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师尊回来后[穿书]》关山若飞

18、醉酒

　　百妖殿，一排排蜡烛夙夜不分地燃烧着，煌煌烨烨照着殿内的石柱。
　　正殿之上空无一人，只有偏殿传来影影绰绰的人声，是两个男人的声音，都是那种低沉浑厚且富有磁性的音色，隔着不远的距离，愈发好听。

　　穿过一瀑珠帘，石桌两侧坐着两个男子。

　　左边男子左耳耳骨上嵌着一枚骨钉，一身黑衣，衣袂边缘绣着金色云雷纹。他面前摆着几碟小菜和一个天青色酒壶，桌上灯影斑驳，照着那张冷峻俊朗的面庞。

　　右边的男子眼角向下，嘴角上扬，两颊噙着薄红，看起来更平易近人。这男子内里一身细棉白衫，外披墨绿云裳，腰间系着翩翩玉带。他的手指骨节清晰，捏着酒盅，扬颈将手中酒一饮而尽。

　　此人便是鬼王卓行琛，乃墨烛多年知交。

　　修仙界对两人的交情在私下议论纷纷，他们都觉得墨烛不该和鬼界的人交好，但碍于墨烛本身也不是一般人，哪里真敢在他面前多说什么。

　　墨烛也从不在乎别人的评论，我行我素和卓行琛保持着好友关系。

　　这两位互为对方的唯一好友，没事在一起喝喝酒，打打架，其余时间都在调侃对方。

　　卓行琛只有墨烛一个朋友完全是自找的，这人只和比自己强的人交友，而六界之内比他强的只有幽灵凶境这位。墨烛愿意和卓行琛做朋友完全是因为对方抗揍……

　　酒过三巡，卓行琛已经醉意昏沉，对面的墨烛仍是面不改色，仿佛进入他喉咙的酒都成了白水。

　　“你是说，你遇到个和你师尊长得颇有些相似的男子？”卓行琛有些大舌头，说话慢悠悠的。

　　墨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对方伸过手要够酒壶，他一把将酒壶拿走。

　　卓行琛眼睁睁看着墨烛把酒壶拎走了，他刚喝到兴头上，又不敢和墨烛生气，抓起几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缓解酒瘾。

　　“你有几成把握？”卓行琛又问。

　　对于墨烛的判断，卓行琛是不敢苟同的。自他认识墨烛，没少看到墨烛揪着白衣男子逼问对方是不是江衡无。但凡后背上有胎记的，不论男女都带回来拷问一番，可是结果是什么呢？六界广阔，一个人若想躲着另一个人，想要找到他和海底捞针没有区别。不管墨烛决心多大，反正卓行琛对他能找到凌苍仙君是不抱希望的。

　　“五成。”墨烛右手举着酒壶，兀自斟了一杯。

　　这下轮到卓行琛傻眼了，在他眼中有一成把握就够不可思议的。
　　“五成？如何有这么大把握？”

　　墨烛盯着酒杯内的波光，那里并没有他的倒影，握着酒杯的手摇了摇，一饮而尽。

　　杯沿上的一滴酒顺着他的脖子滑下去，经过那枚滑动的喉结时掉到白色领口上。

　　他的肤色较江衡无深一些，这些都是以前在醪春山上、于日光下练剑的痕迹。那时他嘴上虽不说，心中却特别希望师尊能夸奖他，经常一个人练剑，即使烈日当头都无所察觉。

　　醪春山上积雪不化，有着凡间最美的白梅，连太阳都温温柔柔，不会轻易在人的脸上刻下纹路。

　　墨烛所修之术让他的面容停留在二十二岁，这个时候的他刚有些成熟男人的轮廓，青涩中少了稚嫩。这些年一个人执掌着偌大的幽灵凶境，那点儿青涩早就沉淀成狠厉。他的脾气一年比一年差，除了唯一挚友和几个同门再无他人知晓其中缘由，人人只道墨烛冷血疯魔。

　　他就像被江衡无忘在白梅树下的那坛梅子酒，被弃置久了，醇厚中辛辣无比。

　　“凤爻和他，除了样貌相似，秉性中也有很多重合的地方。”酒劲从胃里涌到心头，墨烛不自觉话多了起来，但语速和平时一样，依然具有说服力，“还有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他说话时的神态，还有生气时的样子……你知道这种感觉吗？冥冥之中觉得他就是江衡无，虽然完全找不到证据，甚至于找到的证据全是相悖的。即使如此，就是有一种诡异的直觉告诉我，他就是我的师尊……”

　　话到最后，连半醉的卓行琛都感觉到那股浓烈的哀伤，他宽慰地拍了两下墨烛的肩膀，指着殿内燃烧着的人鱼灯。
　　“这些，都是你为他做的？”

　　墨烛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目光晦暗不明，点了点头。
　　“师尊晚上视物不清，万一他是江衡无呢……”

　　卓行琛面露不解：“就为了一个万一，你把幽灵凶境内所有灯烛全换成人鱼灯?！你还真是财大气粗啊，要是我绝不会做这种事。你也说了，那个叫‘凤爻’的人是凌苍仙君的可能性只有五成，还有一半可能不是你师尊呢。他若只是个修炼成形的凤凰，恰巧和凌苍仙君长得像，当真是沾了你师尊的光了。”

　　墨烛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举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墨烛面上一如既往，但作为他多年好友，卓行琛能看出他心情郁悒低落。

　　在外人面前，墨烛像是一个天生不会笑的面具人，冷冷地睥睨着众生。但在较亲近的人面前，他也会流露情绪。

　　在墨烛心中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边界，若足够幸运，被他划在边界内，他嘴上不说但会竭尽所能对这个人好，反之，则会被隔绝在外，越想跨过这条线只会离他越远。

