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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 1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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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平楼的后院,王隐是第二次来。第一次是他刻意避开以为能放下的感情,可是分离让人发现,只要动了心,根本不是理智就能放下。
而第二次,是林溦之要放下他了。
眼前这人如上次那般,眉目低垂,神情淡漠而又恍惚,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心里根本没有他。
王隐手心已经隐隐生了潮,仍克制地握着,他怕自己冲动,失控,语气愈加小心:“溦之,你刚说的是真的吗?你要和折旋成亲?”
林溦之沉默着,未答。
“你说话。”
林溦之垂着头,低声道:“是真的。”
“那你爱她吗?”
“爱。”
“你不用骗我!你不爱她,否则你早就和她成亲了。溦之,”王隐抬手握住他的双肩:“是不是我母亲对你说了什么?还是你受不了那些谣言?你再等等我,永昌王的事情查清楚后我就辞官了,我们回甸南,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林溦之肩膀微错,脱离了掌控:“这天下不存在世外桃源,我们永远都活在舆论中。如今……那一场荒唐有人点醒我们,也该结束了。”
“可是你不是说过要和我长相厮守的吗?我都当了真,溦之,我……”王隐语无伦次,声音哽咽:“我不能没有你……这些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因为你来京城,为你们报仇,我活到现在,人生意义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你,你现在告诉我你要成亲,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过下去?”
王隐脸色发白,语言颠三倒四的,反反复复重复的仍是这几句话:“溦之,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一心想和你厮守到老,我这一生几乎都是在为你而活啊!如果你要离开我,让我怎么坚持以后的人生?”
然而林溦之只是低眸说:“对不起……”
“我不要你对不起,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王隐握住了林溦之的手,“那些谩骂都让我来承受,我不怕风言风语,不怕官员不怕帝王,更不怕冒天下大不韪,只要你和我在一起……”
“对不起,我怕。我们的力量再强大,也无法与千百年来的世俗规律对抗。我们跨越不了千百年来的伦理道德,荒唐一阵之后,总归要回到正途中。”
初秋的风舒畅宜人,却吹得王隐手脚冰凉。他每一个字都理解了,它们敲在他心上,心脏又钝又沉。
林溦之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指:“我就是一个普通人,我没有那样的勇气,世俗才让我觉得安全。对不起太平哥,我已经决意成亲了。我……我想回到正常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王隐脸色惨白如纸:“我们之前的关系都是不正常的吗?所以我们的感情就是一场荒唐?”
林溦之的面容像是被冷风吹得太久,僵硬了,不敢哭,也没有表情:“是。”
失落的掌心仍悬在半空,王隐的心却像失重一样往下坠,他无比失望又不甘的语气:“你就是个懦夫!”
“是,”林溦之声如细蚊:“我就是。”
王隐忽然就愤怒了,随际而来的是四面八方的心痛与绝望,更像是嘲讽:“好!你要娶折旋是吗?你若是敢娶,我就杀了她,你若是再娶别人,我就见一个杀一个!”
林溦之闻言:“你疯了!”
“是!我疯了,”王隐双手揪住林溦之的衣襟:“林溦之,我可以无限包容你,什么都可以容忍,但这个不行。如果你管不好你自己,那我就替你管!如果你再敢私下见什么人,我就让她死在你面前!我说到做到!”
林溦之心里在滴血,一把扯开他的手臂,猛地一甩,王隐竟退立不稳,被摔翻在地。然而林溦之没有丝毫心疼:“疯子!”
王隐手掌撑着地板,跌坐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心里好像下了一场雪,凄寒刺骨。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被林溦之这样作践。
“好,我成全你!”王隐抬手朝自己的脸猛扇了一巴掌:“我王隐,若再如此下贱纠缠于你,不得好死!”
林溦之背过了身,不肯看他,定了定,要回身要进屋,王隐还是慌了,怕了。不能这样,林溦之要是走了就彻底失去他了。
他惧怕疼痛,可更害怕失去他。
王隐忍着痛与酸楚站起身,冲上去,从背后抱住林溦之:“不要走溦之,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是我太冲动了,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他说完,又将林溦之轻轻转过来,脸颊贴着脸颊,小心而又轻柔,却感受怀中的人在发抖,连呼吸都是克制的沉重,仿佛被伤害的人是他。
王隐抱着他的动作更加温柔了,仿佛呵护着他的稀世珍宝,抚过他的脸颊,“溦之,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你看,你还带着我送的簪子呢!”
