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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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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司的意思已相当明显。虽然说来讽刺,可在知识型经济社会当中,当警察也是得讲求业绩和投资回报率的。在哪里抓到过多少个犯人、捣破过多少次严重罪行、又瓦解过多少个犯罪集团……诸如此类,各式的罪行似乎都有一个划一的量度指标,哪些的回报高一点,哪些的风险又少一点,一一都有准确的报表估算评点。而以吴清义的状况来说,他似乎是要让「投资者」亏本了。
「我知道你成的。」上司拍在肩膀上的力度犹在,可到吴清义抬起头来时,对方的背影却已挤入人丛当中,转瞬便变成远处难以辨色的一个黑点。
吴清义放空目光半响,随即又把视线转回报纸之上。世界大事、财经新闻、娱乐头条……一页接一页的铅字在他指头下擦过,这世上实在有太多与他无关的事正在发生、进行、以及消失。若以这样的思维扩展思考,便是有天在报纸上看到认识的人被羁押入狱,也可以视作是与己无关的。人在做,天在看,他并没有出卖他们。
「出卖?」那个字词在脑海间一瞬即逝,他却为此维持长久的微笑。出卖?那个概念实在十分玄妙,他打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身份以及是行事的目的,至于那些经由相处滋生而出的感情,统统可视作为能达到目的便利手段。
这样说或许很卑鄙,不过却是确切的事实。让罪有应得的人锒铛入狱,总比自己被人弃尸荒野要好得多,毕竟他所做的「出卖」只是要犯罪者接受法律制裁,然而他们所认为的「背叛」却远比这要残酷得多。两双权衡之下,答案自然亦呼之欲出,他不可能永远都在站在公正的天平中心,而必须往其中一方靠拢。吴清义紧握拳头,他在进入黄墨的房间前本已具备这种觉悟,可到现在却演变成必须要一再向自己强调重点的地步。
「铃铃……」就在默背的同时,手提的铃声亦吵耳地响起。吴清义按亮了屏幕的光,不出意外地看到一串熟悉的号码。他深吸一口气,在充份整理过心情以后,才按下了通话键。
里头一个声音急匆匆的炸出来,直轰得人双耳发聋:「大哥你在哪了?兄弟们都点好歌了,就等着你来呢﹗」
「你瞎急甚么的,难道差我一个就找不成乐子了?你和兄弟们多开几瓶酒,先乐一乐,我待会再来。」吴清义压低嗓子,大声与电话中人对话起来。那是他新收的小弟,人挺机灵的,相貌也不差,可惜就可惜在聪明太过,偏生打起了捞偏门子的主意来。
类似的年青人在帮内还有很多,在黄墨特意安排下,大多拨归他门下管辖。大概是因为老大和他们年纪相当,一伙人聚在一块倒也意气相投,比起其他等级森严的派系,亦说得上是感情融洽。帮内若有谁拿他和黄墨那点事儿说话,这伙小弟们自会比他更先面红耳赤的跟别人扯嗓子,过后还得让自己一一赔罪收拾。若是他走了,这伙人到底会……
「老大?」
大概是觉得自己沉默太久,对头马上便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吴清义会心微笑,马上又响应道:「总之你们就先喝一会,用不着等我了。」
「老大,你现在哪啊?不会是遇上甚么麻烦了吧……」若说谁的第六感最准,那大概非在横街窄巷中过活的小老鼠莫属了。
吴清义脸色一僵,不过在电话中自然是看不到的。他吸一口气,故意大声斥喝道:「妈的﹗你是我老妈子啊?去哪里还得跟你报备不成?真是的……你当自己是我小女友,每天要担心这担心哪的不成?」
「不……老大,不过最近有些风声说韦洛伯那边想找你麻烦,墨爷也吩咐过,要小心你的安全……」
「天啊﹗姓韦的那么笨,他还能拿我怎样?」吴清义摇头摆脑的嚷了几句,一边又不耐烦地说。「好了,怕了你﹗好好喝个茶也不成,我这不就来了?」
吴清义不满的啧一声,迅速收好电话,扬手便结了帐。他一边挑着牙,一边便如外表一样意态嚣张地走出酒楼。最近姓韦的存心和他过不去的事,他是知道的。毕竟在这弹丸之地,生意就那么多,他要在其中另辟市场,好博取黄墨信任,自然少不免要打别人地头的主义。正好他以前在韦洛伯门下工作过,对他们的路子也熟悉。姓韦的要打着正门生意的名头行事,在各方面自然有诸多不便,由是一年中也吃了不少他的哑巴亏。
他们之间本就说不上和谐共融,现在又再添新仇,自不免在江湖中投下不少腥风血雨的风声。不过吴清义却不怕他,一来在黄墨荫下那人玩不出甚么花样,二来他日他回复身份,亦自有法律和公民权利可以保障得到自己。
这么想着时,目的地便经已到了。升降机门打开,吴清义熟门熟路的拐弯走进灯光昏暗的卡啦OK中心,不经通传便擅自走入一间大房。里头正唱得兴致高昂的兄弟一见他来,自不免笑着闹起哄,一个倒酒,一个拿咪高峰,硬要他高歌一曲才算得上尽兴。
一曲既尽,为首的那个小弟连声叫好,一边鼓掌,一边又说起他百般好处:「都是老大成﹗人长得帅,歌又唱得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难得还会神机妙算,总把那些差佬耍得团团转﹗」
「哈哈﹗对,那些笨蛋怎够我们老大斗?就上次那回事,看着他们对着那些便宜货灰头土脸的样子,还真是大快人心﹗」另一个听了连忙点头,也不怕别人说他献媚,马上便举起酒杯道。「老大,我敬你一杯﹗」
「老大﹗我敬你﹗」
「敬你﹗」
他们一人起事,其他也跟着闹哄。吴清义没办法的接过了一杯又一杯,在小弟们喊着海量海量的呼声中,稍为为难地微笑起来:「那捞事还提甚么,损失了那些货也够呛了,还当功劳似的老挂在嘴边,说出去只怕人家还要笑话我们呢。」
「货算甚么的?人才是重要嘛﹗人留得住,哪怕还不能东山再起?」小弟说着便装作拨弄长胡子,摆了一个大戏架势。「不要说我们,便是别人只怕还是感激老大的。隔壁恩荣堂的不还送了果篮给咱们?不是老大,只怕他们都在吃牢饭了。」
「对﹗对﹗」其他人齐声和应,俨如一个小宗教团体一样尊敬地看着他们的神明。
吴清义被他们逗得笑了,摆摆手便吩咐道:「说这些干吗?快玩去、玩去,还在这边唠叨甚么的?」
小弟闻声,便又回复了常态。一时唱歌的唱歌,猜枚的猜枚,还有几个玩起扑克牌和骰盅来,满房间好不热闹的。吴清义的眼睛在昏暗中反射出屏幕的白光,冷冷的投向房间内一张张笑脸。他若要干些实务,迟早还是要把其中某一个交出去的,只是在那以前,他选择甚么都不去思索。
——就任由那自自然然的发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