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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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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护士长来通知,说单人病房正好有人出院,问美云愿不愿意换房间。美云当然求之不得,偏偏茜雪这时候不在,护工又不尽心尽力,她自己根本没力气忙来忙去的张罗,好在苏梅恰巧赶到,帮上不少忙。
这里比三人病房安静而且设备也更加齐全,护工喜滋滋的说:“这下晚上可以躺沙发上了,这个比简易床还要舒服。”
在病床上的美云只有苦笑。
苏梅小心的给她掖好被子,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美云费力点一下头。
苏梅坐在病床边,十分抱歉低头说道:“是我不好,本以为知道你生病,他会有所感悟,至少来关心一下,没想到……”
“算了,”美云无所谓的:“都过去了。”
“人怎么会变成这样?”苏梅百思不得其解:“小时候是非常热情和为别人着想的人,虽然家境差一些,可是从来都不见他为此气馁。上大学的时候为了学费贷款到处打工的时候脸上也总是带着笑容,你们结婚的时候我真心以为是最好的姻缘。”
美云想:现在追究谁对谁错还有什么意义?
苏梅看着护工出去了,继续说:“我看你雇的这个人不是很好,要不要我和护士长说一说,换一个。”
美云摇头:“换一个也不能保证比她强,反正快出院了,不必折腾了。”
“听说林茜雪一直照顾你,”苏梅的神情仿佛欲言又止:“只是我那份工作实在抽不出时间,不然——”
美云连忙说:“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就是林茜雪,我也是万不得已。你也知道她是什么人,还和当年一样。”
“我知道,反正她马上就会返回日本,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我现在也看开了,不像刚开始见到她的时候。能够失忆当然好,像我这样也活了下来,时间过去,除了我自己,又有谁还在乎呢。”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现在轮到美云欲言又止,但终于还是问:“你和宋成宇怎么样?”
“还不是那样,”苏梅自嘲的笑笑:“他的魂一向不在我身上,过去我想,爱情这种东西就算存在,我们这等小老百姓也经受不起,还是安安稳稳过日子是上策。和宋成宇在一起,虽然没有轰轰烈烈,但也是尽心尽意。如果宋成宇先生真的要讲爱情,也要看林茜雪愿不愿意陪着他。”
这个时候护士进来打针,苏梅也就告辞了。
转身要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林茜雪从电梯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苏梅往旁边躲了躲。
她为自己感到悲哀:为什么要躲着呢?连她自己有时候都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
惠美今天出院,茜雪忙着和她一起收拾东西,整理物品。偏偏在医院门口等了半天也叫不到计程车,正在为难的时候,恰巧宋成宇正好下班,解救了在街边已经站了将近半小时的两个人。
到达宾馆后宋成宇就告辞了。
惠美十分有兴趣的评论道:“真是英俊!和木村不是一个类型的,眉宇间总有一股忧郁的气质,特别能够激发女子的母性本能,让人忍不住想接近她,安慰他。”
“是吗?”茜雪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茫然的抬头:“我一点也不觉得,忧郁啊什么的也许是他不怎么爱说话吧。”
“如果他再次向你表白,你会留下来吗?”
“这个问题我们上次讨论过了。”
“那么你还是会选择木村?”
茜雪接过惠美递过来的咖啡,摇头:“目前为止谁也不会!干嘛要把我和他们俩扯在一起。”
惠美嚷嚷:“还不满意啊,小姐,我打着灯笼到现在一个也没有找到呢。”又低头仿佛喃喃自语:“照说你知道了当年的事情,对你的心病应该有一点帮助才对,怎么好像没什么进展似的。”
“我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已,但当时的情形仍然毫无记忆。”
突然,惠美上前在茜雪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茜雪一下子跳起来,大叫:“你干什么!有没有搞错!”然后用袖子猛擦嘴唇。
这里惠美点头:“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
“什么?”
“你肯定不是同性恋。”
茜雪假装生气的嚷嚷:“那还用说,你给我立即躺着,别以为出了院就可以放松,你这次发烧到一百零三度,差点弄成肺炎,至少要再休息一个礼拜。”
惠美哀号:“还躺,还好后天就回去了。这次旅行真让人伤心,大部分时间居然在住院。”
“已经很幸运了,不是现在要命的甲型流感。”
“你会和我一起回去吗?”
“当然!”
“不想再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都已经知道,”茜雪放下手里的茶杯:“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一切都过去了。”
“就这么结束了好吗?”
“其实在十一年前就结束了,我想其实我也许不应该回来。”
“为什么?”
“过去其实对我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影响,至于我的病,我觉得有很多原因,并不是因为只是那些过去的缘故。”
惠美不说话,她心里叹息,承认这次旅行并没有取得预想的效果。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想:是我自己的能力不足,还是朋友的病态太严重呢?
