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焠生梦始》桑菊饮

90、第-90-章

　　关于属国的战事，陈原本来作好的打算是坐在岸上看风景的，但最后却扑通一声就跳下去了。

　　一个遇见问题就直观、单面的去解决的人不会是一个好领导，即便是在游戏里。全面统观、多方制衡以达到一种整个团体都能基本无决裂性分歧以处下去的局面才是最好的管理。

　　虽然这是一个主战的游戏，喜欢打打杀杀的玩家是一多半以上，但是喜欢种种田、狩狩猎的成员也还是有一部分的，这一部分基本是能长期自给自足且能富于，也是团体的稳定基础之一。还有性情方面有洁癖，不喜欢处于一种被攻击之舆论位置的人。这两类人平常都属性不鲜明，但是当冲突积聚到一定程度以后，大多数也都不会再沉默，或是以沉默表现他们的不沉默。

　　作为一个游戏，陈原本来也不愿意想太多，所以就以不作为的方式支持净雨纯风的作法，整个团体以后真因此而有个什么内部问题，散了也就算了，反正他觉得可玩的似乎也不多了。但不碎不归有异议了，那么思路转换一下，也可以借其将净雨纯风那一路线的人平缓一下，只要他在恰当的时候协调得当，那么团体又可以维持在一个新的平衡状态上。想一想，这样也不错。

　　玩游戏的人不同，玩的方面也是各个不同的。
　　就拿主盟来说，净雨纯风玩的是经济，效果是富足与建立了主国对属国的多方面实际支配权。
　　落魄生涯玩的是人际，效果是远近的友好邦国及与多个装备区所有国的关系。
　　刃闪幽蓝玩的是热血，效果是游戏热情的表率、主盟亲民的代表。
　　不碎不归玩的是将战，效果是创建了一个精英团体，达到了一个可以被人仰望的单兵至高点。
　　而他陈原，玩的就是管理。

　　能将现在这么大一个团体比较和谐的保持这么长时间，扯单任何一个都不可能会有现在这么的圆满。其余四个的成绩，他若分单项去做也基本都能达到，但是他就是没有达到。资质虽然有，但精力是一回事，兴趣是一回事，而且位置也是一回事。作为他在团体中的位置，并不适合于事事在前。凡事在一定的底线之上，越晚发言越有更大的回旋空间。等事情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才去处理与从一开始就处理，不见得后者就最好，只看你手段如何而已。这也是他对于属国战事在前期不作为的原因之一。

　　但是，不碎不归的一个放手，又打乱他的当前思路了。
　　在还复到不作为与亲自动手去将事态给拧回来的选择上，他令自己也匪夷所思的后者了。

　　要将属国的战事解决下来，也不是不能，只不过麻烦而已。
　　他这个主国国主虽然在那些的被攻击的阵容里给忽略了，但在团体内还是相当有高度的。只要他愿意，那在当时那种已经出兵攻塌了对方两个关隘城、怒气已消了多半的情况下，要属国收兵回城的意图还是并不难以达到。

　　要他讲道理，那什么大者宜下、不为已甚的话还是很能信手拈来的。而且总之对方那两座关隘城一时半会也重建不到多高的等级，在一定时间之内要再次攻破那是很简单的事，何必要一次性将事做绝？也要给本团体在论坛上留有多方面的话语基础。真正的强国，那是打得起来、说得出来、容得下去。

　　一件事情，并不是一定就会顾此失彼。只要是合适的人以合适态度说适合的话，那可以左右的程度还是很大的。况且现在的任何一个属国，如果脱离了焠主国在其中作多国之间的物资调配，那还是不会有多大特出的。当前的兵马再强也抗不住‘后续无力’这四个字，所以只要他有心、只要将净雨纯风率先搞定，那其实要摆平并不难。关键，只是看他愿不愿意而已。

　　但是，如果他知道这个举措会换来如今这么一个说是‘五雷轰顶’都太轻了之效果的话，那他是绝对绝对不会愿意的！

　　我最喜欢的是你，最喜欢的是你，喜欢的是你……

　　陈原躺在床上，拿着电话，本来就睡得晚，一大清晨就被这样强烈刺激一下，那感觉真的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不碎不归对他有别样的心情这事他早就知道，但他从来没有料到过、遇到过：原来知道与听到，在感受上的差别竟然是如此的天渊不同！

