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片段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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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一直都不是一个有远大理想的人。只希望自己将来能找到一份喜欢的工作，不必为高额年薪而奔波，也不必为柴米油盐而发愁，最好再嫁给一个很爱自己的男人，然后悠闲的慢慢享受人生。
如今，在旁人眼中，我俨然已是一个幸福的女人，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又有很爱自己的老公。可是只有我心里最清楚，只要我活着一天，便永远无法安然度过此生。
经过这一场大病，穆聪变得比以前更加苍白消瘦，沉默寡言。有时，穆聪几乎一整天不说一句话，安静的让人害怕。
刚开始的一个月，我和吴阿姨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守在穆聪身边，生怕他会一时想不开而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
现在，穆聪的生活已经被完全打乱。
因为眼盲，穆聪不能分辨白天黑夜，更加无法对时间做出正确判断，所以他身体里的生物钟乱成一团，原本因为长期训练而得到控制的排泄也变得不再规律，随时随地都可能会发生失禁。
因为眼盲，穆聪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变得更加迟钝，所以就算你在他身边，但只要你不说，他便永远无法感知你正在做些什么。
对于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穆聪没有抱怨过一句，只是把所有东西都一个人默默承担下来，从不在我们面前表露他出悲伤的一面。
为让穆聪重新建立起对生活的信心，我请人给他的电脑安装上最新的读屏软件和语音视频聊天系统，让他能更方便的去和其他人接触，了解外面的世界。
就在我以为穆聪已经对自己的眼盲释怀，能够接受的时候，一天傍晚，他却突然在我喂他吃饭时淡淡的问道
“姐姐，你说……像我这样又盲又瘫，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手腕一抖，将勺子里的饭撒到床上，于是急忙放下手里的碗，用纸巾把饭粒包起，轻声问道
“小聪今天好奇怪，怎么会有这样无聊的想法？”
“无聊吗？白天在网上碰到一个和我一样高位截瘫的病友，他说他现在只为妈妈而活。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他就会随她而去。”穆聪面色平静，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那小聪……也有这样的想法吗？”我手指抖的厉害。
“没有。因为我知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是妈妈的负担，若是没有我，妈妈一定会活的更轻松一点。所以……如果非要我选择的话，我宁愿走在妈妈前面。”穆聪摇头，脸上竟带着丝丝向往。
“小聪，你千万别这么想！”我鼻尖一酸，心痛到难以附加。
“我该怎么想？”穆聪眉头微皱，努力想要将失焦的双眼对准我的方向。
我一时无从开口，突然感到很恐惧。恐惧的不是穆聪会有轻生的念头，而是我竟无法给他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穆聪瞪着失焦的双眼停顿片刻，紧接着便轻笑一声，脸上渐渐露出绝望的神情。
“一个人既然能来到这世上，就必定有他存在的理由。”我颤抖着握住穆聪冰冷的双手，试图给他些许安慰。
“那姐姐告诉我，我是为什么而存在的？”穆聪偏头将脸埋进枕头，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
“为……为姐姐！因为姐姐爱你，很爱很爱。如果你选择离开，姐姐的人生就绝望了。所以无论现在生活与你而言有多么不易，姐姐都希望你能为姐姐而活下去，可以吗？”
穆聪吃惊的转头，泪水不断从他无神的双眼中涌出，肆意流淌。我抬手想要为穆聪擦干眼泪，可是他的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净，反而越流越多。最后，我只好俯身用嘴唇轻吻穆聪的眼睛，与他相拥而泣。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再没见穆聪脸上露出过类似于那天悲伤到绝望时的神情。
自从穆聪眼盲以后，照顾他就变得比以前更加琐碎繁杂，需要注意的事情也更多。
一天，在我给穆聪换纸尿裤时，左手的钻戒不小心将他大腿内侧划了一道长长的红印。
“哎呀！” 我心中一顿，急忙用手轻抚穆聪腿上的划痕。
“嗯？”穆聪侧头，双眼迷茫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小聪，对不起！姐姐的戒指把你的腿划伤了。”看着全然不知的穆聪，我心里一阵钝痛。
穆聪眉梢轻挑，很快便微笑着摇头说
