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门蝴蝶君》一壶浊酒

7、怨与痴

　　湖畔，月色皎洁清冷，两袭白衣，风夹戾气吹气衣袂，青丝飘荡，泛起夜色之中说不尽的寒意。

　　“姑娘为字谜而来？”那绝色女子，面容惨白，眉眼悲愁。

　　胡蝶只淡淡看向那女子，当年香消玉殒应仍旧年轻貌美，有何等凄厉怨才能集聚戾气如此，看来船家所说不虚，她自湖心而来，想必其戾气着实让来往船家吃尽苦头，扪心自问并非何等良善之辈，胡蝶亦不是愿意太过多管闲事的人，更不是那些无聊的道士或者口念慈悲的和尚，若非方才戾气太盛，也不会张扬法力威吓那女子，“你已是厉鬼，却有双慧眼，识得而本座并非男子。”

　　“天下知女子者，只有女子。”那女鬼淡淡的说道，“我斗胆问姑娘，可是为了字谜而来？”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胡蝶看向女鬼，并不直接作答，“不如你先告知我，你与字谜还有那纹饰有何等渊源。”

　　女鬼飘近，一福到底，“我已在此间不知等待多少寒暑，字谜浅显，但有心之人却无，更别说是……识得那纹饰的，我求姑娘告知，可知那纹饰底细，那人家如今……”

　　“你不知这纹饰底细？”胡蝶有些意外，却猛然间有所领悟，有些悲悯的看向那女鬼。

　　“这是我夫君的家族纹饰，他说是汴京人士，”女鬼凄然道，“相逢如昨日，却都成灰，我不守礼法，和他私定终身，他家中有变，说待解决好家中之事，定会回来三媒六聘、凤冠霞帔补上一切带我回去。可等到最后，都是空，我作出此等伤风败俗不守礼法的事，族人不容，只好投身这白水湖，以求解脱。但终究心有不甘，不肯饮那碗孟婆汤、忘情水，执念至今。”

　　“那石头上的字是你刻的？”胡蝶叹了口气，想这女鬼果然是情痴深处变成怨，怨到深时，成戾气。

　　“纵然成鬼，也是一场空等，甚至对他家世也是一无所知，”女鬼黯然，“那是多年前了吧，一个剑士路过白水湖，说往京城，我一时难耐，附在他身上，但又如何支持下去，到了那开平县郊山野已是极限，便借他之力在界碑旁的大石上刻下字谜，希望老天眷顾，哪怕让我能借此听得他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是好的。”

　　“你可知你夫君姓名？”

　　女鬼目光幽远，似是在回忆往昔，“他说姓宋，同朝廷之号，说待我以真心，恒久不变，他的名字也就在此，一个‘恒’字。”

　　胡蝶暗自计算，皇家纹饰，名讳为‘恒’，大约便是先皇真宗皇帝了，盖不能言自己为皇室姓赵，才用了国号‘宋’为姓氏。自古痴情女子负心汉，更别说是帝王家，更是日日有新人，不闻旧人哭，悯然之下，胡蝶不禁问道，“你想知道他什么事？”

　　未及女鬼回答，却突然生变，胡蝶听得后面一声“胡兄当心！”待回头，一道青光闪过，听得女鬼一声惨叫，戾气四散，没及反应过来，便被杨宗保拉在身后，“胡兄，此人身怀戾气，身形飘忽，只怕是船家所言的厉鬼，切莫被她蛊惑。”

　　“杨宗保？！”胡蝶对此惊变竟一时无法适应，回头去看，花香已尽，大约是今日女鬼戾气过甚，凄厉之风吹散了那花香的法力，才在黎明前法力失效，让杨宗保得以醒来，“你不是睡熟了么？”

　　“宗保听到外间声响，胡兄又不在房内，”杨宗保依旧拦在胡蝶身前，神情警惕，“我所携宝剑乃用祖上爷爷的断剑炼成，盖随爷爷常年征战沙场，煞气十足，故能伤的了那厉鬼。待我再想法，彻底为白水湖百姓除去这一害。”

　　胡蝶看出那宝剑着实厉害，只怕若是砍着自己也会受伤，更别说那女鬼不过是怨气所成，并无修为，此番之伤，其实不需宗保再寻他法，只怕魂飞魄散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而此刻的女鬼，似也不再求存，只用那包涵期盼的目光看着胡蝶，直看得胡蝶阵阵心酸不忍。

　　“杨兄宝剑果然了得，只怕她时候无多了。”胡蝶似是与杨宗保说话，却只盯着女鬼，“只是不知，能有如此戾气，可是因怨而成，而此怨，又解不解得了……”

　　“怨？”杨宗保神色微动，仍旧警惕的看着女鬼，“她在白水湖为恶，累及过往船家，有怨也是百姓。”

　　“我并未作甚伤天害理的事！”女鬼看得出胡蝶对她有所怜悯，自知顷刻间就再无元神，“只求知故人的消息！”

　　胡蝶终下了决心，施施然从杨宗保背后走出，不顾他的阻拦，走到女鬼身旁，“怨了这些年，为求消息却不入轮回，之后只有魂飞魄散，你值得么？”

　　“我……”女鬼微微一笑，有血从嘴角渗出，而那本就飘摇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起来，“至少我对得起自己曾经的一段情深，至于他，我想当日他是真心待我的。”

　　“情痴至此，”胡蝶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我成全了你，他是帝王之家，至于姓名他自己已告知了你，只怕是当年多有身不由己，才不能带你回去……想来最清楚的莫过于当事人，你知他当日真心，有那真心一刻，以此慰藉吧……”

　　风起，女鬼身影已渐渐不清，她面容安详起来，嘴角带笑，“是么，果然如此，果然是帝王家，也对，有过那真心的一刻，我该知足了……”

　　“他的真名是赵恒！”胡蝶看着瞬间魂飞魄散的女鬼，终还是喊了出来。

　　“谢谢……”女鬼已不见，风吹走了最后细弱那句感恩，只留下湖岸边，一脸惊讶的杨宗保和感怀万千的胡蝶。

　　“你说，你刚才和那女鬼说？……”杨宗保回过神来，奔到胡蝶面前，扳住她的肩膀，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皇多情，白水湖畔女子情痴。”胡蝶淡淡的回答，看着杨宗保震惊的面容，轻轻一叹，“帝王自古余韵佳话不断，真不知，若是那太祖密图背后也是一段情痴，又当如何？”

　　天空翻起鱼肚白，这日天空阴云，天光抑郁，渐有细雨飘落，打湿了二人衣衫，胡蝶看向宗保，少年郎此刻微皱眉头，不知心中可有何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