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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   贾六金半边脸浸在血污中,半边脸灰白如土。一个常年在刀尖行走的人怎会料不到结局?否则也不会把家人藏在如此隐蔽的地方。
      他的依附向着生,也连着死,可他无能为力。只是恨命,恨这一生都挣脱不掉的镣铐,所以拼了命地给子女铺一条光明坦途。

      他声如蚊蚋,“你想要怎样?”

      “把你和你主子之间的账册交出来。”

      贾六金再次挣扎着要起身,可是独掌难撑,只在地上蠕动了两下:“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要见宁玉,我要知道我的孩子怎么样了。还有你背后有谁,你们有什么目的,否则我凭什么相信你?”

      “如今你还有选择吗?”

      贾六金在血泊中再次冷笑,他觉得自己的手已经麻木到凝固了。“我可以选择死,我们谁也不能得偿所愿。”

      夜已深沉,咸腻的血腥气充斥在林溦之鼻息,他闭上了眼,忍受着这一场缓慢的刑罚,仿佛躺在地上的人是他,他已经觉得很累很倦很想快点结束这一切。

      半晌才道:“把他夫人带上来。”

      没一会儿,一个女人缩着身体,哆哆嗦嗦而入,一看见血泊中的贾六金,立即扑上去把他扶了起来,她的眼泪如屋檐下坠落的大雨,肆意急流,一边啼哭一边拿袖子擦拭贾六金脸上的血迹。

      “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衣襟很快被泪水濡湿了,想握起贾六金的那只断手,又怕弄疼了他,只是无助地哭道:“还疼吗?没事吧?没事吧……”

      贾六金气若游丝,尽力扯着唇笑:“没事,死不了,孩子呢?”

      宁玉在泪水里安慰他:“孩子很好……阿朝今天一天都活泼着呢!吵着要见爹爹。放心,还有一个大夫也在这里。”

      贾六金在她怀中点了点头。

      宁玉转眸,双目通红望向林溦之,“求你放过我们家爷吧!你还要什么?你要的账本我不是都已经给你了吗?这里真的没有那些东西了。”

      随着她的动作,贾六金已凝固的血又丝丝渗了出来,搅动起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林溦之仍闭着眼,又默了一会儿才抬手,两个侍从立即将这个女人拉下去,她挣扎着哭喊:“我不走!公子我求求你,让我照顾我们家六爷,孩子不都在你手里吗?我们跑不了,人也都被你关起来了,没人能去出去报信……”

      她护着贾六金,仍想以头触地,“我求求你,让大夫过来帮他包扎一下吧!要不然他会死的……”

      眼前的情深意重林溦之无动于衷,他只是闭着眼假寐。那个女人还是被扯了下去。

      贾六金又倒在了地上,喘息间如同一只负重的老牛,他单手撑着地面,缓慢地挪动到桌腿边沿依靠着,像是思索,又像是在憩息,许久才开口:“我没有查明你的底细,落在你手里我认栽。你想要我的账册,我只能告诉你,不在这里,搜也没有用。”

      “你应该已经查到,我的上头是周运,这人非常谨慎,手下又不止我一个庄子,我只帮他放货收息管铺子,还有就是有人来求个一官半职时引荐给他。我知道周运那么多东西,若是把我知道都泄露给你,他必然也不会放过我。我可以死,但是我要保证我家人的安全。”

      贾六金偏过头,灼灼地望着他,“你想要那些东西,我知道藏在哪,但是我不信任你,你的身份也护不了我家人的安全,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谁,你的主子是谁,值不值得托付。”

      长久泡在血腥里,林溦之已经有些眩晕,他神情淡漠,直言道:“我背后没有任何人,只有一个官场的朋友要查你们,恰巧你撞上来了。”

      “你可知周运是什么人,他——”

      “不用你提醒,”林溦之截断他的声音:“查的就是郭得旗,无论他是哪一党,是谁的狗!”

      贾六金因为失血脸色略显苍白,他垂着手,一动不动,默了许久,“是谁要查?你官场的朋友是谁?怎么保证我家人的安全?我要见他,见了他我才能相信你的话。”

      “见了他你就认识他吗?”

