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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殉情 ...

  •   言语的力量有多大?
      嘴唇一张一合,于是丝线悄然捆束,操纵着提线木偶在舞台上旋转飞舞。

      窗台下的架子上摆满了大小高矮不一的各式花草盆栽,每一片叶子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金黄的柏枝和泛着蓝的翠云草挤在一起,挡不住后面尽力向外涌的常春藤;常春藤的粉绿色蔓叶顺着架檐向下,毫不客气地垂在架子下面酣睡的三花猫身上。有微风拂过的时候,花草的枝叶和屋檐下挂着的风铃一齐晃荡,目送枯叶卷着旋儿从地上拂过。一些阳光目睹这一切,另一些掉进窗户,在青年身上摔碎,往地上砸出一个挺拔的剪影。

      他垂眉写着被少女莫名奇妙地念念不忘着的报告,字迹潦草。

      在他对面,少女正托腮看他,突然冷不丁地把身子凑过桌子,用手指戳了戳他白色的保暖耳罩。
      看上去就蓬松暖茸的软毛被她的指尖戳得塌下去一小块。

      “哇,好厚。”她神色天真的感叹。

      小兔宰治的基本话术之一:用废话打破沉默后再转入话题。她用轻快的嗓音紧接着发问,一片坦荡荡地好奇,“为什么兰堂先生这么怕冷啊?”

      青年没有回答,他依旧垂眉,写字速度毫无波澜。

      “这种情况通常来说要从医学和心理学两个方向来进行辩证。”少女自顾自地说下去,随后清清嗓子,拿出一边餐盒里的小刀指向身边的虚空方向,仿佛那里有一个写满了各种学科术语的小黑板。推了推鼻梁间(并不存在的眼镜),她半阖着眼,拿出教授给人上课的严谨架势,“虽然森先生的医术长久以来都令人怀疑,但是他可不会放任得力手下有生理性疾病而不治疗。再看看他招募的异能力者的偏好性吧,除开臭蛞蝓几乎都是心理问题儿童。——诶可恶怎么感觉好像吐槽到了自己,算了——哼哼,所以…”

      餐刀在指尖转了一圈后被她拍在木头桌面上,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刀尖的方向朝着神色毫无波澜的兰堂。兰堂正为整张报告画下最后一个句号,闻言只是平淡地附和:
      “哦,这样啊。”

      如此寡味的回复让自顾自表演了一大通的小治感受到了挫败感,不亚于去便利店买食物发现最后一份蟹肉罐头已经被sale out。她极力维持着那种看破一切的微妙得意和兰堂对视了半晌,试图从对方依旧那副平淡的“任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之中找到些什么。

      毫无疑问,大失败。如何浇灭一个人表演欲望?别理她就行了。小兔宰治失意地垮下表情和肩膀,“啊啊,这么快就找到了应付我的办法?不愧是你啊兰堂先生。”

      兰堂合上笔盖,把报告纸推向小治,页缘和刀尖相抵,“这样就可以了吧?”他旋即把目光投向窗外,“清扫行动应该进行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告退了。”

      “可是。”小治趴在桌上,慢吞吞地问他,“你真的不想解决这个问题吗?”她的语速温吞地和之前别无二致,带着念诗般的轻盈,话语却字字珠玑,硬是要让刀尖去挑弄伤口,“明明是这么强大的异能者,却因为这些小问题而饱受煎熬,‘为什么我这么怕冷,我的记忆在哪里,为什么我会恐惧来自背后的袭击’——”

      青年沉默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脸上依旧维持着那股沉静的神色,从中看不出半点被冒犯的愤怒。他轻轻呼了口气,“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太宰。”

      少女用一种奇异的视线盯着他,其中邀请的光芒随着眼睫闪动,“嗯…总而言之…就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暴露疗法呢!”
      她的声音到后头已经变得非常理直气壮,“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可是能够体验到温暖的哦!”

      兰堂:“……”

      “是真的啦,真的啦!”少女强调地重复。她一边递给对方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着关于【反常热感觉】的资料;一边撑开窗户朝外探出半个身子,大声问外面花架前的店主:“店长,你的店里有冷库吗?”

