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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第 9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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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林溦之按紧了腰间的剑,双眸紧紧地盯着他。
“你!你们是京里的人?”
“京里再不派人下来,你们都要反了天了!”王隐脸上的笑消减了下去:“先把刘丰明放出来!”
他说得沉静且不容反抗:“关押圣上亲封的将军,到时僭越不敬的罪名定到你头上,数罪并罚,你性命难保,再难翻身!”
夜已深沉,关不住的风雨从窗缝挤了进来,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
胡中正抬步朝王隐走近了一步,微一躬身朝他拱手,才朝门外走去。
屏风内的两人只听见他对外面的看守低语几句,没过片刻,刘丰明被两个护卫押上来了。
刘丰明双唇干裂,身体虚浮,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这几天也不好过,看守的人只给他递一点水,没有给一口饭吃。
最重要的,这突然的抓捕他没有任何准备,来不及通知主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更担心主子的安危。
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耻辱,摧残得心神恍惚,羞愤难当。
如今乍然见到主子平安无事,喉间微微颤抖,眼角眉梢终于松弛了下来。
王隐已经走上前来,可刘丰明仍无法行礼,他双手被粗绳反绑在后背。
胡中正朝护卫低斥:“还不快松绑!”
刘丰明的手腕已经有几道深深的淤紫,松了捆绳后,他习惯性地活动了两下筋骨,就朝王隐伏跽跪叩:“未能完成任务,还要劳烦主子搭救,我有辱使命,请主子责罚!”
王隐双目也红了,把他扶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先起来吃点东西吧!”
“主子……”
林溦之已经把人扶着坐下了,亲自给他斟茶夹菜。
胡中正看着这一幕越来越心慌,他不知眼前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三人。
王隐眼里没什么温度,沉吟半晌,才从怀中拿出了一张敕牒,迎向胡中正疑惑的目光,递过去:“门下侍中臣王隐,奉圣命来调查丹阳私屯暗军一事。”
胡中正躬身接过,才刚刚打开,只瞥一眼,听见这句双手竟颤抖起来,立即将敕牒高举,如刘丰明那般跪叩:“下官恭迎左相!不知左相突然察访,我有失恭迎礼节,望——”
王隐摆摆手:“起身,说正事!”
然而胡中正再次跪拜:“请左相为赵太守申冤,救丹阳百姓于水火!”
众人闻声忽然都对视了一眼,王隐眸光在烛火里沉浮:“胡将军请起身,仔细说清楚!”
夜风游荡,吹得烛花曳曳微摇,噼啪爆闪。
胡中正站起身,回到座位上仍眉头深蹙,紧抿唇线,目光也一分一分地深沉下去了,斟酌许久才开口:“左相智慧过人,大部分如左相所言,我所赵太守相识多年,受他提携恩惠,又怎会昏聩到因为一个女人让全城人耻笑。”
“约是六年前,赵太守入京城拜贺新年,不知怎么二皇子奇王忽然邀请他宴饮,此后如同得了奇王的垂青一般,得了很多赏赐,回到丹阳后也更加书信往来,频繁地拉拢他。赵太守起先还感恩戴德,以为得了明主赏识,直到第二年,奇王才露出真面目……”
“第二年春日,奇王下令要赵太守招两千精兵,不编入府军制,不受朝廷供奉,只是安置在丹阳,当时赵太守不敢多问,只是想募人很简单,反正是奇王自己花钱养着。结果此后每年都有募兵,越来越多的人,虽然不编入军籍,可一旦查出这些超过限制的人数,就是豢养刺客,意图谋反的死罪。赵太守每日担惊受怕,却又不敢揭发,这些年他不得不收着奇王的好处,奇王又拿着他受贿以及拿他家人的性命要挟他……”
“没有想过破釜沉舟彻底揭发吗?”林溦之问:“谋反可是灭族的罪,贪黩只是罢官而已。”
胡中正叹了一口气,抬手覆灭了他身侧的烛火道:“想过,也做过。赵太守曾找人假扮乞丐平民去京城揭发二皇子,可是那时他才发现,原来身边早已经安插了眼线,有的人才出城就被跟踪杀害,有一个好不容易蒙混出城,可是京城内奇王党羽众多,又有右相把持朝政为他撑腰,罪证根本递不上去,也就是因为这些赵太守才……”
小厢内的灯烛微晃在胡中正的眼睛里,映得他眼圈湿红。一个正值壮年,八面威风的大将军,在这一刻,露出了深深的沧桑无力的神色。
“太守自知性命难保,在那之前就谋划好让我前任将军提前休致,把我提了上来,一年后,我们导演了那出抢女人的戏,保住了我的军权,又让我彻底撇开屯军之事。”
胡中正又抹了下眼角:“太守的死自然也不是意外,去年秋时他的府邸完全被把控监视,饭菜也断断续续一直被下了药,他虽发现异常,却无能为力,因为他不反抗才是家人的活路。腊月二十的雪夜,他吃过晚饭,下人搀扶他回去时,忽然被狠狠推了一把,也就是那一夜,他再也没有醒来……”
王隐握紧了拳,神色阴郁:“这些,你可有证据?”
“有,有太守的亲笔血书,还有奇王让他募兵的信件。”胡中正手指在隐隐颤抖,“但是我今日没有带过来,明日夜里我必交给左相,请左相一定呈交圣上,为我主子报仇!”