      贾六金一怔,“你的意思……是宫里的人?你是太子的人?还是谁……除非你的主子是权相皇子,否则根本动不了他们。”

      林溦之冷笑:“看来你已经把自己划为了奇王党。”

      贾六金收回目光,“绕了半天你什么都没有说,我没有办法信任。我夫人孩子都在你手里,还有我城郊老少一家,此时我不说,周运也不会贸然下手,你想让我出卖他,必然要拿出同样的诚意,可是你的言辞屡屡都是避重就轻,绕来绕出说不出真正的信息,你这种刁钻狡诈的小人我没办法信任。”

      林溦之霍然站起身,再无耐心:“把他拖回吴府,关入地牢!”

      贾六金歪在地面沉声喊道:“你要是敢杀我妻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夜幕低垂,宋乘星拖了人离开,留下几个人清理血迹,宋乘风和林溦之却进了另一处小院。侍卫推开门,惊晃了灯影,满屋子的老少幼儿,一见了来人都瑟瑟发抖。

      一时间,空气凝重,人心惶惶。

      林溦之本面目温纯,可这些年在人心险恶的鬼蜮中摸爬,让他也不自觉地揉成了冰冷狡诈的性子,连面容也跟带上层层伪饰,他已经难以剥离这张阴冷的面具。纵然他极力掩饰,可沉下来的样子无不显示着他冷面杀神的本性。

      他俯瞰着这些弱小,最终将目光钉在宁玉夫人脸上,宁玉壮着胆子逼近了一步,抓住他的衣摆:“我家六爷怎么样了?”

      林溦之冷恻恻地睨着她,她微微一抖,收了手指。

      “他怎样,取决于你。”宋乘风接道。

      宁玉含着泪:“我?要我怎么做?”

      林溦之转了身,走到门口,雨夜的清寒如同密集的网捕到人身上,雨还在滴答,可听在他心里,却犹如桌沿下不断滴落的血滴。

      宋乘风继续对地上的女人道:“明天若是有人来搜查询问,你要怎么答?”

      “我……”宁玉踌躇。

      “你只能答贾六金看过你们后又折回去了,他之后做了什么,拿着什么,你一概不知。除此之外,无人到访。”宋乘风目光凉薄:“还有,你的母亲女儿我们会暂时帮你们照看。”

      “不!”宁玉哽咽反驳:“我求你们,不要带走他们,我女儿还小,母亲身体也不好,她们怕是受不住,你们已经关了六爷,我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我绝对不会说错一句的。”

      她本就生得娇美,此时泪沁在眼眶显得眼眸更加涳濛潋滟,她哭求着说:“我……能做到……”仿佛是眼睛在说话。

      可是已经有人去抓蜷在床角的老人,老人脸上的泪水都横到了皱纹里,有人去抓她,她只是打着颤默声不语,幼子已经被惊醒,哭声,哀求声灌满屋子。

      宋乘风星等人充耳不闻,他指向一旁伫立的四位婢女,对宁玉夫人道:“这是我们府中最得力的丫鬟,近日由她们服侍你们,你们暂时就不用出门了。”

      宁玉站起身要跟上几人,却被丫鬟拉住,她厉声道:“你们抓了六爷还不够吗?”

      宋乘风回头:“抓了他才是你们的生。放心,只要你不妄动,你的母亲和女儿必定会安然无恙。”

      第二批人也出了宁玉园的后门,一老一小被塞上马车,林溦之却走上了另一条路,宋乘风见主子脸色不对,拿了伞跟上他,关切地问:“公子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受了寒?”

      “无事,”林溦之摇头:“你带着他们回去吧!还有贾六金,让大夫给他止住血,不能死了。”

      “那你不回去吗?”

      “我随意走一走,”林溦之目无着落:“吴叔那里备了银子,给今晚的兄弟们分了,最近辛苦了那么久,让他们都回去好好休息。”

      他转了身,宋乘风望着他单薄的背影,犹如一弯清瘦的月牙,他忽然有深深的心疼。加快几步走到他身边,将手中的伞递给他,“公子别着凉了。”

      林溦之接了伞,转过身,孑然一人走进茫茫雨幕。他不知道往哪里走,只是想由着这潮湿的雨,冲洗掉身上的血腥气。

      雨气中的湿寒无孔不入,雨打石板声声断断,他的心仿佛都被雨声搅碎了,胸口中仍有一丝反胃的呕吐感。他极度地厌恶血腥,可又仿佛是自虐一般,越是厌恶,越强迫自己去面对。永远记得第一次用残忍的手段杀掉的那个人。

