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与》桑间唤雨

1、一、

　　一、

　　《让开，我要砍了那两个男人》by桑间唤雨

　　-2025.10.20

　　你的养父给你起了一个难以启齿的名字。

　　“贱女。”

　　自你的养母把被人丢在路边的你捡来后，他时常会因你的存在愤愤不平，今日抱怨你做的活计太少，明日抱怨你吃的食物太多，后天又抱怨你起的竟然比鸡还晚。

　　他是极为厌恶你的存在的，每天起床后只想把你淹死了才好，若不是你的养母死死拽着他的大腿不放，挨了数顿毒打之后留下了你，你也不会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每每看着养母遍体鳞伤地趴在床上时，你总忍不住抹眼泪。

　　养母看不得你悲伤的模样，轻轻抚摸着你的头，告诉你，我们的小荇与不要哭，阿娘攒钱给你买糖葫芦吃。

　　荇与是养母刘识月给你起的名字，她家中曾经营过一家米糕店，她有幸读过几年书，后来米糕店因经营不善关了门，她被迫嫁给彩礼钱出得最为阔绰的你的养父。

　　他们曾经蜜里调油生活过一段时日。

　　那时候，你的养母尚且年轻貌美，待人温顺，你的养父很是宠爱她，为她买来糕点店热腾腾的米糕、市面上最流行的胭脂，亦曾为她采来尚沾着晨露的荷花，只因她的一句喜欢。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枕石巷巷尾有一户姓沈的人家，里头住着一个跛脚的老光棍，快四十岁的年纪却已死过两任妻子，皆是被他打死的。

　　沈瘸子曾经觊觎刘识月的美貌，找了媒人到刘家上门提亲，但最终刘识月的爹娘将刘识月嫁给彩礼钱出得更高的你的养父。

　　为此，沈瘸子怀恨在心，在你养父与刘识月成亲后，他偷偷上门寻了刘识月两次，想要用些银钱将她打发，让他近她的身。

　　你的养母自然拒绝了。

　　但沈瘸子转头告诉了你养父，添油加醋地讲你的养母在他床上叫得有多浪|荡。

　　刘识月还未来得及解释，被遭了丈夫的一阵毒打。

　　此后，丈夫被沈瘸子带着一起沾上了赌瘾，家中的积蓄被他拿出去挥霍个空，每当输了钱，他便把所有的愤懑和不满一同发泄到刘识月的身上。

　　刘识月偶尔会对着你念叨，讲她从前与夫婿的甜蜜过往。

　　末了，总要补充一句。

　　“荇与，从前他不会对我拳打脚踢，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了，变得面目全非，我几乎都认不出这个人是否还是从前爱我的夫婿。但我又觉得，或许这便是他本来的模样。”

　　每每说到这句时，刘识月便会忍不住抽泣。

　　你站在一旁，无措地为她抹去眼泪，语无伦次地劝慰道：“娘，我日后一定好好努力，无论是到大户人家做丫鬟，还是跟酒楼里的师傅学端盘子，总之，我一定会赚钱让您过上好日子的。”

　　刘识月没应，叹了声气：“你还小，还没长到和我那么高，不用早早背上养家的担子。娘无需你为我做牛做马，你只需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彼时你生得瘦小，像豆芽菜一样，随意一阵风好似都能把你吹倒。

　　但你想，只要有娘陪你便足够了。

　　可是你还未过完十四岁生辰，你的赌鬼养父便要将你卖到城东一户还算富庶的人家冲喜。

　　他洋洋自得地数着银票，未将目光给予你和你的养母分毫。

　　你的养母刹那间落下泪来，她跪下来，磕着头，求他不要把你卖出去。

　　也许是收了银钱，你的养父竟不同往日一样暴戾地对她施以拳打脚踢，而是走到她身边，用银票使劲儿地拍了拍她的脸，羞辱般清脆的声音让你的养母泪水流得更加汹涌。

　　“你忘记了？当初是你说，养着这么一个玩意儿，到她长大时嫁出去，便能卖出一份好价钱。如今她都十四了，吃了我们家那么多东西，是她该好好回报、孝敬我的时候了。”

　　你的养父哼着歌离开，约摸又去赌坊了。

　　刘识月被你扶起来，她伸手摸摸你那稚气未脱的脸：“荇与别怕，我去求我爹娘，他们从前最疼我了。我让你的表哥把你迎进门，这样你便不用冲那劳什子的喜。”

　　你担忧地给她渗着血的额头上药：“娘，我不怕，您别去求他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养母从她爹娘家回来后，总要哭一场的具体原因，但你知道，那儿本就是块让她伤心的地。

