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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安平 ...

  •   当晚,花重阳又跑了一趟半帘醉。
      半帘醉白天从不开门,晚上开门,也是三更以后。摸清楚这一点,快到半夜时,花重阳便直冲着半帘醉而去。
      果然门口还垂着帘子。
      她脚步一转坐上隔壁门前的馄饨摊子要了一碗馄饨,刚拎起勺子,四周呼啦一下围上一圈大大小小的少年,个个亲热的喊一声“重阳”,而后围着她坐下。都是平日里混熟的兄弟,街上的痞子巷子里的无赖都有,花重阳倒干净了荷包又要了七八万馄饨,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于是开始围绕着武林大会,湖月山庄灭门惨案聊得热火朝天。
      叫花重阳感动的是,十来个人里,明明都是平日里口无遮拦的混混,此刻竟无一个人提到她的身世,只有年纪最小心眼最直的阿三,稀里哗啦吃了几口馄饨后含含糊糊咬着馄饨忽然问一句:
      “对了重阳!吼最近老听有人议论你爹呢!你爹到底——”
      “砰”一声,话未出口就被跟重阳最熟的五六儿一把拍上后脑:
      “混球!乱问个鸟!”
      花重阳举着勺子的手指一滞。
      而直心眼的阿三“砰”的放下馄饨碗直着脖子开始跟五六儿杠:
      “是兄弟我才问!重阳不知道我也无所谓啊!上次七条巷那个混小子这么问我,我还不是一顿打掉他一颗门牙!那个混球!重阳的爹是谁干他屁事!”
      五六儿又拍他一掌,笑着反问:“那你还问?重阳的爹是谁干你屁事啊?”
      “咱们不是兄弟们么——呃,重阳是女的了——也无所谓!”阿三摸摸脑门儿看看花重阳,忽然抿嘴笑开,“我也只是想打听打听,以后好,好——”
      “好什么?”五六儿追问。
      这时旁边忽然跳出一嗓子,拆了阿三的台:
      “重阳重阳我知道他为什么问,阿三说等他满二十了要去你家提亲!”
      一桌人哄堂大笑,宁静的安阳街上只剩了这一摊的热闹。
      花重阳拍拍阿三喝一口馄饨汤,边笑边抬眸看向半帘醉紧闭的门口。
      倘若祖咸在里头,可能听到他们的笑闹?无怨无仇无悲无忧,这里有的只有混日子的混混和一碗馄饨就能心满意足的单纯小流氓,离那个人杀人人踩人的江湖,很远……

      小的们被花重阳一一打发回家,过了三更许久,花重阳才看到对面的半帘醉门口,垂着的竹帘子被慢慢卷起来。
      那是个浅灰的身影将门口帘子半卷起来,随即转身消失在帘子后头。
      只是看起来不像祖咸。
      花重阳丢下几个铜钱跟馄饨摊老板道了别,快步走出半帘醒穿过当街,从半卷的竹帘子下头进了半帘醉。
      酒馆子里依然空空荡荡,她眸光一转,在角落看到一个灰衣人影。脚步一滞左手直觉去摸腰间软剑,可是灰衣人忽然起身:
      “重阳姑娘?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说几句话。”
      花重阳手压在软剑剑柄上,微微挑眉:
      “你认识我?”
      顿一顿,他放轻了声音:
      “在下安平。昨晚误伤了姑娘的人,正是在下一直侍奉主子。”
      主人?他是祖咸的随侍?
      花重阳眯起眼,借着门口幽微灯光打量那个灰衣人。不过是中等身材一袭灰布衫子,微垂脸看不明晰的五官亦辨不出年龄,但也不过平常样貌,尤其那声音,更是平常温和的听不出一丝戾气。
      花重阳直觉到,这不是个江湖人。她不由得卸去防心,松开左手:
      “安平么?初次见面。不知道有什么指教?”
      “自然不干指教。”安平一把子声音略低哑,确实温和恭谨的过分,“昨晚姑娘被毒针伤着了,只想替主子先道个不是。只是那毒昨晚主子也替姑娘解了。”
      “果然是解了,”花重阳点点头,往前一步,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安平,你家主子——”
      她打住话头。
      “姑娘想问什么不妨直说。”
      “你家主子不是要仰仗着兰影宫?”
      角落里的人影默然片刻,才慢慢开口笑道:
      “姑娘真是聪明人。多的话安平不敢乱说,因了病痛的缘故我家主子脾气不算温和,但他总有他说不出的苦衷。所以若有得罪之处,万万请姑娘海涵。”
      边说着,安平微抬了眼望住花重阳,声音还是恭谨有礼:
      “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家主子——除了姑娘,至今尚未高看过外人几眼的。”
      花重阳又是一怔。
      而安平从角落里出来,忽然错开一步跪下去。花重阳一惊,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安平站起身又恭谨的一低头:
      “承蒙姑娘关照了。”
      她怔怔站在原地看安平起身之后径自缓步走出门口,这才发现他原来有一条残腿,因此脚步不平。
      不知道为什么,花重阳认定这个安平是个好人。

