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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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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你一连在血洗过宋家住了大半个月。
原定要快一些和杨瑢进京,但她担心你的身体,所以决定先等你多修养些时日再离开临沧。
这些天以来,你不是吃便是睡,偶尔听杨瑢讲待你进京后,你要做的事情。
大概就是重新学习一国储君该做的事。
这些事繁琐得很,你瞅了一眼杨瑢给你安排的课业进程,从早晨一直排到深夜,排得满满当当,如若是先前的你,定会觉得自己不配当一国储君,你会逃避、自卑,会想要忍不住地放弃。
但不知是不是亲手杀掉宋耀祖和刘轩一家后,你的心性早已不如从前一般了。
你逐渐琢磨过来,男子可以做的事情,女子为何不能做,明明天下一些女子比男子有本事得多,却要被压制、殴打,折断羽翼,困于一处小小宅院之中。
学习礼、乐、射、御、书、算,难道会比整日受辱难以反抗困难和艰辛吗?你想,自然不会。
从前你没有权力,只能被人压着打,随意走来一个地位比你高一些的人,都能来欺辱你。而今后,你有机会学习更多让你变得更加强大的东西,何乐而不为呢?
见你没有任何排斥,杨瑢才放下心来。
她提议出门,去看看你从前居住过的地方。
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你,行至你年幼时呆过的居所,路上一众路人纷纷避让。
你们来到你养父的家中时,正值正午。
有衙吏和官员亲自为你们打开查封的大门,边开门边向你谄媚地进言:“公主,您的养母的尸骨已重新收殓,移到她生前最爱的姊妹山上,而这处宅院,臣也让人重新打扫好了。”
你点点头,和杨瑢一同踏入院子里。
小院其实不大,露天的部分有一口井,井旁边还有一棵桂花树,树下放着一个盛满脏污雨水的木桶。
年幼时,刘识月时常背着你,坐在井边,边洗衣裳边哄你睡着。
似乎一切都是你出嫁前的模样。
只是最疼爱你的那人早已离去。
自你嫁到宋家后,便极少掉眼泪了,你那时总劝自己,只要忍下去,兴许哪天把宋耀祖哄高兴了,就能允你把刘识月接来享清福;哪怕刘识月身死,你仍想靠讨好宋家,重新埋葬刘识月,让她安息。
靠着这份惦念和幻想,你挨过一个又一个艰难的苦日子,连掉眼泪的次数都少了。
那时候你无权无势,只能依附宋家艰难生存,如今终于能够衣锦还乡,刘识月却已不在了。
你触景伤情,险些掉下泪来,但想起周围还有人,自然不能哭得那么放肆,于是抽泣了一下,将眼泪憋回去。
但这时候,杨瑢已温柔地用手帕擦去你的泪水,询问你:“我们再往里面转转?”
你点点头。
你的养父家里并不富裕,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大多家什都被他拿去用作抵债,屋子里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桌子三张板凳,还有两个放置杂物的破烂木柜,此外,便只剩下一张用帘子隔开的小床。
家什少了,反而显得这儿比外面空旷了不少。
但小时候的你总觉得这小的可怜,小到你和养母都没来得及跑出去,便被你的养父摁在地上,拳打脚踢。
你心中的戾气似乎又涌现了。
闭了闭眼,你问跟着你们往屋里走的官员:“他的尸骨可还在?”
官员没立刻意识到你说的是谁。“啊”了声,才问:“敢问是您的养父吗?”
“他的尸骨,听说埋在族中的一处公坟里。”
“将他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再请道士为他做法,最好让他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是。”
官员不敢再问,依言下去照办。
你叫住他,想了想:“刘瘸子呢?”
伴你身侧的衙吏急着抢话:“回公主,刘瘸子罪有应得,如今染上花柳病,躺在家里像条狗一样苟延残喘。”
“拖到菜市凌迟。”
“是。”
衙吏欢快接下命令后便走了。
你抱起屋中供桌上刘识月的牌位,像抱着珍宝般小心翼翼。
忽然想到雀儿从前告诉你的,你的养母用毒酒鸠杀你养父的前一夜,刘识月曾经去过她的家里探望父母。
你皱眉。
正巧,刘家离这不远。
你和杨瑢说了一声,一行人毫无留恋地离开这处让你难过的是非之地。
进入刘家大门时,你才发现刘家的院子门大敞着,所有的人都换上一身崭新的衣裳,喜气洋洋地挂着笑容站在院门边等着,似乎笃定你会来。
“荇与。”
养母的父亲率先开口唤你的名字,不过从前他向来不肯正眼瞧你的,只要你一起和养母踏进刘家的门,他便会勃然大怒,用扫帚将你赶出去。
所以你从前,就算路过刘家的门也不敢滞留,恨不得脚底生风地跑开,生怕他撞见你便出来打你一顿。
好笑的是,自刘识月鸠杀你的养父后,他便大义决然地向他人宣告,此后刘识月与刘家无关,甚至主动将刘识月的尸骨丢到郊外投喂野狗。
如今他好像忘却前尘,又乐颠颠地跑来与你攀关系。
见你们进屋,他还向你们一一介绍院子中的摆设,你说了声吵,他立刻禁言,脸上笑着的弧度却依旧没变。
你在堂屋坐下,他还抢先一步掏出手帕为你垫着。
“殿下,您瞧我这记性,连您回来探望的日子都记错。我和您婶娘早早地收拾好了屋子,就等你回来。”
他口中的婶娘怯怯地抱着女儿,不敢正眼瞧你。
你问起从前旧事:“我娘死之前曾经来找过你?”
