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修真录》麦子邪

91、百鬼

　　徐蛮东拉西扯的快把嘴皮子给磨破，南玉看她的眼神也一样冷凝。
　　她终于止了讪笑垮下肩，但也只失落了片刻就醒悟过来。
　　这辈子的先前不久，她又了结了笔孽债，终于可以把些再不能同道之人抛在脑后，就如同舍弃了凌渊一样。
　　所以此后，她将再不会受人左右，再不会欠下任何谁，也再不会贪溺什么男女之情，养得一身负累。
　　她想活得更自私，更冷酷些。
　　啊……这轻如浮云的感觉，可真真是太令人快活。
　　唯一不美中不足的是大师兄持续用那不愉的眼神，将她紧紧逼迫。
　　是了，她不能让供养自己生长的这颗大树，枯萎或是产生什么质疑。
　　得把她为魔半世养成的阴暗，给藏得严严实实。
　　是以，徐蛮将个犯错求饶的小姑娘样，扮得唯妙唯俏。
　　在得到了道依然无情的眼神后，只好把视线投向无道师兄，希望能得他搭救一把。
　　无道看向那张可怜的脸，非但没帮忙，反冷声嘲讽开：“蛮蛮小小年纪时就连厉鬼都能哄骗得了，这么点小事情应该也不在话下的，自行解决吧。”
　　辛追看不过眼，刚想帮腔两句的掀了掀唇，就遭到了无道的喝止：“你闭嘴！”
　　这声把徐蛮都惊得怂下了肩，便更可怜兮兮地把脸转向了红鸾师姐。
　　红鸾赶紧把眼给扭开，艾艾期期道：“……蛮蛮，不是师姐我不维护搭救于你。而是南玉这家伙表面上看着笑眯眯，实则心里边……我若在他气头上帮你与他反着来了，他能一直暗戳戳地记着，直到报复得出了这口气才算完事……”
　　南玉听到这里，扭头看向红鸾，扬起满眸笑意：“师姐，想不到你一直以来居然是这么看我的，可真令人伤心啊。”
　　“啊……”红鸾抱头哀嚎一声。
　　她不是个心思多，又快言快语的。
　　见已惹恼了人，也顾不上多想就来了招祸水东引，怒拍了把桌面的朝对面人凶过去：“瞧把你给能耐的，可知道我们为你担了多大的心！你师兄想要给你吃住个教训，也是为了你好！”
　　南玉见了师姐这番装腔作势，沉默了会儿就朝师妹处扬声：“你且过来。”
　　徐蛮心起些忐忑，却还是起身朝人走去。
　　到不是怕南玉的怒火，而是唯恐自己装不出个害怕模样。
　　毕竟她现在，真的很快活。
　　可一到人身边时，徐蛮还是后悔了。
　　她在不久远之前，才卸掉了在凌渊身边所戴的那张面具。
　　这会儿，又要给自己戴上另一副面具了吗？
　　愣怔了短暂后，她忽然就放松了身体，挨着南玉的椅畔坐于地面。
　　还不等人开口，就笑眯眯地望了上去。
　　“大师兄，我不想学那高台戏子，对任何人再扮什么虚假模样。我对你眼下的生气与想要来的责备惩罚，真没半点害怕。”
　　毕竟死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在面对这等小事都言怕也太违心。
　　只是若想与人相处融洽，就必须伪装出另外副样子去讨好，那不还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吗。
　　至少在这片刻里，她实在腻于伪装，便继续笑笑言道：“我也知道自己是生在天寻宗这颗大树上的一片枝叶，可由于某些因缘际会，我心里装的非是什么纯善，而是阴暗。
　　“所以，我偶尔会有些困惑，又有些孤单。又因得回了自由身，有些想去肆意放纵。这种矛盾的想法，你能懂吗？我太想太想剖开最真实的自己，让别人看看并记住，我叫徐蛮，是个单独的人，不是谁的附庸与奴婢，你能懂吗？”
　　南玉俯下看着人明晃晃的眸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师妹的来源，极其简单。
