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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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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温林风扯下盖在江陵头上的毛巾,“等下记得吹干。”他挑眉肆无忌惮地看着江陵那无处可藏的通红耳朵。
江陵的心还没咽回胸腔里,一个“嗯”字哑得几乎听不到声。
江陵觉得喷雾发出的声音,和在他滚烫的心上浇下一盆水的音效应该是一样的。
“呲——”地一声,滕然掀起蒙眼的水蒸气。
一切都不真实。
冰冰凉凉的药浸进皮肤里,化成一股安抚伤处的温热。
等药被吸收的差不多,温林风揭掉江陵踝骨上的防水创可贴。伤口不能一直闷着,所以温林风贴心地还买了纱布。
“我自己来!”
温林风看他激动的样子,有点想笑,“行,你自己来。”
江陵没少给自己处理过伤,但今天大概是因为温林风在场,让他的手指不听使唤,缠得又慢又笨拙。
温林风耐心很好地等着。
他不出声,江陵就更慌了,想潦草了事。
一条微信跳进来,温林风点开时扫到江陵的微信,问道:“说起来,吨吨,怎么样了?”
吨吨这个名字,其实是他给江陵家那只猫取的名。
江陵的动作顿了顿,低垂着的头,让温林风看不清他的表情。
“两年前,生病……”纱布又绕过一圈,“没挺过来。”
“这样啊……”温林风的调子有些低沉,话音很轻。
一小段沉默过后,温林风又问:“那你现在……”
江陵的湿发一缕一缕地垂着,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没再养了。”
“进到规划组后,工作很忙。经常加班。后面几年我都没怎么好好陪过它。”
“要是出差的话,只能把它寄养到宠物店里,小小一间关着。”
“很可怜。”
江陵把纱布剪开,打上结。
“吨吨有我妈陪着它长大,应该还不算太孤独吧?”他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像是人们为了缓解自己的痛苦,而不断地寻找着理由,试图填补遗憾。
“但如果新养一只,它只能自己长大。”
“我没什么时间陪它。”江陵轻轻摇着头,“它会很孤独。”
然后又说了一遍:“会很可怜。”
温林风心里泛酸,酸得他眉心紧锁,声带都酸得发紧,“伯母她……”。
他后悔了,明明可以用其他话题来引导江陵透露自己一星半点的生活。
他却用了错误的方式。
江陵没说话,抬头冲温林风笑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挠着头说:“对不起,气氛好像被我带得有些不对劲。”
江陵眼圈泛起一点点的微红,很快便消退下去,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就像他把亲人离世,轻描淡写地揭过一样。
轻得连风都没有听见。
“是我提起来的,对不起,江陵。”
关于江陵的家庭,温林风是知道一些的,从他们班主任那。
江陵家庭条件一般。父亲在江陵刚出世的时候,因公殉职。江陵的母亲是位聋哑人。
所以江陵话少,性格腼腆到有些孤僻。
以前他听闻这些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如果有,也仅是一些片面的同情。
但在这一刻,他如此清晰地看见了江陵的孤独,真真切切。
他看到尘埃尽头立着的那个人,身板单薄。强光从他的背后打来,将他照成了黑色的影子,漫天飞舞的尘埃环绕着他,组成了另外几个影子,又在温林风每次眨眼时,一个又一个消散而去。
最后只剩下江陵,孤零零的一个人。
温林风长而深地闭了一次眼,他很难受。
这种难受,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体会过,教他手足无措。
他非常迟钝地在想,方才江陵的话,也许不是在形容那只叫吨吨的猫。
而是在形容他自己。
温林风什么话都不想说,因为他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这么陪江陵坐着,才能让心里那股五味杂陈难以描述的情绪慢慢消融下去。
而江陵也在懊恼,懊恼自己说得太多,把温林风的情绪弄得一塌糊涂。
他是个语言上的小丑,总把一切弄得一团乱。
“我、我给你发些吨吨的照片吧?”江陵尝试调节气氛,“你肯定想不到它后面有多胖。”
“好。”温林风顺应地点着头。
江陵一口气发了温林风十几张图和几段视频。
小橘猫变成大橘猫,小豆丁变成大胖墩。
他凑到温林风的手机屏幕上,指着照片回忆道:“这张是它跳上灶台被火燎了胡子。”
“这是带它去绝育时候拍的,我趁机给他剪了指甲,还拉了它的舌头。很软。”
“这是它醒麻药,走不稳还拼命要走,然后撞了头。”
江陵这会儿话很多,讲得时候脸上带着笑。温林风看着他的侧脸,等江陵抬起头来,才迟迟收回眼神。
“这个,”温林风指着猫脖子上戴着的围脖,“是不是我当初给它买的那件衣服?”