茜雪再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
美云说:“你怎么又来了,叫我怎么过意的去。”
茜雪笑笑:“这是举手之劳,我又没费多少工夫。饭菜都是饭店厨房做的,汤也很容易,买来材料进微波炉就行。”
正说着,护工进来说今天晚上有事,不能陪夜,茜雪立即说她会留下来。
美云尽力推辞,但茜雪则大力坚持,最后当然茜雪的意见占上风。
两个人聊了些日本什么地方的温泉最好,南京附近的汤山温泉也不错一类的话题。晚饭美云吃得比前两天要多,吃完就睡着了。熄灯前医生又来了一次,美云睡的正沉,茜雪也没有叫醒她。医生翻了翻病历,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对茜雪说没有什么意外的话,过两天就可以出院。
这天晚上美云做了很美丽的梦。她梦见学生时代的她站在宿舍楼前,阳光灿烂,宋成宇却是现在的样子,穿着白色工作服站在二楼的窗口向她微笑。
但是每当她想走上二楼,走向宋成宇的时候,却好像总被什么东西阻碍着,她一次又一次的走上楼梯,不是气喘吁吁的走不上去,就是走啊走啊不知道走向什么地方。
然后她醒过来,感到有点累,一额的汗,口干舌燥,刚想自己爬起来倒水,茜雪已经把水杯递给她。
房间里没有开灯,但是月光很明亮。
茜雪轻轻说:“你刚才睡的很好,医生说没有什么情况的话,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美云突然说起心事来:“我刚才梦见宋成宇。”
茜雪并没有很惊讶,但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接话。
美云继续说:“从前我很喜欢他,你应该不知道吧。”
“知道一点,”茜雪说:“最近我想起来一点过去的事情。我记得有一天宋成宇说要给我买礼物,你在旁边脸色很难看。其实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你不高兴,但现在回忆起来才明白你其实很生气。还有我还记得运动会的时候,你买了不少零食和饮料,特地拿给他,可是他分给了我,你自然也很生气。”
美云迟疑了一下:“那么,那件事情——”
茜雪当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情,她慢慢了点了点头:“知道一点。”
美云陷入了回忆中:“那天是校庆,正好也是你的生日,宋成宇下了课就跑出校门,我知道他一定是给你买礼物想回来给你惊喜,所以缠着和你换房间。因为白天的事情我本来已经很生气,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打击,想等宋成宇回来向他表白,可是……”
茜雪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你是说,那天在我房间的是你!”
美云也有点惊讶的:“你不是说你都知道了。”
“我只是听说,其实我自己并没有记起来那天发生了什么?”
“你听说了什么?听谁说的。”
“我是听从前的同学说的,说那天晚上我被——”
“不是你!”美云打断她的话:“是我。”
茜雪顿时惊讶的呆住。
“当然你也受了不少罪,”美云终于把积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罪犯通过宿舍门前的那棵树爬进房间,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第一个罪犯把我打昏,然后侵犯了我,第二个罪犯跑进对面我的房间,里面的你正好在写作业,你奋力反抗。我是事后听医生们谈论起来,才知道你全身是血,头上有四厘米长的伤口,一块头皮被掀下来,左臂骨折,右手一根手指也几乎折断,肋骨断了三根,身上有三十多处伤痕。”
那是自己吗?茜雪听了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一贯小心翼翼,胆小的晚上都不敢独自回家的自己吗?
“后来有人过来,先发现了已经不成人形的你,然后两个罪犯同时跳窗逃跑,又发现了我,第二天他们就被捉拿归案。”
茜雪问:“谁救了我们?”
“我听警察说是一个日本人,是你的日文老师,和你关系不错,那天晚上他也来想给你庆祝生日吧。”
那应该就是木村,茜雪想:怪不得木村说认识她,姑妈很早就说以后要接她到日本念大学,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学习日文,请木村做老师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美云望望明亮的月光,脸上表情柔和,甚至有一丝笑容,说道:“真好,我终于可以说出那天晚上的事情,可以和你平静的讨论这件事情。”
茜雪心情激动,一把拉过美云抱住,她的声音有点呜咽,说道:“你是怎么忍受的?这几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美云先是一愣,然后呜呜的哭起来。她本来想放声大哭,但是怕影响到别人,只能勉强忍耐,不过还是觉得很痛快。十一年来,她第一次面对自己的内心,第一次和人谈论起这件事情,觉得那块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放下来,可以稍微喘一口气。
茜雪也是第一次为自己的失去记忆感到庆幸,如果她和美云一样,总是记忆犹新并且受尽记忆折磨的话,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美云那样的坚强,可以忍耐到现在。
恐怕早就疯了。
还好,还好忘记了。
即使那样,心理仍然不正常。
即使事情终于过去,即使过去了十一年或者更久,对她们来说,在那之后的每一天都是劫后余生,没有切身体验的人根本无法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