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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五人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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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优一路跑回了家。
晚上八点,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吕父出乎意料地没有出摊烤串,而是一脸哀愁地坐在家里,家里一片狼藉。
“爸!”吕优把书包随手扔到沙发上,脸色焦急,“妈呢?”
吕父一手撑在膝盖上,一手颤抖夹着烟,烟灰抖落一地,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闻言,他像是被惊雷吓着一般一哆嗦,嘶哑着声:“在里面。”
吕优刚要进去,吕父又说:“你妈头痛犯了,让她睡会儿吧。”
“是不是他们又来了?”吕优红了眼,胸膛因为愤怒不住地上下起伏,“爸,我们报警吧!”
“报警有什么用……”吕父苦笑,“是我们欠了人命债在先,他们一没偷二没抢,警察来了也只会让社区调解……”
吕优咬紧了牙。
“优优,是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没用啊……”吕父哽咽出声,“如果不是当年我犯了糊涂,开车走神,如今也不至于让你过得这么辛苦,连学都不能好好上……”
一年前,吕父还是材料厂里的运输工人,日子虽然清贫,但一家人的温饱不是问题,女儿生的漂亮又聪明,凭着本事让晟旭提前招生减免了学费,一家人都有盼头。
一切改变在那个下午,吕父照常工作,拉了一车材料行驶在路上。因为客户要得急,吕父便抄了近路打算上高速,却不想撞了人。
那是个身形佝偻的老头,穿着皮夹克,被撞了之后就倒地不起,连声呻吟都没有,吕父但是慌了神,怕自己被讹上,没急着叫救护车,而是录着视频下车去看那老人,因为拖延了时间,老人送到医院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老人也是个苦命人,生前很本分,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也就是上次来烧烤摊为难吕家的壮汉,早年为了帮衬家里早早出来工作,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来往,两人一起把小儿子供上了大学,这会儿快要毕业了。
眼看日子快要出头了,谁想到……
因为吕父没有酒驾和违规行驶,这件事被单纯认定为事故,法院吊销了驾照,判了赔钱,工作也因此丢了,为了生计只好开了一家烧烤摊。
一家人又拼又凑,凑齐了大半,本想先把钱还上,却不想那大儿子根本不要,说是存在吕父烧烤摊的账上,自己每来一次就从上面划钱。
很明显,对方不想要钱,要的是吕家一家不得安生。
“爸没用,爸害了你们!”他一边说,一边用拳头砸自己的头,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如雨打凭栏。
“爸!”吕优哭出声,喊叫着扑过去,近乎破音。
再怎么难,日子还是要过。吕父曾想过一了百了以命赔命,却舍不□□弱的妻子和还没长大的女儿,他安抚了吕优,自己独自留下打扫客厅。
夜班,吕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回想着一年前那场车祸。
父亲一直是个很谨慎小心的人,工作日从来滴酒不沾,那天下午也没有极端天气,怎么会撞了人呢?
吕父当时说自己晃了晃神,但那天是趟长途,每次长途之前的晚上,父亲都睡得特别早,按理说精神应该不错才是。
吕优想着,翻了个身,想找耳机听听歌,便伸手在旁边校服的口袋里摸索,耳机没摸着倒是摸到了一张纸。
符纸?咒谁呢?
符纸被她揣在怀里,皱巴巴的,吕优看见它就想起江有苟,本来不算好的心情更加下头,她撇撇嘴,从床上起来想把这糟心玩意扔了。
脚踩到地板的那一刻,吕优听见隔壁父母房间传来一声巨大的重物倒地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悄咪咪地按下门把,迟疑道:“爸?”
开门的那一瞬间,吕优见到了她此生都不会忘记的恐.怖画面。
吕父吕母两个人从地板上爬起来,身形僵硬,双手前举到胸口,一下一下地绕着房间跳。
僵、僵尸?!