      阳光里,年近古稀的老店主正在把攀援而上的旱金莲和铁线莲缠上木栅栏。听到这种无厘头的问题,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呃,这个是没有的。不过这条街后面是一个冷饮厂——”

      他话音未落,少女缩回了身子,下一秒,她拽着男人飞一般地跑出门、从他面前掠过,随之而去的疾风让旱金莲还未用细绳固定的的蔓枝散开了。

      风静悄悄地拂过,把刚才的热闹喧嚣一同带走,只留寂静。
      店长低头看了眼功亏一篑的园艺,轻轻叹了口气,“年轻人啊…”

      *
      中原中也是兰堂的直系下属。他大部分的工作都向兰堂先生请示和汇报,森首领的越级直接调动基本只发生在需要战斗行动的时候。

      在太宰治没去欧洲之前,情况是这样的。几乎每次战斗行动,他们都被森首领编组在一起。不说所向披靡吧,也是未尝败绩,双黑之名由此响彻了日本的地下世界。太宰治离开之后,情况就变得痛苦了起来:本来是两个人的外勤,变成全由中原中也一个人承担。森鸥外有尝试过为中原中也安排新的临时搭档,但各种层面上都不契合,甚至会因为跟不上中也的步调而拖后腿。因此最后,还是只有中也一个人抗下所有。

      这件事最可气的是,当你在国内累死累活上班、夜夜加班到意识模糊时,一点开手机,十几个时区外阳光明媚的大洋彼岸的吃喝玩乐的推特就映入眼帘。配字还是特别令人血压高的凡尔赛语气,什么“已经连续一周没工作了,今天去海边玩^ ^”之类的。

      这让人如何不心态失衡啊!

      最近这家伙终于回来了,中原中也一直在等一个任务,好让他能咬着后槽牙磨刀霍霍向小兔宰治。而今天,机会终于降临。森先生的紧急命令下达,要求他和太宰治一起前往并盛周边区域进行不臣服势力的肃清。

      首领的命令只需要执行就够了,中原中也甚至没有思考为什么首领要突然对这种小地方出手。从首领办公室出来,观景电梯一路下行,他走出港.黑大厦,去车库的路上心里一直盘算着这次要怎么把以前的债都报复回来以及逼问白濑的事情。有了大致的思路之后,他等待着派遣的公务用车的到来,并朝着某人的手机拨过去一个电话。

      谢天谢地,接通的嘟音响起,而不是冷冰冰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之类的回应。但他高兴得太早。短促的连音之后,通话断开了。

      中原中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手机。啊?!她居然挂我电话?!

      他不信邪地又打了一遍,但这次的挂断时间比上一次还要快。

      随之而来的是一封短信:
      [来自青花鱼:
      打扰我和人类高质量男性殉情是会被车撞的哦!]

      中原中也:?
      被你拉去殉情,这位人类高质量男性还真是倒霉啊。他飞速打字回复短信:
      [首领有新任务,车在大厦楼下,速来。]

      [来自青花鱼:
      达咩!等我殉情完了再议!]

      [等你殉情完了还怎么出任务啊八嘎!!]

      [来自青花鱼:
      想知道我的殉情对象是谁吗?]

      这种得意洋洋的炫耀口气是怎么回事?!不,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被你缠上的倒霉蛋是谁。
      中原中也甚至懒得回复,他面无表情地打开通讯录,联系技术部的人员直接定位太宰治的地址。在收到定位的邮件之前,他的Line推送了一条消息。显然,发送者依旧是小兔宰治。

      这一次她发送的是一张照片,中原中也点进去,图片上的兰堂先生低着头写着什么,肤色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中原中也:。
      他跳上一边停着的、自己的摩托车,油门直接轰到了底,流线型的车身化作残影,瞬间飞出了地下车库的出口。

      臭蛞蝓你离兰堂先生远一点啊啊啊啊!!!

      *
      置放冻品的冷库,四面的墙壁都是白色的,让人想起人迹罕至的停尸房。说到停尸房,来往的人吝啬于此驻足,所以是很安全的藏身之处;尸体不会说话,不会动,不会使用诡谲复杂的人性;所以是很令人安心的地方。

      他们一同走进冷库,小治稍稍掩门,把阳光阻截在外,只留下室内寂白而冷漠的壁灯在发光。

      兰堂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
      小治双手揣兜,仰头看着他的咬紧的下颌和逐渐空茫的眼神。

      她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是在兰堂想要离开的时候,把他放倒在了地板上。虽然体术不太行,但是解决现在这种状态的兰堂,毫无难度。

      “你进入港.黑不就是为了寻找到真相吗?”她把全身的力度都压在他的胸膛上,声音轻轻地,蛊惑地,像海妖一样引诱着海上随波逐流的人追逐希望那样,笑着问,“你离金矿已经很近了哦,要半途而废吗?”

      兰堂的瞳孔凝固了,他以与微弱颤抖毫不相符的巨大力气掀开太宰治,情况调转,他的手臂死死抵住太宰治的咽喉,“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吗?”受制之下,她的语调依旧轻松,“别紧张呀,我不仅不会告诉森先生,还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啦。”

      “一眼就能看出来。”兰堂冷冷地重复她的话,他的眼睛像是某种被激怒的兽类那样冰冷。

      “呃,你可以当作是鄙人在进行自夸。”小治努力活动手肘关节,把两只手分放在头边,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要知道森先生在某种程度上,非常难以容忍下属擅自行动哦~?怎么样,要不要结盟呢?作为在他忍受底线上来回蹦迪的种子选手,我一定能帮你出谋划策的啦!”