　　卓行琛算是幸运的，所以当他看到这么低气压的墨烛，他很清楚墨烛是真的心情不太好。

　　印象中，墨烛每次低气压的原因几乎都和江衡无有关。

　　卓行琛到现在还记得墨烛最颓废的那段日子，那是自他认识墨烛起见过此人最灰扑扑的样子，就像整个人被抽干了血液，成了一具走尸。江衡无一声不吭离开时，墨烛上天入地找不到他的身影，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恨不得把天凿个窟窿把地翻个底朝天。他累到双眼充血嘴唇发干，心脏像被掏走了一样，只是发了疯得找啊找啊，可是就是找不到江衡无。好似此人只是一个幻梦，其实并没有真实存在过一样。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墨烛好像失去了笑的能力，偶尔在他这个朋友面前扬扬唇角，也带着些清苦的意味。

　　卓行琛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传说中那个凌苍仙君，不过远远看过几眼，只记得此人清清冷冷，孤傲决绝，不像是容易亲近的人。
　　他不是特别能理解墨烛对江衡无的感情，凌苍仙君这种一看就冷心冷情的人，能和墨烛有多深厚的感情？何况卓行琛听说江衡无对墨烛十分严厉冷酷，那更不可能了……

　　一壶清酒已被墨烛喝了大半，他喝酒不上脸，心情却越来越差。

　　卓行琛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亲眼看着这些年墨烛发了疯似的找一个人，明知道不该说，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若能让墨烛死心，也好过这么不死不活地吊着残命。

　　“要我说，你还是放弃吧，这么些年了，若能找到早找到了。一个人存心不想被你找到，你就算能翻天遁地，也不过是在他手掌心翻跟头罢了。”

　　墨烛一声不吭，又斟满了一杯酒，仰着脖子闷入喉肠。
　　喝完，道：“你说的对，是该放弃了……”

　　若这次他又认错了人，他就真的想放弃了。这又有何难呢？不就是逼着自己不再找江衡无吗？他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连寒鸦万影术都能炼成，这点儿小事他墨照城会做不到吗？不就是把自己锁在绝煞阵里吗？大不了砍手砍脚永世困在阵里，这样他不就再也不能出去找江衡无了么……

　　有时候他会想，会不会是因为时间太久远了，他以为自己记得，实际上他早就忘了江衡无的样貌，要不然怎会一次次认错人呢？

　　这杯酒似乎辣到心头，他痛得一缩，尾睫颤了颤……

　　卓行琛一怔，手里的酒差点儿洒出来。
　　他刚才说那番话，是冒着墨烛把他踢出边界内的风险说的，根本没指望墨烛会听进心里去。

　　卓行琛有些怀疑地看着墨烛：“你真的会听我的？”

　　只听对方自嘲地笑了一声，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刚从中药药汤里捞出来一样。
　　“卓兄，哪天要是你看到我断手断脚想要从绝煞阵里爬出来，你若真把我当知交，就一剑杀了我，我会感谢你的……”

　　卓行琛直觉这个话题再聊下去不太妙，他想起今日在幽灵凶境遇到的一只摘果子的小狐狸，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慌忙转移话题。
　　“咳咳，我听说幽灵凶境今年收了一个男狐狸当弟子，你有没有见过他？”

　　墨烛头都没抬，道：“你说胡小晟？”

　　卓行琛以为成功将墨烛的注意力转移，又继续道：“我还未问他的名字，原来是叫这个啊。那少年长相清秀，呆头呆脑中还有些可爱，没想到是个有仙缘的。”

　　“是有些仙缘，不过那点儿仙缘就快没了……”

　　卓行琛见鱼儿已经上钩，赶紧收起钓竿：“怎么说？”

　　墨烛思忖了一下，阴恻恻道：“他和凤爻走太近了……”

　　卓行琛：“……”
　　好家伙，本想转移话题，结果又绕回来了。

　　“对了，我今日可不单单是来找你喝酒的，”卓行琛想起正事，沉声道，“我的阴兵在西南方向的桑城发现邪灵，你要不然去看一下？”

　　墨烛现在意识还是清醒的：“一定要我去?”
　　一般邪灵不需要他动手，薛明妄他们二人就可以解决。

　　卓行琛意味深长道：“我觉得你会感兴趣……这个邪灵和你师尊的魂识有关。”

　　“好，”墨烛口气坚定，“让你的人帮我看着它，这两日我就动身。”

　　卓行琛：“……你不是说不找你师尊了吗？”
　　果然如他所料，劝也是白劝。

　　墨烛反诘：“那你就不该告诉我。”
　　他心中疑惑，以前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关于江衡无的半点儿消息，今日魂识为何突然现世？这和凤爻的出现存在诸多巧合……
　　那种诡异的直觉再次攫住他的心脏。

　　……

　　两人喝到亥时方结束，卓行琛使个法术回鬼界了。

　　墨烛也喝醉了，他右臂随意地搭在石桌上，脑袋枕在上面，手背上的血管充血贲张，泛着淡淡的青绿色。他闭着眼睛，剑眉微蹙，心中始终笼罩着一层乌云，不开解就不得窥破天光。

　　珠帘外传来模糊的脚步声，墨烛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内一片朦胧，像是氤氲着薄雾，他看到那一帘珠玉外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挺拔而笔直。

　　只见黑色珠帘被一只细白好看的手撩起，绮玉相撞，叮叮当当响成一片，露出一张他无数次在梦里见到的熟悉的面容……

　　是江衡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