“啊——”吕优忍不住放声大叫,腿发软跌坐在地上。
吕家父母像是感受到召唤,纷纷锁定了她,低垂着脑袋向她跳过来。
“别过来,爸!是我啊!妈!”吕优慌乱之中双手往前挡住脸,握在手心的符纸嗡鸣发热。
她闭上眼。
等了很久,家里的动静停下,吕优艰难地睁开眼,吕家父母已经倒地不起,像是昏睡过去,符纸也在一阵红光之后焚毁,只留下一地灰烬。
吕优看着地上的灰,不住地大口喘气,劫后余生般哭出来。
*
江家。
曲棉刚从宗家回来,挎包还没卸下就看见受伤了的江有苟。她吓了一跳,再三确定江有苟真的没事后,才忧心地摸了摸他的头,让他早点休息。
江有苟点点头,一蹦一跳地上楼。
半小时后,江寻和江寇也回来了。江有苟本来都做好了被找麻烦的准备,谁想江寻竟然一反常态地安静,闷头就扎进房间,没有拿下午的事出来大做文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江有苟可不相信他能一下午转了性。
果然。
江寻回了房间,脸上本就勉强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阴郁着神色反锁上门。他从地板底下的暗格中掏出黯淡无光的珠子,周身黑线翻滚。
现在开始装死了?江寻攥紧了珠子,眼神阴鸷,他有的是办法让它开口。
江寻的小动作和心思江有苟一概不知,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连家里的帮佣都能看出来。以至两人一旦同框,众人皆噤若寒蝉,生怕惹了两位少爷不快。
因为腿伤,江有苟第二天踩着早读铃进班,这种明摆着来混日子的纨绔富家子弟老师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有苟翘着脚坐下,优哉游哉的翻开宗无冕的书。
与江有苟想象的出入甚大,宗无冕的书看起来一点儿不像一个学霸该有的。
里面笔记简洁,有些甚至没有笔记,就比如语文老师昨天上的那课文言文,老师写了满满一黑板的板书,到他这儿就划了两根线。
江有苟啧啧两声。
“狗哥,余浩那逼是不是没帮你拿书?”邓鹏探头过来问,“昨天你们走的早,我帮你问了,那逼一会儿说学工部下班了一会儿又说自己有事……他是不是想拖着拖着把这事混过去啊?”
“不知道,”江有苟摇摇头,继续看下一页,“不过他肯定不好意思拖,他的书给宗无冕了,自己上课对着一张桌板不尴尬吗,如果他真这么想,那就拖呗,反正他也拖不过我们。”
“不得不说,宗无冕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这会咬人的狗不叫啊,一出手……”邓鹏点头赞头,说到一半被晋程一肘子戳的及时住口,“我没有骂冕哥是狗的意思哈……”
宁佳正涂指甲油,涂完之后自我欣赏了会儿,才转头跟江有苟说:“你没来的时候,吕优找了你好多次。”
江有苟一愣怔,啊了一声。
“周末出不出来玩?还有两周之后国庆,咱们可以找个地方玩两天。”宁佳趴在手臂上,翘着手指等风干,百无聊赖地问。
“我靠佳哥你过分了啊,我之前三催四请你都不肯挪窝,真是时代在变化,你都会约人了!”邓鹏哀嚎着表示不满,“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晋程附议。
宁佳虽然嫌弃,眼底却包着笑:“知道了,都去呗。”
“周末啊……”江有苟想了想。
“怎么,别告诉我你有事?”邓鹏戳戳他,“别啊狗哥,放假不出来玩就是暴殄天物,一个人呆着多沉闷,而且你想,你要是自己在家待着,那不是要和江寻朝夕相处,你不膈应?”
江有苟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有事,但邓鹏一提起江寻,他当即做了决断:“行!”
“好兄弟!”邓鹏两眼生花。
“聊什么呢!都聊什么呢!”几人刚要商定去哪浪荡,班主任悄无声息地从后门进来,把教案拍在讲台上,“我们这层楼,四个重点班!就我们班,早读声音最小,你们去听听,自己去别人班门听听人家是怎么读书的!上次月考成绩!集体下滑!你们还沾沾自喜,觉得考很好是吧?是,平均分我们是保持了第一,那你们拍拍胸口问问自己那平均分和你关系有多大,要不是宗无冕江寻几个尖子生在上面顶着分,就你们和二班那个零点七的差距,早把第一拱手送给别人了,还能聊得起来呢……”
“你们要再这样,以后早读全都给我站着读!”班主任巡视一圈,意有所指,“尤其是后几排的某些同学啊,自己不要上进没人会逼你们,但不要影响别的同学学习,别忘了,你们的分数也是要算进我们班平均分的!”
