既不会日语也不会英语，呆了快一个星期，总是开会又开会，满脑子工作，想找个人说说话，偏偏你总是不理我。”
　　茜雪看看表，不到十点，最后还是无法拒绝：“我过十分钟下来，是饭店的酒吧？”
　　“在三楼，问服务员就知道。”
　　她放下电话，为自己总是不能很好说“不！”而感到无奈。

　　苏梅要到第二天早上才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到医院坐了十分钟左右，立即又要上班去。美云没有和她讲茜雪来看过她的事情，并且请她下午不必再来，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
　　宋成宇倒是在手术前来了一次，说了几句适当的安慰的话，匆匆的走了。作为老同学，他已经做到了最好。令美云没有想到的是，在她上推车的前一刻，看到的居然还是林茜雪。
　　茜雪向她笑笑。
　　美云躺在推车上，有些惊讶的说道：“你怎么来了？”
　　“反正我朋友在医院，所以过来看看。我也是护士，放心吧，这是很一般的手术。”
　　美云点点头，不想说话，也说不出什么客气话。茜雪陪到手术室门口，向美云挥挥手，看着她被推进去了。
　　手术进行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因为麻醉的缘故，美云醒过来是三个小时以后。她睁开虚弱的眼睛，感到自己被推着走，然后是护士们把她从推车上移到病床，这个过程的震动令她难以忍受。她又看见了林茜雪，护士们把她当做家属，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美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说话，她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口干舌燥，眼前一片漆黑。刚动了一下，感到一个人影过来，拿小勺子给她喂了一口水，又用勺子背部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挪动，然后用热毛巾给她擦脸。
　　虽然没有怎么看清楚，但她知道是林茜雪。
　　她问：“我雇的护理工呢？”
　　茜雪轻轻回答：“太晚了，她也忙了一天，我让她去睡了。”
　　“那你呢？”
　　“我本来就是护士，这些事情比护工驾轻就熟，你别说话，快睡吧。”
　　美云已经费尽所有力气，迷迷糊糊的又睡着。朦胧间很不舒服，有人过来给她翻身，擦汗，滋润嘴唇，她勉强想睁开眼睛，但怎么也不行，后来挣扎了一番，还是睡过去。

　　高级病房里，惠美看着茜雪忙忙碌碌的把一个个饭盒放进微波炉里加热，问：“那是什么？”
　　“是你听见就头晕的鸽子汤和鳗鱼。”
　　惠美连忙捏鼻子：“那你还拿来，我肯定不吃。”
　　“谁说给你吃。”茜雪把另一个饭盒打开摆好：“今天很抱歉，你只能吃饭店的盒饭了。”
　　“是给你那个做手术的老同学吗？”
　　“对。”
　　“可是，需要你送汤去吗？她们家里人不去照顾？”
　　“她好像没有告诉家人和朋友。”
　　“为什么？”
　　茜雪笑了：“肯定有什么原因吧。啊，你的木村学长说他今天很忙，不能来看你了，说回日本以后会请你吃饭。”
　　惠美很八卦的：“你们昨天见面了。”
　　“一起喝了一杯。”
　　“你喝酒了！”惠美睁大眼睛：“天呐，你可是滴酒不沾的。”
　　“只是一杯稍微含点酒精的饮料，是木村君选的，我喝完才知道是一种鸡尾酒，也算是一种全新的尝试。”
　　“我一直以为你是酒精过敏才不喝的。”
　　“不是，”茜雪一边叠衣服一边回答：“是因为从来不喝所以不喝。”
　　“他有没有提议去你房间？”
　　茜雪手里的衣服一下子掉落，无可奈何的望了惠美一眼，回答：“你开什么玩笑。”
　　“全新尝试嘛，”惠美有点奇怪的喃喃自语：“居然就这么放你回来，难道年纪大了所以性格也变了。”
　　茜雪只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