　　幼时被卖，经历过段坎坷就到了凌渊道君身边，以他侍女的身份入了天寻宗。
　　后又经由漫长几十年，才摆脱他的拜入了他们丹峰。
　　从前，他在符峰也是见过师妹的。但那时候的师妹，还维持着张鸡皮鹤发的老妇面。佝偻着身子，半句话也不愿多言。
　　长久的禁锢下，她遭人养病了，且还娇娇易脆。以致于此刻，像只站在崖边的灰蝶，有些踩踏着边界线的疯狂。
　　若没谁能成为新牵绊的拉住她，很可能会抛下一切的远走高飞，或是直接朝那阴暗的崖底跌落下去。
　　可这世间的每种牵绊，都是种囚牢。
　　修道之人，讲求忘却一切。
　　她耗尽了力气，才从上个牢笼里逃出来，就愿意再跳入新一个牢笼里吗？
　　南玉不确定。
　　只觉得女子或师妹这种事物，果然是种极为麻烦的存在。
　　难怪师尊不愿收女徒，其他师伯们甚至连弟子都不大愿意收了。
　　因为一旦收了徒，便是又往下堕了一寸。
　　而且，他又有什么资格呢，也不愿扯上这种因果。
　　但此刻，便有这么双眼，像只病重又娇气的幼蝶，刚破茧的欲寻个新生。
　　他身为师兄，似乎也无法推责。
　　是以，只能头疼地揉揉眉，垂了一臂下去，将这主动权交还给迷茫之人。
　　徐蛮看着眼前只大掌，久久一番迟疑。
　　她不愿再与谁产生过深关联，却又无法做出太偏激行为。
　　于是数次抬手勾划那掌心，又极为抵触的退离。
　　南玉实在不堪忍受此般折磨，在人又一次将手指勾上掌心时，一把狠狠握住那柔荑的将人从地面拽起。
　　“师兄最近耽于看书，以致疲劳过度的惫懒训人，若再有下次不顾安危的胡来，以后就莫要再出宗门半步了，懂么？”
　　徐蛮看了看那只捏紧她腕的掌，也跟着犯了股头疼。
　　她似乎连半点束缚，都受不得了。
　　“师兄，你先放……”
　　“闭嘴。”南玉厉喝这声，将人扯在了身边的椅上坐下。
　　“今晚师兄已听你这张嘴说了过多的话，现下只想图个清静。”
　　人都这么说了，徐蛮还能怎样，只得暂时按耐下一切，乖乖地紧闭上嘴巴。
　　幸而很快就有送菜的跑堂，打破了包厢内的尴尬氛围。
　　边扬声报着菜名，边让身后十数名跑堂的鱼贯而入。
　　当各式各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摆了上桌后。大部份人的心思与眼神，就顾不得再想什么其他了。
　　说实话，在灵界修行是真的不分什么阶级门槛。只要身具好的灵根，哪怕只是个山野小民，也一样可以被奉为上宾。
　　且大多数修仙者进入灵界时，年岁都不会太大。因为若年岁太长了，即便身怀灵根，也已被世间的浊气给侵蚀得所剩无几。
　　但也正因为进入灵界的年龄较小，又有很多修仙众本就非是什么高上出身，便也导致了他们或许根本就没曾见过何谓顶级的珍馐。
　　当然了，也有部份人进入了修仙界也孜孜不倦地学习，提高了眼界与见识。
　　起码在徐蛮看来，大师兄辛追还有二师兄与林师姐几人，还是很沉得住气的。
　　而其余几人，根本不等有谁说声开吃呢，就没个规矩地举箸类菜。
　　谁说修仙就要辟了五谷贪欲的，那真的只是表面上而已。
　　就连上界的神都知道食仙果饮琼液呢，凡人又怎么真能戒掉这口腹之欲。
　　而且，修仙修仙，不就是争最长的寿命，享受最好的东西么。
　　徐蛮这么想着，看着几人吃得欢快，也跟着升起股满足感。
　　反正用极少的灵石，就可以换上丰厚的凡间银钱，得来这轻易的快活又何乐而不为呢。
　　南玉看着不管不顾吃得飞快的几人，头疼地又揉了揉眉，然后朝还愣着的几人道：“行了，修行之人已不讲什么规矩了，你们都各自随意点吧。”
　　徐蛮因跟随着凌渊多年的关系，到也没多贪嘴。意思意思地陪着众人吃了几筷子后，就结束了用餐。
　　一顿丰盛的饱餐过后，徐蛮又在这酒楼的顶层，定了两间房。