全班寂寂无声,等她发完这一通火,下课铃也响了,班里的人该接水的接水,上厕所的上厕所,邓鹏压低了声音捅捅晋程:“我赌一块,老班早上开例会肯定被骂了。”
“可不呢,二班那个马脸不是天天找茬吗……”
江有苟听他们说八卦,神色好奇。
重点班的氛围确实不错,即使是自由活动的下课,学生发出的声音无论聊天还是其他都很轻巧,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女生高调的语气显得尤为突兀。
“真不知道有些人费尽心思进的重点班到底为了什么,二班派来的搅屎棍吧。”曲颖撩了撩头发,眼神没敢看江有苟,话不明说却也知道指的是谁。
“诶!我们就是光明正大走后门进来的,你辛辛苦苦每天学习不敢松懈却还是和我们这样的搅屎棍坐在一个班里,享受一样的教育资源,你气不气?”邓鹏接话。
“你还反以为荣上了,真……”曲颖被他的厚脸皮噎住,一时找不出词。
“曲颖,”宁佳适时地出声,伸出两根手指,“第二次了。”
曲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江有苟刚来那天,她出于针对他的心思,说了那些话,宁佳当时就对她说了句“第一次”她还没想明白什么意思。
现在明白了,这是数着她针对江有苟的次数呢。所谓事不过三,曲颖想起年级里关于宁佳的那些传闻,咬了咬嘴唇。
虽然她话说的难听,但还是表达了重点班大部分人的心声。班主任明摆着一肚子火,若是单纯的早读声音小不足以刺激她连下课都等不到,当堂呲他们一顿,就是这几个人直接撞枪口上,才害的他们……
人类是群体性的动物,排除异己是本能。
在重点班,无论你怎么有钱,成绩差就是原罪。
气氛一时变得很古怪。
“江有苟,”吕优率先打破沉默,“你能跟我出来一下吗?”
“窝草?!”邓鹏瞪大了眼,看看吕优又看看江有苟,“什么情况?”
宁佳也不解。
一起回头的还有刚从办公室回来的宗无冕,眼神耐人寻味又带了点危险。
江有苟估计是出事了,点点头,翘着脚跟她走出了班。从宗无冕身边路过的时候,他眼睛都不带斜一下。
宗无冕沉默着,两秒后不可思议地笑了:“……”
“你……”
“我……”
江有苟和吕优同时开口。
“你先说。”江有苟扬了扬下巴,示意她。
“你知道我要来找你吗?”吕优问他。
“知道,宁佳跟我说了。”
“我家里的事,你昨天给我的那个符纸……”吕优艰涩地开口,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爸妈突然变成僵尸半夜游走,这种事说出来别人只会觉得她疯了。
昨晚吕优在地上坐了好久,确定父母是真的失去意识后,才敢哆嗦着站起来,把他们扶回房间,她吓得几乎一夜没睡。早上起来,父母却又如往常一样,看起来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你家具体出了什么事,但你昨天……”江有苟顿了顿,用比较委婉易懂的方式告诉了吕优她身上缠绕的不属于阳间的玩意。
吕优吓得后背发凉,一时说不出话。
“那怎么办……”她喃喃道,“你能、你能帮帮我吗……”
因为太过无助,她情急之下抓住了江有苟的胳膊。江有苟只穿了短袖校服,裸露的小臂被她抓出红痕。
“啪!”走廊上的铁栏杆被猛拍了一下,整条栏杆传来嗡鸣。
江有苟原本把手搭在上面,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就见宗无冕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隔着五六步的距离里,仿佛才看到他们一样,笑的温和又带点惊讶。
“你们继续。”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江有苟没放心上,点点头,继续看向吕优。
“帮人帮到底,这事我会想办法的……最好还是让我见一见你的父母可以吗?”江有苟问她。
“可以的,”吕优忙不迭点头,“我爸今晚会出摊,你……”
“今天不行,”江有苟摇了摇头,正当吕优以为他要说出什么高深莫测的理由时,他一脸便秘的痛苦,“我昨天的作业还没写完,就你收上去的那张卷子,我还有一道大题。”
吕优:“……”妈的,早知道昨天给他留一张借鉴了。
“做这些事都要小心,我需要一点时间准备材料,而且我的脚也不太方便,等周五吧,放学之后我跟你回去做客。”江有苟询问她,“你没把昨晚的事挑明了问你爸妈吧?”
吕优摇摇头。
“那就好,你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千万记住,这件事,不要和除了我以外的人再提起,尤其是你爸妈,”江有苟顿了顿,“因为现在已经不能确定,他们到底还是不是你的爸妈。”
吕优咬着唇点头。
江有苟还想再嘱咐点什么,栏杆又被拍了一下。
江有苟再蠢都能看出宗无冕多少带点故意:“……您有事吗?”