王隐道:“我先想办法调韩庆初入京,待他离开后你再把证据交由我。还有,你手下一共有多少人?”
“城防加巡军共一万一千人。”
“城北囤军你可知有多少人?”
胡中正估算了一下:“约八千人。”
“八千人?”王隐无意识地点了下头:“你可知晓他们招来那些人的用途?”
“就是豢养的刺客。”胡中正道:“为了套取证据,太守曾让我在找了几个贫苦人家的孤儿混了进去,里面训练比军营繁苦许多,如今只留下来三个人。那些人会经常去执行一些秘密任何,也就是刺杀朝廷命官,凡是弹劾或得罪李党及奇王党的人,都是由他们守在半路截杀……”
‘啪’地一震响,王隐竟愤然地拍桌!
几人具是一惊,看见王隐拳头紧紧握起,手背暴出一道道青筋:“那么多清正名流,仅仅是提个谏言就被他们罢黜戕害,赶尽杀绝!”
“胡将军。”王隐目光如炬,直视胡中正:“我是这般打算,待韩庆初入京后,我们趁机杀进城北训练营,剿除拘禁他们所有人,勿使一人狗急逃窜。所以这几日会有一场恶仗,还请胡将军提早准备……”
王隐当夜连写了三封奏书,一模一样的内容,为了以防不测,一封发给徐广思,一封发给刘昕,一封发给岳霖。
可真正要送出城时,发现果然如胡中正说所,丹阳这个地方进来容易出去难,尤其是无户籍乞丐和探亲平民。
好在他们的人扮成了赵子源的商队,每月固定日期的商品买进,理由充足,无人敢阻拦。
为掩人耳目,这几日刘丰明继续留在军营,胡中正继续做一个贪恋美色的将军。
然而王隐没想到,他的三道暗令才发出去几天,宫里却出事了。
与韩庆初调令回京齐发的信件中,还有一封是急迢王隐回京的暗令。
自古遵从祖制礼法,每年三月都要进行春猎。
这些不可违逆的规矩,一来是考验皇子贵戚的骑射才能,给他们立身扬名的契机;二是为朝堂招揽人才;三更是天子彰显皇权恩泽的好机会,猎场上所狩猎物按品级赏赐给那些权臣,体谅他们忠君爱国,也以猎物暗示警省。
表面一场寻常的狩猎,其实尽是明争暗斗的权力角逐。
可是因今年圣体违豫,一直推迟到五月,已有言官上奏今年春猎取消。
皇帝却不这样想。
六皇子玄鹤从云州回来后,因顶撞圣上一直被关在宫中,只有一次偷溜出宫去王隐府邸,得知他早已不在京城后,从此再无心思出门,每日都怏怏的,如同害了相思病。
偶尔蒋茂行去探望他,两人闲谈诗书词画,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闲云野鹤的日子。
可是圣上却坐不住了,虽然玄鹤的立功谈闻被压了下来,圣上却想亲眼看看这个孩子的实力,更想借此机会将他放出来,狩猎之后为他选亲封殿。
本是考核六皇子,太子却这场狩猎中出事了。
时值五月,春夏交替,春雨连绵,太子本就体弱多病,又因这几日连夜起雨,他晚宴时又饮了酒,一时不慎,在冷热交叠间发了热,断断续续的好几天,直到初九这日狩猎正式开始,依然体寒畏冷,但又不敢以身体为由向父皇请辞。
他身边有虎视眈眈一心立功的二弟奇王,还有蠢蠢欲动的姜贵妃为七皇子谋出路,就是顶着风刀霜剑也要参加。
太子本就打算好,让随行的护卫帮他猎好,由他呈献父皇。
他们这一行共二十人,有两个侍从保护太子,其余人在林中结网设限,布置陷阱。
来往的人群和马蹄在林肆意咆哮,惊得林中群鸟纷飞,兔鼠惊慌奔逃。
太子闲来无事,攥着缰绳在林道闲踏步,无意间瞥见侧方跑过来一对野兔,雌雄一起,一黑一白,他一时技痒,拉弓上弦,弩箭未发,却被警觉的兔吓跑。
林草深茂,双兔在草间隐隐簌动,太子不免生了斗志,驾马追了两步,也正是这策马的两步,贴身侍卫还没跟上,一个猝不及防太子身后突然飞出两支凌厉的羽箭,镞矢携力,犹如雷霆威势,一支擦破太子肩头,另一支直中太子后心。
身体被刺穿的剧痛让太子发出尖锐的叫声,登时滚落下马,整个右肩已是鲜血淋漓。
“太子!太子!”所有的护卫惊呼奔了过去……
一场狩猎匆匆结束。
当晚所有太医全守在太子府,好在那一箭因力道偏斜没有射入太子心口,箭头取出,却血流不止。
太子命悬一线,一直昏迷不醒。
此事交由大理寺审理。
射箭之人的身份也很快核实,不过是前朝骁卫大将军的孙子,家族早已经落没,不知怎么就在这次狩猎名单上,在其他世家子的怂恿下,他刻意去露了手双箭齐发,结果怎么也没想到,前方忽然窜出太子……
可是这人知晓自己射杀的是太子时,竟然偷偷策马狂奔了。
御林军搜了一夜,最后在林中搜到他时,他已经用一条麻绳挂在树上勒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