林溦之忽然从头上拔下那支竹玉簪,递给他。
王隐凝滞着,他没有摇头亦没有开口,可眼里和身体都显出退缩。
林溦之不肯对他对视,连开口都不肯,见他不肯接过,手心一摊,那根簪子就这样落下去了。
‘啪’的一声清脆的玉碎声,王隐没敢看,可也能感觉到碎玉洴溅成细碎的玉渣。
这一瞬间,他仿佛被抽掉了筋骨,空有其形,魂魄尽失。
默立了很久,还是弯下身,将碎成两段的玉簪捡起来,怕沾染了灰尘,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还微笑道:“我再给你送一支。”
这么近的距离,林溦之凝视着他,仿佛对着一个疯子一样令人崩溃。
他一把抓过王隐手心的断簪,使尽全力朝地面远远掷去,王隐慌忙跟着看去,却是夜浓如墨,落地无声,已不知落到哪去了。
“王隐,”林溦之后退一步:“你不必存着什么幻想,我说结束就是结束了,犹如这玉簪一般,断了就是断了,我们再无可能。”
王隐收回眸,深望着林溦之,不可置信地、眼睁睁地看着他,真的看不懂。他没有办法相信眼前人怎么这般绝情?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王隐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失控,颤声道:“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哪里对不起你?如果你不曾对我说过那样的誓言,我也不会信以为真,如果你不曾喜欢我,从一开始就可以拒绝我。你让我陷得那么深,现在却……”
王隐站立不稳,泣不成声:“现在却……”
“王太平!闹够了没有!”王夫人也下了楼找到后院,满脸愠怒地扯开他,斥道:“自己不加检点还一直纠缠别人,立即给我滚回去,跪到你爹的牌位面前,让他看看你这副样子!”
王隐仍是凄望着林溦之:“溦之,是我一直在纠缠你吗?你不曾喜欢过我吗?”
突然‘啪’的一声,王夫人狠狠地扇了王隐一巴掌:“滚,立即给我滚回祠堂跪着!”
这一巴掌明明打到了王隐的脸上,却疼的林溦之快死去了。他看着王隐红肿的脸,那样凄楚又绝望的眼神望着他,他真的什么都不愿想,不愿顾,拉着王隐逃,拼命地跑,逃离这个面目可憎的世间,逃到无人的地方——
可是这一场私奔只敢在林溦之脑中上演。他敢与全世界作对,却不敢反抗王夫人。
林溦之缓慢垂下了首,不敢再看王隐的眼眸。
王隐最终没能等来他的回答,更没能看到,林溦之在他们走后,对着自己的脸也狠狠扇了一掌,发疯似的去找那支断裂的竹玉簪。心已经痛到难以自持,只能跌跌撞撞地伏在地面翻找,满脸都是泪水,口中还一直念着:“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对不起你……”
月隐星沉,灯烛渐渐燃尽。
王隐久久地默跪在王氏祠堂,好似不知疲倦般跪了一夜,仍身姿端正,眸光幽邃,只是泪痕已在脸上僵硬了。
身后缓缓传来了脚步声,这声音王隐太熟悉了,这是生他养育他的人,是他必须依从绝对不能反抗的人。
孝字当头千年的文化,谁都无法违背,他背上的骂名已经够多了。
身旁落下了一片阴影,王夫人走上前来,朝香炉上了三炷香,又静看了一会才对跪地的人道:“起来吧!”
王隐膝腿早已经僵到麻木,根本无法动弹,他只得先以手撑地,缓慢地抬起一条腿,定了一会才抬起另一条,再以手掌力道撑着贡案,才缓慢地站了起来。
一举一动都看在王夫人眼里,是自己的儿子,又怎么不心疼,可是声音依旧不能软下来:“知错了吗?”
王隐静默片刻,道:“儿子做错了什么?”
“你!”仿若跪地一夜的人是王夫人,她险起站立不稳:“你就是个逆子!”
王隐伸手要去扶住母亲,好在杜容已经走上前来接住了王夫人。
王隐后退一步,与母亲对视:“母亲,我是一个人,一个真实的人,我有自己的感情,二十岁时被迫选择,如今三十岁,依然被逼迫,我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做错了什么?”
这一声质问也激得王夫人恼怒不已:“你觉得是我在逼迫你?王太平,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当初你要为方林两家报仇,无心其他,我便一直等你做完你想做的事,从不约束你,与你同龄都哪一个不是子女成双?如今一切完结你却要跟男人在一起?还说我强迫你?质问我错在哪里?好,我告诉你,无子之过是其一!仗势欺压羞辱女子是其二!纠缠男人,败坏名声是其三!”
“母亲,那不是纠缠,林溦之……曾视我为终生,我亦如此。”
王夫人本就一夜未眠,头脑昏沉,此时更是耐着性子与他说教,她强撑着一口气:“那你们的爱是对的吗?如果是,为什么整个京城都在嘲笑你?鄙夷你?”
“祖宗之法,乾纲之仪,从小刻在你脑子里的诗书典籍,是让你拿来约束规范你自己的,可是你都在做什么?”王夫人满眼失望:“你要以为我不知道,自从朝廷没有你的敌手之后,你更加专横跋扈,盛气凌人,已经有人在弹劾你了……”
天快亮了,牌位上铺着烛火的残光,落在王隐眼底晦暗不明。
王夫人缓慢地抬了步,朝外走去:“王太平,天变地变道义不变,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祖宗之法,公理之道。你丢了它,还来问你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