宗无冕给他看了看自己的腕表:“还有三十秒,上课铃就要响了。”
江有苟:“……”
“先说这么多,晚上放学你要走的时候来找我一趟,我给你拿两张符纸,一张你压在枕头底下一张贴在房间东南角,晚上无论有什么声音,你都躺在床上,别再起来了。”江有苟打了个响指,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宗无冕的肩,拍了拍他,示意劳驾他老人家把自己扶回去。
“江有苟……”吕优整理了下情绪,犹豫地叫住他。
“十五秒。”宗无冕提醒。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吗?”吕优问。
他们毕竟非亲非故,甚至在昨天,吕优还因为对他印象不佳语气有点恶劣。
江有苟晃了下神,说道:“你就当是上辈子结的善缘吧。”
“十秒。”
“知道了知道了,别催了走走走……”江有苟一脸哀怨地看着宗无冕,“你这样弄得我很紧张大哥。”
“就是要你紧张,省的一天不是和这个人聊天就是和那个人聊。”宗无冕淡淡道。
还上辈子?还善缘?下课聊不够放学还要聊?宗无冕在心里哼了一声,看不出来还挺会撩啊。
江有苟一步一瘸地被他搀回位置,桌上的生物书刚好翻到昨天上的那课,他看了一眼,讲的是缺乏各种维生素对人体的危害,随即沉重地叮嘱宗无冕:“回去多吃点维生素b。”
宗无冕:“……”
“狗哥狗哥……”江有苟刚回来还没坐下,邓鹏就在后面疯狂喊他,“吕优刚刚都跟你说什么啊?”
“这么关心她的事?”江有苟眼珠一转,“你不会……”
“我可没有啊,我就……这不同学吗……我关心关心……”邓鹏一脸欲盖弥彰。
“这样啊,”江有苟了然地点点头,“没什么事,就是她打算周五请我去她家吃个饭。”
邓鹏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才来几天就去我小女神家里吃饭了?!”
江有苟无奈:“你想什么,她真找我有事。”
“你和她有什么事是我们不能听的,还是不是兄弟?”邓鹏脖子一梗,“我不管我也要去,我也能帮忙。”
晋程举手:“附议。”
宁佳也来了兴趣,难得加入这俩傻子行列,也举了手:“附议。”
江有苟:“……我问问她,不过话先说前面,你们要来可以,别添乱别乱说话,万一有点突发情况,你们最好也别被吓着了。”
邓鹏此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嗤笑一声鼻孔朝天,话说的掷地有声:“这世界上就没有能吓着我的东西。”
江有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了笑,沉默不语。
一晃到了周五,邓鹏从早上就开始兴奋,难得地在早上第一节课以活人的姿态挺直腰板。
“邓鹏同学今天很上进啊,”物理老师推了推眼镜,“坐的很直,大家多向他学习……不过你还是别看着我笑了,有点瘆得慌。”
晋程在旁边翻了个白眼,对宁佳和江有苟说:“这逼今天连校服外套都换了,装起来了就是说。”
宁佳嫌弃地看他一眼,表示我不理解。
江有苟则是真的不理解。
周五下午两点就放学,因为要提前上课,中午吃饭的时间会大大缩短。江有苟照常和宗无冕一起吃饭,走在路上,宗无冕突然问他:“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安排?”江有苟想了想,“和宁佳他们出去玩?”
宗无冕:“……”
“上次给你那几道题做了吗?”他又问。
“还没,”江有苟有点不好意思,“我不太看得懂,打算回去问问补习老师。”
“要不今晚来我家,我给你讲讲?”宗无冕本来就是象征性一问,毕竟相比起和江寻江寇呆在一起过周末,江有苟肯定更愿意和他一起。
宗无冕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不行,”谁知江有苟摇了摇头,“今天约了宁佳邓鹏他们去吕优家里吃饭,这个情况有点复杂,我一时半会儿……哎哎!”
宗无冕听到一半转身就走。
他真的很久很久没有这种冲动的情绪了。
“你是不是忘了两周之后还有月考?江寻曲颖他们嘲讽你成绩差,你就默认了?真打算等高考之后马上被江爷爷送到国外去随便读个大学吗?”宗无冕停下脚步,声音有点冷。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有苟被他突如其来的生气吓着了,印象里宗无冕就没有对他生过气,相较之下,宗无冕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他反思一下也觉得自己最近好像真的有点冷落他,便伸手去拽他的袖口,“你别生气,这事我可以解释,我们今天真不是去玩的……”
“……真的?”宗无冕被他那双顾盼生姿的眼小心翼翼盯着,顿时心软了,只能堪堪维持着脸面上的不悦,“你怎么证明?”
江有苟试探道:“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
下午,当吕优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五个人时,沉默了会儿,问道:“怎么又多了一个?”
江有苟:“……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