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片段九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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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我住的小区离某所大学很近，所以小区里有三栋研究生公寓，常有学生进出。
这天我下班回来从小区侧门经过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年轻男人从一栋研究生公寓里向外走，于是我便放慢脚步。
其实若我看见的只是个普通人，我当然不会在意，但那个年轻男人却不是。
年轻男人的两条腿残疾的很厉害，走起路来左右摇摆，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跌倒。此时，他正侧身扶着楼梯扶手，从长长的一串楼梯上慢慢下来，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就在年轻男人快要踏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他的右脚尖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便有向一侧摔倒的趋势。
我见此情景，急忙向年轻男人跑去，想要帮他一把。可就在我伸出手的瞬间，年轻男人却用力扶着楼梯扶手勉强将自己的身子稳住。于是我有些尴尬的把手悬在半空，看着他很不好意思的露齿一笑。
年轻男人看着僵在原地的我一愣，但很快便友善的笑了笑，然后声音温润的低声对我说道
＂谢谢！＂
我没想到年轻男人的声音竟会如此好听，所以当时脸一红，低头转身便跑，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第二天，我下班稍早一点，走到小区侧门的时候竟又一次与年轻男人相遇。只是这次年轻男人是从宿舍楼旁边的餐厅里走出来，正慢慢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我原本打算想要当做与年轻男人完全不认识，悄悄从他身边走过去。可是在我经过年轻男人身边时，他却突然抬头对我笑了笑，露出左边脸颊上的小酒窝，模样很是可爱。
我不由的停住脚步站在年轻男人身边，愣愣的看着他发呆。
＂怎么......你找我有事？＂年轻男人右手抓着楼梯扶手稳住身形，他转头看着我，语气温和的缓缓问道。
＂啊......没有，我不过是想陪你走一段路而已。＂我低头避开年轻男人眼里柔和的目光，轻声说道。
＂好啊。但是我走的比较慢，你愿意等吗？＂年轻男人说着便用右手握紧扶手，十分艰难的抬起自己看起来细瘦变形的左腿慢慢跨上一级台阶。
＂嗯。＂我轻应一声，点了点头，默默跟在年轻男人身边，没有说话。
这中间我伸手扶了年轻男人两次，可是我和他却一路无语。直到我陪年轻男人走到他住的公寓楼下时，他才停下脚步，微笑着再次对我说了一声'谢谢！'。
＂不用谢，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是顺路而已。＂我低头盯着自己的高跟鞋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腼腆的笑着转身离开。
我刚走没几步，突然想起自己连年轻男人叫什么名字都还没有问过。于是我急忙转身，却发现年轻男人此时并没有回去，而是费力的调整姿势站在门口看着我的方向，他见我回头，便微笑着冲我挥了挥手，仿佛和我是很亲密的恋人一般。
此时，我再顾不得什么矜持，提着包向年轻男人快步跑去，微喘着握住他温热的右手掌心，踮起脚尖贴着他的脸颊轻声耳语道
＂我不嫌弃你的腿，所以......做我男朋友好吗？＂
＂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如果你现在心情不好的话，我可以陪你，但是你要我做你的男朋友，这恐怕有点......＂年轻男人站在原地，他轻轻将自己的右手从我手中抽出，微微低头用真挚的目光关切的看着我。
＂你结婚了？＂我向后略微错身，与年轻男人分开一点，心里一瞬间有些紧张。
年轻男听到我的话眉头一挑，显然有些意外，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冲我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没有。＂
＂那你讨厌我？＂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我心里终于长出一口气，情绪也不再像刚刚那样紧张，所以我嘴角不觉露出满意的笑容，偏头看着年轻男人继续追问道。