江陵点头,“穿了几个月就穿不下了,所以我妈给它弄成了围脖。做了好几个。”
他话音刚落,来不及切到下一张,丁奕的微信敲了进来。
丁奕:还没回来?丢了?
江陵再一看时间,11:27分。他短蹙地“啊”了一声,“这么晚了……”
温林风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这算晚?”
江陵看着他。
温林风笑问:“难道我们江设平时都这么早睡?养生?”
江陵偏头轻咳了一声,当初“养生”的梗,看来是被温林风记下了。
“不过我也是时候该走了。”温林风正经道。
隔了一秒,江陵又听温林风不正经地说:“丁奕是个老年人,我得多迁就迁就他。”说完,对着江陵特别纯朴地眨了下眼。
引得江陵一声笑。
走前,温林风将药放到江陵的床头,“这盒是止疼药。能不吃就不吃。”
江陵想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嘴上却是老老实实应着,“知道了。”
“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江陵躺到床上,温林风的消息跳到了界面上。
温临风:我外套忘拿了。
江陵划开锁屏,切进页面,温林风的头像自动刷新了一下。江陵手指移上去点开了大图。
吨吨睡得四仰八叉的样子赫然入眼。
当时吨吨睡在江陵的桌子上,江陵手边刚好是点外卖送的一只粉色小猪,塑料的巴掌大,顺手就放在了吨吨的大脑袋上,拍了一张。
江陵:我明早带给你。
江陵又忍不住点开了温林风的头像,反反复复几次。
最后笑着把自己的手机壁纸改成了同一张。
温林风一回房间就被丁奕逮着谈话。
“温林风,”丁奕把手机怼到温林风眼前,“你居然换头像了?”
温林风把他手机推开,“很奇怪?”
“这可踏马的太奇怪了!”丁奕音量陡然提高,“我跟你共事六年还是七年?”
“七年。”丁奕和温林风是同年进的设计院。
“七年里头你都没换过头像!”
丁奕飞速操作着手机。他们前两天在会上终于有人提出当面拉个群聊,方便日后沟通。于是,他在群里找到江陵,点开了那人的头像,“我冒昧问一下,这只猫和你头像里的猫,是同一只吗?”
温林风“嗯”了一声。
挖槽,这就用上情侣头像了?才几天?
丁奕噎了几秒,叹道:“温林风,看来你和江陵有很多故事啊……”
温林风沉吟片刻,又“嗯”了一声。
丁奕表情怪异地看着温林风,“你俩是……破镜重圆?还是当年有情未言明,他年再见,干柴烈火?”
温林风也表情怪异地看着他,问了五个字:“你不是恐同?”
丁奕张嘴卡了几秒才道:“我……选择性恐同。”
温林风抖着眉峰:“看来我在你的选择范围之外了?”
丁奕尴尬地笑笑:“嗐,好兄弟嘛。问题不大。所以你们是……”
“你想太多了。”温林风道。
“哦。”
“不过,我和江陵之间的确有很多故事。”
“……?”
“这只猫叫吨吨,名字我取的。最一开始也是我在养。”
“??”
温林风拿着洗漱用品,站在卫生间门前,笑着对丁奕道:“能告诉你的就这么多。早点睡啊丁工。”
“艹!温林风你是狗吗!!”
等温林风洗完出来,丁奕还强撑着眼皮,抱着枕头坐在床头等他。
“老温,说来听听啊。”
“说什么?”
“你和江设。”
“大半夜你为了八卦,觉都不睡了?”温林风失笑。
“太好奇了。”丁奕用手托着下巴,“你今天不是让我帮忙照顾江设,我就过去搭讪了。”
“然后?”
“没见过比江设还难聊的人。”丁奕睡眼惺忪地哼哼了两声,“我自认为是个社交牛逼症,没想到还有我聊不动的人。”
温林风笑了一声,“他是有些不爱说话。但现在已经比以前好上很多了。”
“那是你觉得!”丁奕撩起困顿的眼皮,盯着温林风控诉,“他自己都说自己很、难、聊!”
温林风想了想,妥协般地吐出了两个字:“好吧。”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
丁奕狡黠一笑:“你再给我八卦一下你和江设呗。你对人家未免好得有些不太正常。”
温林风坐到自己的床尾,擦着湿发:“因为我对他有愧。”
“江陵脚受伤这件事,我也有责任。”
“怎么说?”丁奕追问。
温林风看向他,挑了下单眉。
丁奕恨恨指着温林风,咬了咬牙,把今天听到的江陵被逼练习这事儿转述给了他。
温林风笑着摇头,“原来是这样。”半晌又道:“难为他了。”
过了一会儿又说:“但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而且他表现得很好。”
丁奕“啧”了两声,“大哥,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骄傲里带着点猥琐?”
说完催促道:“诶诶,赶紧的。”
“故事太长,你还是先睡吧。”温林风真诚建议道。
因为故事,还得追溯到他们高二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