      她可可爱爱地弯起眼睛。

      兰堂审视的目光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收回去,他踉跄着起身,靠着墙坐了下来。

      这就是同意结盟的意思了。

      小治摸了摸被绷带缠绕着的脖子,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哼起她不成调子的殉.情之歌,“殉情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的话就不可以~”

      谁都不知道,她的内心在为刚才的对话而疯狂地震。
      ‘啊?!五大干部之一竟然有叛逃港.黑的想法?!’
      ‘森先生你这首领当得到底是有多失败啊!’

      各种奇奇怪怪地想法在脑中翻滚着,小治已经开始忍不住在思考跳槽的可能性了。兰堂沉默地靠在另外一边,他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了,半敛着眼睛,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就在这时候,冰库半掩着的门,被中原中也一脚踹开了。

      阳光随着大门爆裂的声响一齐劈进来,把室内飞溅的冰花照耀成光怪陆离不切实际的幻梦。

      在漫天冰晶之下,小治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性质阑珊的单纯又残酷的神色,“来得这么快啊,真是的——”

      比言语更快的是拳头,中原中也一拳头砸在她肚子上,让她忍不住发出悲鸣的同时,身体也跪了下来。“呜哇,真是热烈的见面礼……”
      她跌坐在地上,试图用冻僵的手揉揉肚子,失败了,低温之下,手指根本不听使唤。

      中原中也再也没看她一眼,而是冲到兰堂身边把人扛了出去。小治这才发现兰堂已经失去了意识,她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那里,过了一会儿,她闭上眼睛,向前扑倒,把脸埋进冰冷锋锐的冰碴子堆里。

      脑海中充盈着的,嘶哑作响着的,是期待吗?
      是在期待着什么呢?

      她来不及把每寸思维都细细剖析,来不及把它们摊平,直白地暴露在致死的意识里。一只手腕蓦然被拽住,过重的力道禁锢得本就不舒服的骨头更加难受。

      “你这家伙。”
      中原中也直接拽着手臂把人往外面拖,与粗暴动作相符的,是声音压抑不住的生气,“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心底有道声音发出了轻轻的叹息,他还是来了。
      她充耳不闻,只是悲伤地和中也说话,“呜,胸、胸在拖地,好痛!”

      “你有个屁的胸啊!!!”

      兰堂已经被人送去了医务处,中也把人拖进阳光里,任由她躺在脏兮兮的地上,抱臂俯视着她。太宰治是一只把自杀融入身体生物节律的奇行种,他对她的行为没有任何意外,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是兰堂先生?”他锐利的眼神钉向她。

      “是啊,为什么呢。”小治像一条脱水的鱼那样把身体在阳光底下摊开,她想了一下,突然笑了起来,压抑着的,有些神经质的笑。她脸上的神情和口中的话语都充满了疯狂的意味。

      “中也哟。”她亲昵而冰冷地问,“为什么要把我也带出来呢。”
      “……”

      “把我留在那里不好吗?只要稍微迟来一点点,”她捏起拇指和食指,“只要一点点,我就能跨过三途川了。你甚至不会存在短暂的悲伤,生活很快就会恢复正常。因为救驾有功,你会升职成为你最想成为的干部,得到那件你梦寐以求的事情的调查结果。”【1】她笑着说,“这一切都不会有人怀疑。因为我就是那种随时死掉了都不会令人惊讶的人。拉人殉情也很正常。”
      “……”

      “所以啊,下次遇到这种对你有利的事情的时候,能不能别多管闲事了呢。”她轻声说。
      “……”

      放在其他人身上,这番话实在称得上是重大打击。你想救的人并不领情,还嫌你碍事。但是中原中也是太宰治的搭档,被她无数次欺压、蒙骗、嘲讽,都没有想要替天行道收了这孽障的搭档,是这个世界上无数次直面她的本性的人,有时候他像了解横滨一样了解她,有时候又觉得她比脱氧核糖核酸的相互作用还要复杂。他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看着她,不是怜悯,也不是愤怒。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逆着光的面容竟然看上去颇为成熟,他俯视着她,声音平静:“这一次,我救了你;下一次,我还是会救你。不管多少次,只要你在我面前,我都会这样。”

      小治的瞳孔震荡了一下,很快,她就抬手遮住了眼睛。很难说清楚刚才那一下的震荡是否是错觉。
      “啊,”她说,“这真是,太不幸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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