　　就连被你养父暴打，他们也只是轻飘飘地用一句“你把家里那个赔钱货扔了，重新生一个男孩拴住他的心就好了。”，又或是说“天下哪个女人不挨打呢，忍一忍就过去了，多大点事。”

　　但你的养母仍旧去了，她带着一身伤去，又带着脸上一个鲜红掌掴印回到家。

　　她抱着你，没有哭，只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荇与，娘没用，娘对不住你。”

　　快要嫁出去的前一个晚上，刘识月破天荒地露出笑来：“荇与，我跟人打听好了。你即将嫁过去的那户人家，听说婆母和公爹都是性子温和之人，且你未来的夫君也生得一表人才，未来极有可能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呢!你过去便是享福的份儿。”

　　你因为养母的话，心中竟也生出几分期待：“娘，待我安顿好，一定将您一块儿接过去享福。”

　　养母为你梳顺长发：“哪有母亲跟着女儿一块儿住到夫家的道理呢？只要你过得幸福，娘便高兴了。”

　　你也为自己孩子气的发言笑了。

　　但你还是打定主意，一定要将养母接出狼窝。

　　锣鼓喧天，放眼望去皆是红色，你被迎进喜轿，和你的养母告别。

　　这时你们尚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期盼，全然不知，这是你们母女俩最后一次见面。

　　新婚夜里，你连你的夫君一次面也没见着，只和喜床上的公鸡四目相对，就这么和它大眼瞪小眼，你很快因疲累仰头倒在喜床上。

　　第二日你醒来，慌里慌张地想起要起身给婆母敬茶，顺带探望你那病榻上的公公时，推开门，便听一阵喧哗声。

　　你似乎隐约听见一声“老爷吐血了”，跟着众人的方向进入某个房屋里。

　　床上苍白着脸的那人应当就是你的公爹，仆从正为他擦掉唇角留下的血迹。

　　而他床榻前站得最近的应当就是你的婆母和夫君了。

　　如你的养母所说的那样，你的公爹和婆母皆生得一副和善模样，而你的夫君气质儒雅，长得比你曾见过的贵人还要好看。

　　见你来，你的公爹让你走近一些。

　　“你便是……”

　　你小声道：“公爹您可以叫我荇与。”

　　带着打量色彩的眼神落至你的身上，你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但又不知为何如此。

　　你的公爹“嗯”了一声，其实他根本便不在意你的名字。

　　“你此后要与耀祖好好过日子，今晚便圆房吧，最好明年你便能生下一个男孩。”

　　离开家时，你的养母曾经教过你床笫之事，是以你并不是什么也不懂，含羞带怯地乖乖应了下来。

　　期间，你自然没有看到你的新婚丈夫眼中逐渐积聚起来的厌恶之色，也没有看到你的婆母偷偷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再生事端。

　　总之，你那时候只一心讨好他们，便是让你下刀山火海，你也会干脆地应下。

　　只是到晚上时，你的丈夫并不是那么配合。

　　等到婆母一离开，他睨视坐在床上的你，一字一顿道：“听说，你是赌鬼家的女儿？不对，是那个红杏出墙的女人从外边捡来的破烂货？总之，你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肖想其他不属于你的位置。”

　　你脸色一白，下意识地道：“可是，婆母让我们圆房……”

　　“圆房？”宋耀祖听了，只觉得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你配吗？”

　　你不知为何他如此厌恶你，小心翼翼斟酌着开口：“夫君，可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对？”

　　他没有回答你，转身离去了。

　　你心惊胆战一夜，天大亮后，捧着洁白的元帕到婆母面前时，还未说些什么，她已摔了茶盏，滚烫的茶水落到你的手背上，你被烫得一个激灵。

　　“我昨天说什么了，让你牢牢抓住他的心，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你这个月必须求着他上你的床榻!”

　　你战战兢兢地应了声是。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好过，你并非像养母所描绘的那样过得幸福圆满，很长一段时日都活在宋家人的冷嘲热讽中。

　　一个月之后，你仍然没有达到宋母的要求，而宋父的病情更重了。

　　于是她迁怒于你，从此打骂罚跪都是常有的事，往后你还要连着做丫鬟的活计，吃饭睡觉都在下人房里。

　　但每次想到你的养母，你都将这些忍了下来，或许你只要讨好你的丈夫，生下孩儿，便能讨他们欢心，把你养母接过来一块儿享福。

　　但未回家的半年后，你惊闻噩耗。

　　你的养母死了。

　　或许是再也不堪忍受你养父对她的拳打脚踢，她给你的养父下了毒药，送他下了地狱，此后也喝下了毒酒，同他一块儿去了。

　　自你嫁人之后，这是你头一回哭得不能自已。

　　跪在冰凉的宋府祠堂地板上，你想，此生最疼爱你的人死了。

　　为何菩萨不降临人间，带走养母身上的所有苦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