＂不。＂这次的问题年轻男人只犹豫了一秒，便将答案脱口而出。
我身子一震，瞬间感觉自己的心里仿佛能幸福的开出花儿来。
＂我既没有失恋，也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我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你，所以你不要拒绝我，好吗？＂我抬起双臂轻轻环住年轻男人削瘦的肩膀，将下巴搁在他笔直的锁骨上，声音有些害羞的小声说道。
年轻男人安静的任由我拥着他，没有说话。但我却能感觉到他此时心里一定非常紧张，因为他整个人都绷的很紧，似乎正尽全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好让我们能继续这样拥抱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年轻男人才终于抬起自己的右臂慢慢将我环住，俯身贴着我的耳朵缓缓说出一个字
＂好。＂
就这样，我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决定要和这个仅仅只见过两次面的年轻男人谈一场不顾一切的恋爱。
原来这年轻男人名叫杜庭商，今年29岁，因为患有脊髓萎缩症，所以双腿和左手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疾。
庭商研究生毕业之后就留校成为一名大学讲师，学校为放便照顾他的身体，特意在我们小区的一栋研究生公寓里为他申请了一套单身宿舍。
刚开始和庭商在一起的时候，我们两个似乎都对彼此很不适应。
就连恋人之间互相牵手这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对我和庭商而言都是一场不轻松的考验。
因为庭商双腿残疾严重，所以他行动时便很难再保持身体上的平衡，经常会在走平路时被地上凸起的小石子绊倒。
所以，如果我们两个想像平常人一样牵手而行，那我就一定要配合好庭商的步伐，每一步都必须走的不快不慢刚刚好，只有这样才不会将他带倒。
现在，每天清晨我都会比平时早起半小时，去小区门口买好庭商喜欢吃的早点，然后去他的宿舍叫他起床，顺便再附赠本小姐的早安吻一枚。
因为我上班比较早，所以不能送庭商去学校。于是每天我从庭商的单身宿舍出来之后，都会用随身携带的小手绢把他上班时必经的几段楼梯扶手擦得一尘不染，直至自认合格之后才满心欢喜的赶去上班。
偶尔，我下班稍早的时候，也会去学校接庭商下班。
开始时，庭商和我走在一起会很不好意思，再加上我和他配合的又不够默契，所以他经常会跟不上我过快的步伐，险些因为过度紧张而摔倒。
不过到后来，我和庭商相处的时间一长，彼此也磨合的差不多，再走在一起的时候就不会出现令人尴尬的状况。
平时我和庭商一起走在校园里时，经常会碰到他的老师、同事和学生。
在我们遇到的这些人当中，有的人目光中有祝福，有的人目光中有羡慕，有的人目光中有怜悯，甚至有的人目光中还有嘲笑和不屑。
因此每到这时，庭商都会很腼腆的低头，有时甚至还想要松开牵着我的手。其实我心里明白庭商的想法，他这么做并不是在担心自己，而是怕我会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光。
可是我却什么都不在乎，仍旧大大方方的迎着所有人的目光，骄傲的紧紧握住庭商垂在身侧手指蜷于掌心无法伸展的左手。因为我要通过自己的举动，让庭商明白我爱他，很爱很爱，所以我完全不会去介意别人怎么看待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同时，我也希望这些人能知道，庭商虽然身体上有残疾，但是他和其他健康的人一样，在爱情中都享有爱与被爱的权力。
我和庭商就这样在一起磕磕绊绊的走过了一个完整的四季。
在这中间，我一直努力把庭商当做一个正常人来看待，从不刻意提醒自己他的残疾。所以无论是要去旅行，还是要去逛街看电影，我都不曾和庭商分开，自始至终都牢牢握着他的左手与他十指相扣。而庭商也在和我的交往当中慢慢变的开朗起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配合我的生活，不再介意周围其他人对我们的看法。
转眼又是一年。
庭商原本打算在年底时带我回他的老家去过春节，顺便也让他的爸妈见见他们未来的儿媳妇。
我很是欣喜的同意，心想庭商终于肯放下自己心中的包袱，娶我做他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
可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一年公司举办的新年联欢会结束的时候，我和庭商的爱情也随之嘎然而止。
这天晚上，我因为要参加晚会，所以提前打电话给庭商，通知他自己今天会晚回，叫他不要等我。