　　脑思维混乱了，心频率波动了，拿着电话的右手，未察觉的轻微哆嗦了。
　　他很想手中的电话就此掉在地板上粉身碎骨一把算了，以免他还要来继续面对这个局面。但可惜的是他现在还躺着的，周围都是一片的棉软，手机就算掉了下去，也会连漆都不会损伤一块。

　　“你是说~真的~？”
　　在无言以对的情况下，陈原只好说了一句几乎等于是废话的话。但一开口之后，才发现嗓音控制不住的有点发抖。他抬起左手捏了捏脖子，想把里面的声带扶稳当了。

　　对方闻言后只是笑了一声，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这句。但听到这声笑，他腾的一下当真的烈火燎原了。似乎先前那句话是一桶油，现在这声笑是一把火，先泼得他晕头转向，再烧得他外鲜里嫩。但这种胸内的炙热却似乎无关乎欲望的澎湃，他也弄不清楚他到底在激动个什么。

　　“燎原？”
　　“我~~”
　　一张嘴，陈原发现他的声音真的悲剧了。
　　但是，他现在声音里的小波浪线还并不足以代表他此时心情上的大波浪线。

　　“你这是……不至于吧？”

　　听得对方这有点啼笑皆非的语气，他悲愤了。伸手在身上使劲的掐了一下，状态好像有点回归。
　　一时半会，他整理不清楚究竟有在想什么、有没有想什么，只是感觉得刚刚用指甲掐了一下的那块皮肤在隐隐的发痛，轻微而又清晰。明明并不严重，却连心肝五脏似乎都在为之颤抖。
　　“这个表达方式与你的性情……似乎有点不符合？”

　　话一说出，陈原便觉察到自己错了。
　　他只一直记着这人不怎么开玩笑，更不太参与有色话题，因此根深蒂固的觉得此人很传统、很严谨，觉得其就算是对自己有什么想法，也不太可能会这么的……直白。但是忘记了此人曾经还有提说过要来看他的事，这作风那是相当的奔放啊！

　　回观自己，粉墨登场的时间似乎太久，面上的妆不知在什么时候好像已经被风干而碎裂脱落。今天，他要如何才能下得了台去！怎么才能下得了台去呢……

　　“是么？那你觉得要怎么才符合？”
　　“怎么……怎么也都是你吧。”陈原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头，这一个大量消耗精气神的通话，他要尽快的挂断才好。“我现在……我现在的状态有点晕，等会再联系好吗？”
　　“好。”
　　听着对方温曦依旧的语气，陈原心悸了一下，赶忙将电话匆匆挂断。

　　我最喜欢的是你，最喜欢的是你，喜欢的是你……
　　温沉柔和，平常而自然。比寻常对白只是多了一点亲切气息的话语如同空气般弥漫四周，控制不住的要在心念上复读再复读。心动到心悸，烦躁到暴躁。

　　比这出格上十倍的话这么多年他也听得无动于衷了，为什么在面对这么一句几乎可以算是极其平淡的话时会反应得这么的悲剧！难道就因为这是一个男人对他说的？！
　　但不管怎样，这种完全被动与被调动的悲剧反应，他一如既往的很难以接受。

　　这一次，他不但把那个人看走眼了，好像把自己也看走眼了。
　　明明早就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会这样！
　　被一个男人追求一下而已，怎么的就会这么的惊心动魄！

　　不想一个人呆着，但也不想见熟人。
　　开着车转着城，A市这么大个地方，要找一个陌生的场所也还不是很难。
　　随意找了一个酒吧，入店随俗的要了一杯酒，浅饮了一口之后放下。他不是喜欢借酒浇愁的人，何况他其实也没有什么愁，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纠结。

　　在性向上，他到底是个同还是异，前十多年的状况表现得很清楚。坐在这看了大半天的各色各样的男人也完全无感觉，事实，还不够明白么！
　　但是，如果他真的完全是异性恋，那么对那一位的乱七八糟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只喝了一点，头却痛得要命。
　　他好像用过去的一年多给自己画下了一个八卦阵，而眼下，却完全看不清哪一方是生门。
　　只想一想，心都痛。

　　不知道坐了多久，兜里的电话突然响起。
　　听铃声知道是游戏那一群组的来电，他正在轻叩着坐椅扶手的手指被惊得一顿。习惯性的出门就带电话真的不好，这个东西，今天他应该忘在处住才是。