      心事重重穿过半帘醉前堂进到后院,花重阳站在横穿院子的回廊下,一回神便为眼前景象错愕。
      回廊远处立着的身影分明是祖咸,一袭灰白狐裘半挂在身上,下摆拖地,长至腰际的墨发凌乱散在身后。回廊廊檐下,从花重阳所站立之处开始,一盏一盏大红灯笼,高低错落,一直蔓延到祖咸手中那一盏。
      此时,他正一边咳着,一边专心致志用蜡烛点燃手中一盏灯笼。大红的灯笼纸橙黄的烛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和黢黑的眼里——让花重阳一时有种错觉,他的神情,温柔安静的过了头。
      她一步一步,安静走向长廊那头。快走到祖咸身边,才从风中嗅到淡薄的酒气。花重阳眉头一皱,喊一声:
      “祖咸!”
      正挺直了腰抬高了手臂想将灯笼挂上廊檐的祖咸动作一顿,然后缓缓转头。
      花重阳依稀看到他眼中朦胧的醉意。
      果不其然,祖咸转过身,唇角一弯,露出一个同他向来欠揍的个性毫不相干的微笑:
      “是你。”
      “又喝酒了。”花重阳抽抽鼻子,走近他,顺手拉住从他肩头滑落的狐裘,“就你一个人?”
      “嗯。”祖咸缓缓放下手中的红灯笼,轻咳了几声,又扬起深深长长溢着醺然酒意的眼梢,“你来了?”
      花重阳呆住。
      她第一次发觉,一个人的醉眼竟然也可以这样妩媚。
      回过神,她替他将狐裘拢好,粗声粗气掩饰方才的失神:
      “我路过。你一个人点这么多灯做什么?”
      祖咸看一眼花重阳,那双酒意盎然的眸子眯的更紧,醺然的语气认真的出奇:
      “多几盏灯岂不是热闹些?”
      漾着暖意的烛光静静落在回廊两侧的雪地上。祖咸挑挑眉,转过身蹒跚着脚步走近廊檐下,缓缓抬起手臂挑高了手中灯笼。静静的夜色中,花重阳看他张着白皙修长的五指,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将那盏灯笼挂好。
      表情一向冷淡的祖咸,此时唇角牵出一点微薄的笑意。
      花重阳叹出一口气,伸手拉住祖咸一双冰凉的手,终于忍不住心头难得漾出的一点怜惜:
      “别再点了,外头太冷。”

      屋里依然温暖如春,几只大火盆并排摆在木塌下头。花重阳将祖咸安置在木榻上,看到木塌一侧的酒坛,顺手摸过来晃晃——已经空了。而一边桌上,满满一碗药摆着,很明显连动都没有动。
      回头看,喝醉的祖咸靠在木榻上已经半睡半醒。
      花重阳手抚前额忍不住想扔下他离开,但想起刚才那个名叫安平的一席话,到底还是转回身端起一旁桌上的药,又坐回榻前,放低了声音:
      “祖大爷,起来喝药。”
      伴着断断续续的咳声,祖咸抬起头,醉眼朦胧看一眼药碗,又一脸嫌恶的撇过头:
      “……安平,不是跟你说过了么。先放着,我一会儿再喝。”
      “再放就凉了。”花重阳搬出自己修炼了十年的忍功,耐心劝他,“你别使性子,再苦也是一转眼的事,一张嘴一咬牙一闭眼就喝下去了。”
      这次祖咸没有撇开脸。
      他看了眼药碗,又抬头看看花重阳,然后缓缓扬起眼梢,似有所悟:
      “……是花重阳?”
      “是我。”
      “又是你……咳!咳咳!”祖咸身子往后一歪,斜倚在榻上,然后伸手用手背挡住眼,低低笑了一声,断断续续喃道,“怎么又是你……我身上的的毒,越来越深了。”
      花重阳端着药碗的手一僵:
      “……你说什么?你身上的什么?毒?”
      果然如她所料么,他不是身体病弱,是中毒?
      祖咸还是用手背挡着眼,低声喃喃道,“我最近……总是梦到你呢……”
      又是一串呢喃,音调越来越低,最终什么也听不清。
      碗里的药渐渐没了热气,变得冰凉,花重阳还是端着药碗,看祖咸卷着狐裘,在呢喃声和断续的咳声中逐渐沉沉睡去——他的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她的左臂衣袖。
      而花重阳一脸愣怔,耳边还想着祖咸睡着前,轻笑一声后嘴里念叨的那句话:
      “……死了又如何呢。”
      就这一句话,让本想起身离开的花重阳一时挪不动脚步。低头看看拥着层层叠叠的白色狐裘无声睡着的祖咸,他的呼吸安静得几乎像没有,眼睫在侧脸上留下深长的暗影。很莫名的,她忽然又想起那句德蕴师父的话:
      “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不好吗?”
      于是更莫名的,她探手轻触着祖咸鬓角,然后无声的站起转身走到门口,轻推开门。
      门外霜华满地与远处的白雪连成一片,将月色融的宁谧怡人。花重阳走上回廊望着眼前高低错落溢着暖意的一廊灯笼,低不可闻的叹出一句:
      “这又要……如何是好呢……”

      屋里火盆燃的仍旺。
      祖咸卧在榻上,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渐远,缓缓扬开眼睫。许久又有熟悉的脚步声,是安平近了门口,恭谨的回话:
      “少主人,重阳姑娘好像回去了。”
      “嗯。”祖咸懒懒应一声,接着问一句,“着人跟着了么?”
      “是,已经着人跟着了。”
      “嗯。知道了。”顿一顿,他忽然轻唤一声,“安平。”
      “奴才在。”
      祖咸从榻上缓缓起身,斜靠在木塌上,长挑的黢黑凤目目光幽微,不见一丝困意。顿了许久,他叹一声,拖着身上狐裘起身:
      “拿酒来。”
      安平讶异抬眼:“……少主?”
      “去吧,拿酒来。”祖咸转过脸,淡淡道,“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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