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快夜里十二点，我因为陪上司多喝了几杯红酒，所以此时正头重脚轻，有些微醺。再加上半夜本就不好打车，于是我便在同事的搀扶下迷迷糊糊的上了同属一个部门的另一个男同事的车。
一路相安无事，可就在这个男同事将我送到我家楼下的时候，他却突然一把将我抱住我，并告诉我他其实已经暗恋我很久，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表白。
我扶着车门站在寒风中，原本就很头疼，所以此时整个人朦朦胧胧的根本就没有听清他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感觉自己正被一个温暖而有力的怀抱拥着，这是我以前和庭商在一起时所从不曾经历过的。所以我一时意乱情迷，竟在不知不觉间用自己的双臂攀上了对面男人宽阔结实的肩膀。
就在这时，我耳边突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唤。
“鹿俪依！”庭商一个人扶着冰冷的墙壁，在昏暗的灯光中用怪异的姿势孤单的站在楼道里，低声喊道。
“谁……”我转头眯起眼睛看向声音的来源。
当我看清站在离我不远处佝偻的人影就是庭商时，我的酒瞬间便醒去大半。于是我急忙将同事推开，简单跟他道谢之后便匆匆向庭商所在的方向跑去。
“庭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站在庭商对面，在楼道里昏暗的灯光中我看不清他此时脸上的表情，只感觉自己内心非常紧张，竟会在寒冬腊月的天气里生出一身冷汗。
“俪依，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他能给你一个正常的拥抱，可是我却永远都做不到。所以，我会尊重你的选择。若是你想离开，我放你走。”庭商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可是却让我感觉到刺骨的寒冷。
“庭商，你别这样，我和他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我爱的人是你，是你啊，我怎么可能会想要离开你呢。”我说着便上前一步抱住庭商消瘦身体，一股寒意瞬间便从他身上传入我体内。
“你究竟在这里等了我多久？手怎么这么凉？”我心里一痛，急忙握住庭商残疾的左手，将它包在自己掌心来回揉搓哈气。
“俪依，你敢说你从未嫌弃过我残疾的身体，从未迷恋过刚刚那结实有力的怀抱吗？”庭商低头盯着自己萎缩变形的左手，眼神悲伤到让人想要落泪。
“我……”我一时语塞，慌忙偏头避开庭商停留在我脸上那期待中还夹杂着害怕的目光。
“算了，俪依，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配不上你，所以……我们分手吧。”庭商轻出一口气，语气微微有些颤抖，他转身慢慢将自己的左手从我手中抽出，整个人踉跄着几乎快要跌倒。
“杜庭商，你胡说什么呢？我不要和你分手，我不要你走！”此时的我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于是我借着酒劲儿用力拉住庭商不见一丝回暖的左手，失声哭泣着喊道。
就在这拉拉扯扯中，我一不小心将本就寒冷又疲倦的庭商带倒，狠狠的摔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
因为庭商平时最无法释怀的事情就是在我面前跌倒，因为那会让他感觉自己很没有用。
所以此刻，当我看到庭商因为我而狼狈无助的跌倒在地上，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起身时，整个人一瞬间变的不知所措，只是跪在地上，边哭边喊
“庭商，你要不要紧啊？对不起！庭商，我不是故意的。庭商……”
“俪依，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最害怕的就是在别人面前摔倒，因为我自己没有办法再爬起来。”庭商用右手撑着地面，努力将自己的上身支起，可是他那严重变形的双腿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移动半分。
“庭商，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现在马上就扶你起来，你别怕，有我在呢。”我抬手胡乱抹了几把眼泪，急忙起身将自己的双手插在庭商的腋下，使出全身力气将已经瘫软的他从冰冷的地面上抱起。
“鹿俪依，你知不知道，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我要有多努力才能勉强跟得上你的脚步，要有多努力才能让自己更配得上你。俪依，我累了，不想再过这种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开始担心自己会失去你的日子。也许分手，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庭商安静的趴在我怀里，他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道，语气无奈中又带着万分的不舍。