　　迟迟没有伸手去拿，铃声却坚持不懈。终于，最长的呼叫时间过了，自动挂机。
　　刚小舒了一口气，同样的铃声再次响起，陈原却一瞬间便放轻松了。这个人，绝对不是某位。因为就算是天要塌下来了，依其性子也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拨打两次电话的。

　　拿出来一看，果然，刃闪幽蓝这四个字正在随声滚动。接通后就只得其声音朗朗道：“老大你在干什么？今天土遁了啊！怎么到现在都还没有上游戏？”

　　“有事在外面。”如果能土遁的话，他还真的想遁遁看。
　　“什么时间能回来？”
　　“不知道。”
　　“尽快啊！有事要找你商量。”
　　“什么事？”
　　“嗯……网上好说一些，我听你那也挺闹的。总之是有很趣的事，等你啊。”

　　陈原看了看通话已经结束的显示，将手机关了。
　　再有趣的事情也解不开他现在艰难处境。

　　回到住处时，已经是晚上了。
　　到卧室往床上一倒。从心底里的觉得很疲倦，但却怎么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倦意占了上风，精神才慢慢舒缓一下。

　　迷迷糊糊之间，只见到那个一直都只见过多半个侧面的人似乎出现在眼前。眉目清晰而情致美好，咫尺之距，气息相感。那句扰乱了他这一天的话语被其说得音声入耳，情意款款。

　　陈原腾地翻身坐起，刚刚于梦境中生起的欣喜、忧惧之感清晰如真。抱着头坐了几秒之后缓缓的曲指使劲的扯了扯头发。他觉得他要疯了，说不想吧，却总是要想，想得心乱如麻。

　　一时间不敢再睡，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过了。无所事事，度秒如年。
　　起身按开电脑，上论坛看了看，自己那一帖之后还是说什么的都有，但看本团体的回帖，似乎事实上还是相对平静的。

　　这个时间，那位应该已经下线了。下了个决心登上游戏一看，盟里果然只有两人在线。一个是闪某，一个是净某，心情也就随之平稳了不少。想起白天刃闪幽蓝那个电话，于是换到联盟频道。
　　〖联盟〗
　　燎原似火：闪蓝。
　　刃闪幽蓝：回来了？
　　燎原似火：嗯。有什么事？
　　刃闪幽蓝：关于聚会的事。

　　聚会！？
　　这两个字一入眼，陈原连头发都要竖了。
　　为了庆祝本团体三连冠，所以要搞什么聚会？
　　这他妈谁的主意啊！

　　刃闪幽蓝：我在国内基本问了一下，不少人都说只要时间上合适，都愿意的。老大，地点、时间等等，给个意见。
　　燎原似火：玩个游戏而已，有必要整这么复杂吗？
　　刃闪幽蓝：……
　　刃闪幽蓝：你没兴趣？
　　燎原似火：没兴趣。
　　刃闪幽蓝：什么庆祝三连冠是对外说的，不碎说他今年可能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游戏里了，所以想趁着还很熟悉的时候与大家见见。落魄都去做出行计划了，老大你不要这样吧！没兴趣你也提点兴趣出来啊！懒得走的话我们都去Ａ市好吧！

　　看着这段话，陈原在怔了几秒之后风中凌乱了。
　　某人的行动这是成套路的啊！他要怎么办啊！
　　啊啊啊啊！！！！！！！！！！！！先前是清晨惊梦，现在是午夜惊魂啊！

　　刃闪幽蓝：老大？
　　刃闪幽蓝：拜托，你吭声啊！睡着了吗！
　　燎原似火：今天太晚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刃闪幽蓝：……

　　陈原站起身正要离开，只见到频道里又跳出一行字来。
　　净雨纯风：燎原你等一下。
　　燎原似火：？
　　净雨纯风：有事想单独与你沟通下。
　　燎原似火：一定要现在？
　　净雨纯风：对。
　　燎原似火：在登语音。
　　净雨纯风：还是上ＱＱ吧，我觉得文字比较好。

　　〖ＱＱ〗
　　燎原似火：在了。
　　净雨纯风：你并不赞同聚会的提议是吧！
　　燎原似火：刚才已经对此表态了。
　　净雨纯风：可不可认真的说一下为什么呢？
　　燎原似火：没兴趣。
　　净雨纯风：你这是拒绝沟通的态度。
　　燎原似火：没事的话我就下了。
　　净雨纯风：费了几个小时把战事停下来，面对这样好一个缓和气氛、加强凝聚力的活动你说没兴趣；又没有提说要你主办，请你临场去受下瞻仰而已，你说没兴趣；面对不碎不归的提议你说没兴趣。你确定你没被外星人洗脑？

