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眸半齿》海云

7、箜篌美人

　　虽然她的面容已大部分被面巾所遮，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翦眸，可却反而给众人留下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娇羞、神秘之感。

　　娉婷袅袅的走向他，陈颖而轻柔的嗓音在室内响起道“公子的曲调虽然清宁，但却隠含着似烟雾般飘渺的愁思，不知公子心中可是有所心结？”声音不大，却像有把重锤直击中他的内心深处，将他用层层砖块对垒起来的城墙，一瞬间，轰然倒塌！

　　虽然没有抬头，可他那颤动的睫毛还是被始终站在他旁边的幽云一览无遗的尽收眼底。

　　公子？你果然是有所心事吗？

　　本来因箜篌美人的出现，而变得有些喧闹的大厅，在突闻这一番话后，立时变的鸦雀无声，大家都在静静等着他们阁主的回话。

　　这个人，不仅善于经商，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本来商人的地位在宋朝并不被这些自视甚高的文人雅士所看起，可他却凭着一首《广陵散》，硬是将他们对他的态度直升为尊敬与钦佩！

　　对于这个像传奇一般的人物，他们也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一些他的私事，可是却总被他一笑带过，如今，这个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又被重新提上台面，而且还是由“箜篌美人”提出，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下，他们总会或多或少顺带听到一些吧……

　　良久，他缓缓站起“既是知音，姑娘又为何听不出琴某曲中的含义？姑娘若不嫌弃不如加入‘风雅阁’，琴某对姑娘甚是珍惜了！”

　　本来还是恬静的女子在听到一句‘珍惜’后，当场既羞又怒，语气也变的有些不快“公子好大的野心！连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火蛇美人’都屈尊给你当了侍卫，难道公子还嫌不够？”

　　她话音刚落，就见底下的一群人个个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他们是文人，但对于江湖之事，他们还是略知一二，何况还是半年前轰动整个武林的“火蛇美人”。

　　相传，“火蛇美人”以一把名为“火蛇”的鞭子驰骋江湖，鲜逢对手，可就在她如日中天之时，忽然退隐江湖，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现下听她如此一说，众人皆是不可思议的将目光投向他们的阁主。

　　而此时被看的那个人，却是如泰山般沉静、内敛。

　　流光溢彩的眼帘下，是他似笑非笑的声调“我姓琴，她也姓琴，又何来身份之差？侍卫不过是证明她的武功要比我的高强，而我，想留住姑娘，实乃惺惺相惜，如若冒昧到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一双剪水的眸子在闻言后，既相信又怀疑的直视着他，良久，才听得她“铿”的一声拨动胸前的箜篌，朱唇轻岂。

　　“花不尽，

　　柳无穷，

　　应与我情同。

　　觥船一棹百分空，

　　何处不相逢。

　　朱弦悄，

　　知音少，

　　天若有情应老。

　　吟唱至此，她突然抬头看了眼琴砚，一抹异样的眼神掠过后，她“铮”的一声收尾“劝君看取利名场。今古梦茫茫。”
　　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后，她这才怀抱着箜篌袅袅离去。

　　直到她离开，众人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其中不乏有人遗憾的叹息道“可惜啊，可惜，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箜篌美人’离开了啊……”

　　过道的风，带着香草的气息，抚乱了他的长发，额上那块桃花般的印记毫无遮掩的再次被显露出来。
　　琉璃般的眸子中有着某种淡淡的东西在流动，似“宁土山”后面的深潭，看起来平静无波，直到走近，才发现上面涟漪层层。

　　“公子？”

　　“嗯？”轻轻的一个音调上挑，他代替了询问。

　　“那个，公子，真的不去追吗？或许她会答应也说不定啊！”看她的眼神，她似乎也并不是很排斥进“风雅阁”，也许公子再坚持一下，她就会答应！

　　吩咐旁边的小童将琴收好后，他转过身，向门外走去“我的意思已经表明，如果她不愿意，就算我再多说，也是无益，纠缠不休，只会降低自己的身份！”