　　当一行人跟着跑堂的上达顶楼，男女就快要分间而入时，南玉便又转身朝人喊去：“师妹，你且随我过来先。”
　　徐蛮迟疑了下，还是跟着过去并入了屋。
　　却没想到等跑堂的介绍完屋子出去后，她就被大师兄递给过来本厚厚的《道心》。
　　“我观师妹应是跟在凌渊道君身边太久的缘故，终是养就了些偏性，不如多读读此类书稳稳心。所以今夜，就留在这边好好背书吧。”
　　徐蛮刚入天寻宗时，有读过这本典籍。无非是写着些人要懂克制，不可造下过多因果的此等内容。
　　但她敢发誓，天寻宗多数人都会忘记将它扔在哪个储物袋的深处了。
　　是以，想做些挽救，端起满目哀求道：“师兄，都这么晚了，我这样会吵到大伙休息的。”
　　南玉笑了笑：“无碍的，修仙之人可封五感，你背你的书他们休息他们的，两不相扰。”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徐蛮还想再挣扎挣扎。
　　“可到底男女有别，这样实在不妥……”
　　南玉还来不及说话，无道就恶劣地笑开：“蛮蛮，咱们修道之人早已不看重这个。你不让你师兄出掉这口气，他是不会罢休放过你的。”
　　南仁迟疑了会，也跟在后边叹道：“或许凌渊道君，也不想生成那般性子，也不想把师妹连带成这样的。上次在火冢前，但凡有人开口求一句，他就会应允。就说明本性坏不到哪里去，所以不能轻易放弃……”挽救这么个可怜之人。
　　但这句过于直白将人划分为恶的话，他实在不敢轻易宣之于口。
　　奢华宽敞的房间内，因这句又染上些沉霾。
　　南奋抬起一掌落在二师兄肩头，笑笑地打破了这番沉寂。
　　“担忧这许多作甚，筑基期才三百寿数，元婴可是一千。说不得等你我都去了，人家还活得好好的，所以师兄还是多费费心在咱们这次的出行事情上。”
　　这么一说，众人无有不认同的。
　　金丹也不过五百寿数，再不上进，他们根本就没机会能看到别人的后途，也就更别谈什么不能轻易放弃什么人或事。
　　最后，南圆也不甘被遗忘，端起师兄派头地绕着师妹走了圈，道：“若以后再敢胡来或是做什么错事累及了师门与我们几个师兄，腿都给你打折了，知道没？”
　　“哈……”徐蛮闭眼叹气，极为后悔先前那片刻放纵，“知道了知道了。”
　　还是暂时维持住他们能接受的样子吧，不然她这日子恐怕会很艰难。
　　南圆终于满意点头，又喜笑颜开地朝房间里张奢华大床奔去。
　　直到这时，辛追才缓缓迈步上前。
　　拂袍跪坐在人面前，由储物戒里摸出套蒲团软靠，铺在了她近前位置，才抬头看向了那张脸。
　　很想说声除了想留在她身边之外，别的任何事上，绝对不予她半份勉强。
　　她为正就他亦是正，她若为邪他必做她手中斩杀四方的剑，哪怕陪着一起下落幽冥，也无怨无悔。
　　可也知道前几日才惹恼过人，此刻也不宜多言什么。
　　且如眼下这般同处一室的距离，已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这点得到，已让他生起无限欢喜，哪还敢说些打碎惊扰的话。
　　又是将人静望了片刻后，终是不敢过份逼迫的起了身。
　　“连夜背书定会口渴，记得饮水。”说罢，忍耐着不舍的转身离开。
　　徐蛮看着那修长背影，又是重重叹了声气。
　　她原本计划在女客房那边的露台上，边喝着小酒，边欣赏近处的湖泊夜景，却不想要接受这样的惩罚。
　　眼看着众人打坐的打坐，睡觉的睡觉，偌大的屋子顿时陷入了寂静。
　　唯她一人还握着本典籍不知所措时，就愈发懊悔先时的一时嘴快。
　　长吁短叹中，又有声传来：“师妹，还不开始背书吗？”
　　是以这夜，徐蛮为自己的一时嘴快，付出了惨痛代价。
　　她越背越是烦闷，每每渐渐止了声，就被某闭目打坐的人丢来句继续。
　　直至天色大明，那把声终于不再逼迫的沉寂下去。
