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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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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不喜欢慕容紫英。
相较于相见恨晚、结为异姓兄弟的云天河,甚至是率直的韩菱纱、温婉的柳梦璃来说,慕容紫英可算是那一行人中玄霄最不愿见到之人。
偏偏东海千年,他最常见到——错了,当说是至今为止唯一能见到的,便是此人。
九天玄女传达天意,其中说到琼华一派沉东海漩涡五百年,玄霄独自沉入海底最深处千年时,玄霄本是不屑的。毕竟,对于等待,尤其是孤独的等待,他自认早已是习惯了的。然而也许他还是错了,十九年便可令他心焚如火不可自抑,那么百年千年呢?究竟是令他最终彻底走入魔性还是一日日消磨尽他自冰封而生的欲望……
竟是无人可知,无人可答。毕竟,千年……太长。
幸而玄霄也并非只会自怨自艾俯首而从天命之人,他对云天河保证几百年后自东海而出定有再见之日,那便是真的有再见之日。更何况,羲和一剑灵性非常,竟一路随他而来,甘愿随之沉于深海。
有羲和在手,何愁不裂冰破海而出?
日日煎熬,羲和发着黯淡的光与玄霄体内阳炎之气互和,不知多少时日已过,坚冰也不过从玄霄身体所在的冰心之处融去了那么几毫。被压制的灵气仍无法运转而出,即便是玄霄也难免心焦——千年深海,何人知今夕是何夕?
慕容紫英确是知道的。
玄霄力量受限,那日,感到有生灵逼近时,蓝白的身影已遥遥地可以望见。
寒月冰魄所铸的剑匣背于身后,乌发半散,行走间举止颇为敛然,不是那古板木然的慕容紫英又能是谁?!琼华一派已覆,再无翻身之日,他竟仍是那一身旧装。干净却也被岁月缺损不说,想来更是为他引来不少琼华旧日所结下的仇怨。
玄霄想着,以他的修为能下到东海漩涡之底也算难得,当下心中一声冷哼。
便见那人行得越发近了,直至距自己所在一丈有余之外停下。扶了衣袂行礼:“慕容紫英拜见师叔。”
"琼华已一朝间败落,师叔之名难当。"玄霄冷然回道。
想来便是琼华仍在,玄霄也不大情愿领下这师叔一词的。然而当下两人心中却又都是微微的那么一点恍惚——此情此景,何时何夕?
这许多年过去,慕容紫英又何曾再遇到一个琼华中人。这许多年过去,玄霄又可曾遇到一个故人?
自然都是无的。
“……”慕容紫英不再在此节上多言,失了语,起了身。这时玄霄看着他,忽觉有些感叹。此人一生之所在琼华已被镇东海,一生之信条只怕也被那一场厮杀毁得面目全非,师门之义,同门之谊更是无可言说。然而此时看来,眉眼间仍是那时所见的平静疏淡,除了那一抹不可抹杀的时间赋予的微微沧桑外,竟没有改变些什么。仍是持着礼,负着剑,想必也仍修着仙,仍想着救人于灾祸。
“弟子已去拜见过了掌门,她们一切安好,在海底反思之后反觉受益良多,当日……”话尤未完,已被玄霄打断,“你来究竟所为何事?”方才觉得此人未变,果真是未变。仍然如此迂腐,口出妄言,对自己说起了那些无用之徒的状况来。
紫英目视玄霄,,朗声道:“弟子想来,师叔仍记挂着琼华一派的现状,于是来此只为师叔稍解烦忧。”
玄霄纵声一笑:“琼华之事,与我玄霄何干!成仙成魔,从此都只我玄霄一人。”
慕容紫英像是仍想说什么,望着玄霄的表情竟有些悲悯之意。然而最终他也未说出口,看着玄霄说出那句话时自己内心是何等的震动。天地间一人孑立,无牵无挂,难道真的是洒脱?
而自己,难道又不是孤身一人,来来往往……
静默半晌慕容紫英才再度开了口,这时说起的,已不再是琼华,而是青鸾峰。
他说起云天河盲了的眼,说起天河与菱纱已成婚,说起梦璃的傀儡仍在,说起一些平日里的琐碎,偶尔会提起一些过去的回忆。
他并不太精于言语,也不知该如何将事情讲得生动有趣,只是一件件拣出来细细地说,偶尔思索。所幸玄霄也并不介意,他说,他便听,竟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听着听着,发现慕容紫英已经絮絮地说了许多,唯独没有提及他自己。
于是玄霄也没有问。
后来又说了一阵,慕容紫英便告辞退下了,走前告诉玄霄,人间三年已过。
原来万般辛苦,千般煎熬,也不过是短短的三年。
再后来,慕容紫英便常到此处,将一些天河的事、菱纱的事,甚至是某些玄霄已想不起之人的事来向他“禀告”,只是绝口不提琼华,也绝口不提自己。
一个又一个的三年,玄霄用慕容紫英的来访计算时间,坚冰内部被他的指尖划出一道道痕迹,每一痕便是三年。这三年慕容紫英始终站在一丈以外的地方,始终克己守礼,呆板得不成样子。
是了,这也就是玄霄厌恨他的原因了。慕容紫英,再正经不过的修仙之人。拜在琼华门下,便一心只知修仙、铸剑、保护百姓、维护正义,稳重内敛、认真地遵守着自己的规矩礼数,刻板得像一块木头,丝毫没有云天河的不拘凡礼与通达。就像……太久太久前的自己,有那么一部分的相似。所以,令人厌恨!
可是玄霄也只能看到这样遭人厌恨的慕容紫英。除他之外,再没有人到这东海漩涡的最深处来。于是在慕容紫英一次次说起他人的事时,玄霄总想问一问他——“那么,你呢?”
他一直没有问过。
他只知道韩菱纱的寒气入了体再难根治,命不长久;只知道柳梦璃的傀儡一日忽然开口道出十九年之约后碎裂成粉末;只知道一只名唤勇气的五毒兽曾飞到青鸾峰;只知道昆仑山不远之地一处名为月牙村的地方又有郁郁葱色……只知道,如今已过十二年。
十二年,虽不及当初冰封之时日长,但也并不短暂。然而这十几年来玄霄竟没有丝毫压抑得狂躁之倾向……虽不愿承认,但慕容紫英定期的拜见与诉说消去了大半的孤寂之感倒也不是无据之说。
玄霄没有打算言谢的意思,想必慕容紫英来此也不过是因为他自己迂腐成性,而不是有什么更感性的理由。毕竟那副淡漠寡然的脸,看不出丝毫是前来安慰的意思。
况且,哪怕时间不似那般难熬,玄霄也从未打算老老实实地在此沉寂千年。区区东海,又能困他几时?日日相复,玄霄从未停止过解开禁锢,裂冰破海的念头。
催动阳炎之力重召羲和灵气、等待慕容紫英,此便是玄霄唯二可做之事。过往那些摧心裂肺的回忆在时光里变得麻木沉重,倒是二三人间闲趣浮上心头。左念右想,忽觉此三年较飘前漫长许多。也不知是自己心生错觉,又或是那慕容紫英终究也是淡忘了这些……
毕竟从未约定过,甚至连回应,也只是那么淡淡地两句。
不来也罢!玄霄冷哼一声,心下略微有些说不出的恼怒,却又有着冷笑地冲动。半晌,放下抬起的准备抹去刻痕的手,玄霄合了合眼,凝冰诀几回流转,心下又复一片平静无波。
却不知那十九年间,也正是这样将一切情感压在了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最终爆发成一片掺杂着恨意的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