庭商微喘着用右手扶住墙壁慢慢站稳，他抬头看着我，眼里似乎早已浸满泪水。
“庭商，对不起！我从没想过自己竟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压力。对不起！可是……庭商，我不想跟你分开，我们不要分开好不好？”我情急之下再次紧紧拉住庭商残疾的左手，不肯松开，试图挽回我们之间这段摇摇欲坠的感情。
“俪依，其实你这样一直拉着我不肯放手，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伤害。”庭商回头看向我，他无力的张了张嘴，但最后却终究什么都没有再说。
“伤害……”我口中喃喃自语，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原地，如木偶一般动作僵硬的缓缓松开庭商的左手，眼睁睁的看着他默默转身，然后步履蹒跚的慢慢向楼外走去，将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一点一点隐没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之中。
当天夜里，我便莫名的发起高烧。第二天早上，我被家人和朋友送到医院，整整卧床一周才逐渐有所恢复。
待病愈出院之后，我原本看似幸福的生活已经变的面目全非。
我甚至不敢再从庭商所住的单身公寓下经过。我把自己在这场恋爱中所受的伤深深埋在自己心里，从不在别人面前轻易表露出来，因为我知道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比我伤的更深。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单调而又乏味的从我指缝中慢慢溜走，我渐渐开始怀疑自己在离开庭商之后，已经失去了再爱别人的勇气。
如今，每天晚上，我都会一个人孤单的坐在电脑前，偷偷的打开庭商的个人空间，从中一点一滴的去了解他现在的生活，然后在关闭网页之前又默默的消除自己曾经来过的痕迹。
直到有一天，我在庭商的空间中看到这样一段话：如果我爱你，而你也正巧的爱我。你头发乱了时候，我会笑笑的替你拨一波，然后，手还留恋的在你发上多待几秒。但是，如果我爱你，而你不巧的不爱我。你头发乱了，我只会轻轻的告诉你，你头发乱了喔。这大概是最纯粹的爱情观，如若相爱，便携手到老；如若错过，便护他安好。俪依，既然我们不能再相爱，那我便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护你一生安好吧。
我泪眼朦胧的关掉电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我便向上司请假，准备去学校找庭商。
当我气喘吁吁的赶到庭商所上课的教室时，刚巧赶上第一节公共课下课。教室门口熙熙攘攘的，有很多学生正在进出。
我站在门口，看着比以前更加形销骨立的庭商，眼泪瞬间便涌出眼圈。
此时的庭商，正费力的用左手扶着讲台，腾出右手去收拾讲义。可是庭商却因为又要维持身体平衡又要收拾东西，很不方便，所以一不小心便将其中的一本讲义碰到讲台下。
就在庭商准备扶着讲台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讲义时，我终于忍不住几步走到他身边，将讲义捡起轻轻递到他沾满粉笔灰的右手中。
“俪依……你怎么来了？找我有事吗？”庭商抬头愣愣的盯着我，口中不自觉的轻唤我的名字，我在他眼中看到有一丝惊喜闪过。
“没有，我不过是想再陪你走一段路而已。只是这一次……我希望是用自己的一生。”我迎头含泪微笑的看着站在我眼前面容憔悴的庭商，慢慢向他伸出自己的右手。
“好啊。但是我以后会走的越来越慢，越来越不稳，甚至有一天可能会再也站不起来，即便这样，你也还是愿意陪我一起走下去吗？”庭商的眼圈渐渐开始变红，可是他眉目间却始终带着温暖的笑容，让人感觉十分幸福。
“愿意，我非常愿意！”我使劲儿眨了眨眼睛，尽量让自己在庭商面前保持微笑，可是眼泪却不争气的淌了满脸。
庭商抬起右手用衣袖仔细帮我擦净脸上的泪水，然后慢慢把自己残疾的左手放到我向他摊开的掌心上，轻声对我说道
“鹿俪依，嫁给我吧，好吗？”
“好！”我使劲儿点头，然后用力扑进庭商虽然有些瘦弱，但却让人感觉无比安心的怀抱当中去，再也不愿与他分离。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02章 片段九十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