“没关系。姐姐又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也不知道。”
最后一句话穆聪说的声音很小，可是我却听的清清楚楚，字字直插心口。
第二天，我悄悄将钻戒摘下放进首饰盒里。
几天之后，在吃晚饭的时候，兰亭坐在我对面，一边帮我夹菜，一边看着我淡淡的问道
“仁子，这几天怎么一直没见你戴戒指，是不是款式不喜欢？”
“没有，我很喜欢。就是……戴着有点不太习惯。” 我咬住筷子，不敢抬头直视兰亭的目光，生怕他会识破我的谎言。
“只要你喜欢就好，千万别勉强自己。”兰亭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低头不语，在心中默默对兰亭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骗你，只是我心里真的放不下穆聪，放不下他啊。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我把心思全都放在穆聪身上，自然便会忽略其他。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我二十八岁那年的秋天，我终于提出要和兰亭离婚。
“仁子，我们已经结婚三年，可是你的心却始终不在我这里。”站在离婚办事处门口，兰亭脸上的表情忧伤，语气万分无奈。
“对不起！兰亭，对不起！”我眼圈通红，除了‘对不起’这三个字，再说不出其他。
“这三年里你既要照顾穆聪，又要顾及家庭，着实很辛苦。所以我决定放手，让你能专心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可是仁子，我爱你，即便今生我们无缘做夫妻，我仍旧爱你，爱到不忍心看你受一点点委屈。”在瑟瑟秋风中，兰亭紧紧将我搂住，仿佛要把我揉碎融到他的身体里面。
“兰亭，我欠你的……要怎么还啊。”我长叹一声，将脸埋在兰亭颈间，安静的流起眼泪。
一周之后，兰亭主动向公司提出申请，希望能被派去位于法国的总部工作，而且短时间内不准备回国。
兰亭临走那天，我因为要照顾穆聪，所以没有去送他。飞机起飞以后，我站在窗边默默抬头凝望天空，心中一片惘然。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一直在心中质问自己：乔仁子，你究竟有何德何能，竟让两个如此深爱你的男人都因你而受到伤害。今后，你将如何去面对他们，如何去面对自己的人生？
兰亭走后，我不愿再留在空荡荡的家中，于是便简单收拾东西搬到吴阿姨那里。
“仁子，从今往后，这儿就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吴阿姨拉着我的手将我迎进门，眼神中充满疼惜。
那一刹那，我泪流满面，心中百感交集。
这几天，除了上班之外，其余的时间我都陪在穆聪身边。
一天晚上，就在我准备为穆聪做全身放松按摩的时候，他却突然望着我站的方向，犹犹豫豫的问道
“姐姐，这几天……你为什么……一直都不回家？”
“小聪不喜欢姐姐留在这里陪你吗？”我不觉轻叹一声，坐在床边把穆聪的左手放到自己腿上仔细揉捏起来。
“怎么会不喜欢？只是姐姐早已成为别人的妻子，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任性，让姐姐为难。”三年的时间，穆聪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成熟。
“小聪，其实现在……姐姐已经没有家可以回了。”我握着穆聪比以前更加细瘦的左手，淡淡的说道。
穆聪一愣，很显然他此刻并不能完全理解我话语中的意思。
“姐姐和兰亭离婚了。”我用手指抚平穆聪微皱的眉头，并没有太多悲伤。
“我会眼盲并不是姐姐的过错，所以姐姐不必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内疚，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穆聪本已展开的眉头再次紧皱。
“小聪，姐姐承认自己确实为你眼盲而内疚，但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看着内心如此敏感的穆聪，往事渐渐涌上心头。
“那是怎样？”穆聪固执的不肯相信我说的话。
“其实，姐姐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便喜欢上你。可是当时姐姐不够勇敢，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感情，害怕承担责任，所以才会在一条看似正确的道路上离你越来越远。如今，我已经放下一切，不求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有生之年，能常伴你左右。”我低头俯身，六年来第一次轻吻穆聪柔软微凉的双唇。
穆聪呼吸一滞，半垂的眼帘缓缓睁开，我在他失焦的双眸中看到含笑哭泣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片段四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