“是,不过都是说些她幼年时犯过的窘事。”
你一指站在角落不敢与你直视的婶娘:“还请婶娘告诉我。”
刘识月的父亲递去一个震慑的眼神,你的婶娘吓得一激灵,抱着女儿跪了下来。
你让人扶她起来,温声道:“没关系,此事不会牵连于你。”
“回公主殿下,小姑子那天晚上不知听了谁传来的消息,回来询问公爹,问他是不是和自个儿夫婿一起,合伙将您卖给了那……身有怪癖,喜欢男人的宋家。然后……”
“然后公爹警告她不准将这事透露出去,说自己好不容易从医馆那得来的消息。随后小姑子和他大吵一架。公爹扬言从此她与刘家再无关系。接着,第二日傍晚,便传来了小姑子毒杀夫婿后自缢而死的消息。”
你露出一个冰冷僵硬的笑,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银钱,感谢她肯说实话。
而刘识月的父亲,再被人发现时,已是半个多月后,他“误落”入河里,溺死了。
*
你这些天有时候会想,自己杀的人是不是有些多呢?
在郊外的姊妹山祭拜了你的养母后,你去见了曾助你脱离苦海的张菏絮。
她早早和刘轩和离,连肚中三个月大的孩子也没留,干脆利落地收拾了包袱回娘家。
和你约着见面时,她正在张府的湖边喂锦鲤。
池中的十几尾锦鲤被她喂得又圆又胖,见你走到她身边,她十分干脆地将苞谷一齐抛入池子里,眨着眼看他们又争又抢。
张菏絮待你的态度和以往并无不同,只是敷衍地向你行了个礼,便拉着你到池边小亭闲坐。
你看着池边接连盛开和荷花,才想起来,今日是立夏。
“您杀的人多吗?”
张菏絮眨眨眼,回答你的问题。
“为何要这么问,您杀的可有一位无辜之人?若换做男子,他们可不会纠结过多,欺我者,杀了便是。”
“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养母曾经教导我,要做一位和善之人。”
“您在钻牛角尖。她所指的是对待带你不薄之人,要和善共处,但并非指的是所有人,有些人生来不配您以和善的态度相待。”
你眉间一松,压在心间的石头轻轻落地。
想起正事来,你道:“此后我离开临沧,兴许许久才能回来一趟,祭拜我的养母。如今陛下已开放女子科举一事,我曾听别人夸你的文章写得比刘轩还要好得多,若你感兴趣的话,你也可以走仕途一路。”
张菏絮撇撇嘴:“我得再多呆两年,我母亲痛惜我嫁给刘轩那个混蛋,此刻不愿我远离她半步,若是去到迢迢千里的京城,她必然会不舍。”
你一笑。
此后你和杨瑢给她留下丰厚的赏礼,回了京城。
杨瑢对外宣告你被寻回的消息后,你便开始马不停蹄地学习各种技艺。
如今百业待兴,越来越多的女子被允许参政议政,走出宅门。
你学成一身本事后,并未留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而是前往远离京城的苦寒之地,做出了一件又一件为人称赞的事。
臣子与百姓不再揪着你剜去两个男子命根的过往不放,越发对你心服口服,称赞你为一代仁君。
你十七岁离开临沧入京,二十七岁外放至苦寒之地,四十三岁那年,杨瑢退位,你继位成为下一任皇帝。
彼时你已许久未想起曾经那些令你心酸的过往。你纳了十几位侍君与一位皇夫,共生育三个女儿后便不再生育,随后统一给众侍君与皇夫下了绝嗣之药。
站在城楼上,望着眼前的繁华盛景,你心中十分欣慰。
养母,您看到了吗?如今像您和我这般遭受苦厄的女子越来越少了。我相信未来,会有更多女子参与朝堂政治,撑起家国一片蓝天。而我也如您所期盼的那样,生母与女儿常伴身侧,过得十分圆满。
春风吹来一片落叶,轻轻落至你的肩上,你仿佛听见刘识月的声音,她轻拍你的肩膀,欣慰道:“荇与长大了呢。”
(《让开,我要砍了那两个男人》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