　　徐蛮赶紧揉了揉干哑的嗓，走到桌边倒了杯凉茶猛灌下去，才觉得活过来一样。
　　跟着，出到露台，扶栏眺望。
　　因高度的关系，下边一切都只能看到个不甚美观的瓦顶。
　　唯离酒楼不远的那个大湖，到薄雾阵阵的有几分怡人心神。
　　不多时，众人醒来商量了番今日去处。
　　由于昨日才碰到了群高阶魔修，南玉到底是不敢放众人出去乱走乱撞。
　　命了红鸾看住一群人，自己与无道却分散着在城内各处狗肉档，酒楼后厨悄悄摸查了遍。
　　如能用最低风险与力气找到五黑犬与白雄鸡，他也不想用问鬼这招。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两样东西，是真的不易得。他与无道整整奔忙了三日，也是找了场空。
　　是以如此，盘旋此城的第四天，南玉还是决定用最有效的办法。
　　正所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
　　要招鬼，自然是要寻个极阴之时与极阴之地。
　　而夜半子时，正是招鬼的极阴之时。
　　这极阴之地嘛，以南玉临时报佛脚所知，乃为水道也。
　　世人总言人往生之后要行黄泉路，而这黄泉路实则乃是条河“路”，要靠阴司的鬼神渡，才能到达彼岸的酆都幽冥之地。
　　而人世间里最阴湿黑暗的河道底，就是连通着黄泉之处。
　　是以这夜的子时过半，南玉就带着一行人翻窗落下酒楼的直奔那极阴之地。
　　漆黑夜色中，徐蛮被两位师姐夹在臂间奔行，看一切都觉得阴气森森。
　　她极不同意用问鬼这招，可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暗暗祈求一切顺利了。
　　而招鬼，自然不能在居所繁多的地方进行。因为居所繁多的地界，阳气太盛，还有凡世人弄的些偏门法子。
　　通常情况下，邪祟是不愿靠近的。
　　所以，南玉才选了个城外，离坟地不远的阴暗河坡边。
　　一般来说，在这样的仲夏之夜，河边都少不了虫蛙的热闹鸣叫。
　　而极阴之地的河流里，却会半点声音都无的散发出股鬼魅的恶臭之气。
　　徐蛮即使有红鸾师姐给的张驱邪符在怀，也克制不住地泛起了恶心感。
　　等望了一眼四处的阴风沙沙与寒鸦惨叫后，她就更不同意大师兄这个法子了，快哭出来的压低了声音：“师兄，咱们现在还可以反悔。鬼魅这等邪祟，能不打交道还是不打交道的好。”
　　事已至此，南玉又岂能退宿。
　　他转头朝师妹“嘘”了声，摸张高阶招鬼符往黑暗的河面烧祭下去。
　　昏黄火焰熄灭的刹那，周遭忽然连风声都熄灭下来的静得可怕。
　　一阵屏息凝神里，恶臭的水面上，忽然就有了圈涟漪波动。
　　再接下来，那波纹间慢慢露出个湿漉漉的头。长发贴颊而下的中间，是张残缺并青灰色的鬼脸。
　　很显然的，这鬼还未修得副牢固体魄。嘴脸乃至整个头部，都呈现着腐烂状。
　　满口的森森白牙，就这么裸*露在外。
　　它歪头停顿了会儿，又翕动双唇的发出阵艰涩怪音。
　　说实话，这幕场景，真让人有些接受不能。
　　且那股阴暗鬼气，也会给纳清灵而炼的修士，带来极不适之感。
　　就连无道也赶紧捂鼻，退离了些南玉身边，其他修为低些的就更难受了。
　　徐蛮修为最低，体内还种有符义以及纳鬼幡，对这些气味就更是敏感了。
　　不多时，就“哇呜”一声呕吐起来。
　　而水中阴鬼，徒然被这声吸引！
　　猛地睁大了双泛白的死眼，桀桀怪笑起的就欲朝人扑去。
　　但与此同时的，有大风在河面刮起，朝那恶鬼处扑涌，瞬间而至的就将它给压制下去。
　　等徐蛮鼻端闻到更猛烈的鬼魅味道时，事情已崩毁得来不及。
　　“百、百鬼夜行！快……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