　　燎原似火：我现在很烦，所以哪怕是金玉如山、美女成群，我也没兴趣，更别说这么区区一个聚会了。
　　净雨纯风：你在烦什么？
　　燎原似火：私人问题。
　　净雨纯风：与不碎有关？

　　陈原……
　　净雨纯风：沉默代表承认？如果与他无关，我就去洗澡睡了。
　　燎原似火：有话你就说吧。

　　净雨纯风：虽然我很不想知道你们那个误会是什么，但是知道你们有问题后，我这脑袋他还是忍不住偶尔要去猜测一下的。经过这两、三个月的观察，再结合你们平常的一些言行，我得出了一个我不想得出的结论。凭对你们两个的了解，我觉得问题的关键肯定是在你身上。你是个异性恋对吧，他是个同性恋对吧！燎原，我只是在玩游戏，而你却是在玩人。这样不好，真的。

　　陈原定在了电脑前几秒。
　　这个‘玩’字真的太重了、太恶意了，他觉得，他承受不起，也不想承受。
　　他承认，与不碎不归的关系里，他有不是很严谨很正派的地方，但是也上升不到这个高度去吧！况且……
　　燎原似火：以你的生活态度，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

　　净雨纯风：我的生活态度？我的生活态度是在玩，但是大家都知道我是在玩，彼此心甘情愿，我从来没有倚钱仗势强迫过谁，也没有在主观上以情以智欺骗过谁。在游戏上，在还有其它很多方面，我很看好你，觉得你是个人物。但是在这一点上，我不看好你。说实话，作为与他同群体的人，我很厌恶你的这种在潜意识或明意识中自认为正统而或显或隐的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面对别人的作法。

　　燎原似火：找我说话的动机就只是为了鄙视、奚落与嘲笑？如果是，那我也就不必要再说什么了。你尽兴，我看着。

　　净雨纯风：我拿你当朋友看的，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你看起来实在是太欠扁了。
　　燎原似火：既然如此，那扁完了之后你倒是也给个意见或是建议好吧！我现在都要疯了。
　　净雨纯风：有要疯了的感觉，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办好？
　　燎原似火：差不多吧……
　　净雨纯风：难道你把自己拧成个半弯品了！？
　　净雨纯风：果然是国主行事，匪夷所思。

　　看着这半讽半刺的言词，陈原恨不得直接将显示器给敲了。
　　但是，这似乎是他眼前唯一的稻草了……

　　净雨纯风：要么你就与他把关系扯清楚，不要浪费别人的感情，耽搁别人的青春。要么你就扔了自己是个异性恋的念头与他不论是长是短的认真相处一下。我也是二十岁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你不过就晚了几年，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燎原似火：后者，你觉得有可能么？
　　净雨纯风：看得出来，他对你也很上心。

　　燎原似火：你觉得，依他的性情，如果知道在这个问题上我骗了他一年多，他会怎么样呢？
　　净雨纯风：……
　　燎原似火：或者是说，我要一直不告诉他？
　　净雨纯风：……

　　要他承认他对不碎不归有别样的感觉，虽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即便有必然性的心理抵制，但他也不是那种完全会自欺的人。

　　不喜欢那一位对自己产生的影响，却似乎又不得不被影响。不喜欢将这个状况一直含混下去，却似乎一直都在找理由使其继续含混下去。还有自己反复无常的想法与心情。对于等等这些状态的容许就已经很不符合他的本性了。他不想要这样的自己，但却似乎抗拒不了。

　　但是，他真的要从此在事实上步入同性恋或双性恋的行列？

　　而即便是这道坎他迈过了、被不被上一辈彻底抛弃这个问题也无所谓了，也还有如上两句话这个眼下更切近、更严重的问题摆在他面前。

　　要不碎不归不介意吗？能吗？依其性情，能吗！
　　要他永远不说？天下有没有不透风的墙暂且不说，他自己便不能接受这种状况。他陈某人一生至此，纵然在老一辈的眼中有许多不肖的地方，但也还没有敢做不敢当的事。

　　拿不起，放不下。只想一想，也纠结到要窒息。
　　这一次他承认，他将自己给逼上绝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