      那时他还没有足够的谨慎,给人性还留着淳厚与诚挚。那人原是得仙楼的原主,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为人精明且凶残,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再天真也会留着一分心眼。
      可几次相谈的和善竟让林溦之信以为真,待交付银两商契时,他饮的那杯酒被下了药,他饮的很少,可药量太重,他在昏沉中被人剥了衣服,反抗都显得滑稽可笑。
      院外还守着宋乘风,他想扑腾出动静,可使不上力,也叫不出声,只能踉跄着步子扑倒床边的烛台,帷幔都起了火,门窗从外被挑开,他奔出房门扶着廊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救火的水桶被他拦下,直接将水倒在自己头顶,清醒的那一刻他的暴虐一泄而出,竟然敢动他!
      竟然敢这样对他!
      他要杀了他!

      他让宋乘风抓着那人丢在一处废弃的民巷沟里,绑上手脚也堵上了嘴,拔出剑,下手又快又狠,从切齿腐心的盛愤,到最后又轻又薄的折磨,直到削烂的骨肉渗出白骨,林溦之才停手。

      那人的哀求与呜咽都化成了一摊血水,血流满废沟,腐臭与血腥混在一起,比今日更加恶心。
      他呼吸里呵出的气都是血腥味,胃里翻江倒海,丢了剑,蹒跚着步子漫无目的,走得无力又缓慢,到最后忍不住撑着墙呕吐起来,可胃里没东西,涌出来的只有一阵一阵的酸水。

      心里的悲痛与凄苦在这暗夜中都败露出来,他撑着墙,泣不成声。

      林溦之记得那夜也是哭过之后,不知怎么走到了王隐的府邸,他伫立在夜色中,望着那飞檐雕甍,心想,如果他此时恰巧出现,如果与同僚宴饮回府,如果他能见到他,一定不顾一切扑到他怀中放声痛哭。哪怕他不认得他,哪怕他会推开他,他也要紧紧抱着那人不肯松手。

      可是没有。已经丑时了,夜幕漫漫,天地岑寂,此时除了他,怕是无人不在安睡。

      他曾多次来此,在思念深重时,在孤夜难眠时,也如现在这般静静地望着这紧闭的府门。
      最初王府只是一栋宏大的官宅,拜相之后离皇宫越来越近,府邸也变得更加严谨恢宏,而他也来得越来越少。
      他已经不再希冀见到王隐,更害怕见到他。除了升平楼那远远的一瞥,他没有任何奢求。

      可是如今这人的靠近,他的思念没有减缓,反而更加深沉。他陷在一个死局里,无论哪条路,都不是出路。

      林溦之无力地撑着伞,回身走进黑沉沉的夜,前路一片黑暗,犹如他的绝望。

      雨还在缠绵地下着。

      “溦之?”前方有熟悉的声音袭来:“溦之!”

      急沓的脚步朝向他,林溦之惊慌地眺眼,看见王隐和侍卫刘丰明。

      他僵在原地,他本是个警醒的人,可今夜的心思太过沉重,竟然忘了留意四周的声响,想躲时已经来不及,王隐已经走到他面前,望着他的脸颊,抚摸他的脸,“你脸色怎么白?怎么回事?”又握住他撑伞的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王隐搓着他的手,又把外袍脱下来披到了他身上,两人身体贴近时,王隐感受到他不同的气息,有微微的迟钝,也只是那一瞬,他那独属于林溦之的温柔又溢了出来,他语调轻柔:“你怎么在这里?”

      林溦之尽力扯出笑,“你怎么现在才回府?”

      “我……”王隐欲言又止,他望着林溦之,这般失魂落魄,必然是知道了圣上见折旋的事。

      王隐发觉这个问题自己无法解决,只好道:“朝中最近事多,贾六金的案子,还有翻看朝中人员的履历,想培养一些自己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隐从他手中接过伞,又绕回刚才的问题。

      “我这种逍遥的小鱼小虾游戏人间,游到哪算哪,怎么就不能在这里?”

      “那你游到这是来见我吗?”

      林溦之含笑道:“是啊!”

      “找我有事?”王隐伸指挠了下他的下颚:“还是……想我了?”

      “嗯……”林溦之丢了那副失魂落魄,“你猜。”

      “想我了!”

      林溦之唇角轻扬,“是啊!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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