　　随着他出了大门，幽云想了一下道“说的也是了，不过——”

　　眉头稍稍皱起，他有些不太喜欢别人的话只说一半。

　　歪着脑袋，她继续道“不过，琴芜真的是什么‘火蛇美人’吗？听那位姑娘的说话语气，似乎琴芜以前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脚步蓦地停下，他转过头，目中清冷“你也觉得她给我做侍卫，委屈了她？”

　　“当然不是啦，能为公子效劳，是我们的福气了，呵呵……”为毛？为毛？对着美女，他说话总是温和有礼？对着自己要么不言不语、爱理不理？要么就摆着一张臭脸，真真是没有天理！漂亮就注定有优待权吗？可恶！

　　直到他重新转过头去，幽云才将心中的一口闷气呼出，果然丑人就该早点有觉悟啊！

　　“嘶……嘶……”不知从哪里飘过来的一阵香气，让幽云下意识的抽了几下鼻子，真是越闻越饿啊！摸了摸从早晨起来就什么也没吃的肚子，幽云眼巴巴的盯着自家公子的脊背，嘴里则一直小声的念叨“好饿……好饿……”

　　直到念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还不见他走近酒楼，幽云终于忍不住的一声大吼“公子，我好饿！”
　　连同他一起转过身来的还有街上大半的路人，在周围人惊讶的目光中，幽云苦着张脸，小跑着上前“公子，已经到了吃饭的时辰了，你不饿吗？”

　　“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先去吃吧！”

　　“可……”

　　将一锭银子放到她旁边的小摊上，他什么话也没说的就转身离去。

　　定定的看着那两银子许久后，幽云压下心中莫名的压抑，一伸手，银子已然落入她的前襟中。

　　“师父常说：饱暖思淫欲，如果连肚子都填不饱的话，还在乎那些莫名的情绪干吗？”

　　一路小跑着，她“噌噌噌”的直奔刚刚香味的发源处。

　　一进店，就见一肩搭灰白麻布的小二眉开眼笑的朝她招呼道“客官，请问是坐大厅还是雅座？”
　　“随便！”

　　“随便？”再次看了眼她的穿着，在确定她不像个没钱的主后，小二的破锣嗓子立马大声吆喝道“楼上‘山水云房’桌，进客一位！”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就见一身着同样衣服的小二哥，“噔噔噔”的下楼迎接“这位客官，楼上请！”

　　“哪坐都无所谓，先给我上点吃的！”像是猛然想到上次的酒楼吃饭，她立马接着道“不要青菜炒豆腐！”就因为吃了这一盘菜，她的半颗牙就没了……

　　店小二先是一愣，稍后才像明白似的赔笑道“客官尽管放心，我们都是根据客人的喜好来为客人做菜，不会出现什么强买强卖的现象……”

　　“那是再好不过——”“嘶嘶嘶……”又是这个熟悉的香味，猛的一拍桌子，幽云断板道“小二哥，就要这道菜！”

　　见还没给她报菜单，她就一语定菜，小二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解道“不知——客官要的是哪道菜？”

　　“就是这道菜！”“嘶嘶……”

　　“哪道菜？”

　　“就是散发着这个香味的那道菜！难道你闻不见吗？”

　　闻言，小二这才猛的吸了一下鼻子，见香味是从隔壁的包厢传出来的，他有些为难“客官，您若是要其他的菜，本店倒还可以供应，但唯独这道——”

　　见他欲言又止，幽云抬起眼，疑惑道“为何独独这道不行？”

　　“不是本店故意怠慢客官，实在是这道菜不外传，也就是说，这道菜已经被包厢里的那位客人买断，其他的客人只能闻其味，不能食其髓。”

　　“怎么能这样子呢？有好吃的大家一起吃嘛，干吗吃独食？”原以为她会像其他的客人那样大发雷霆或是吵吵闹闹，谁知却是像个小姑娘家般，委屈的崛起了嘴，这不得不让站在一边的小二有些哭笑不得。

　　“客官，实在是对不住！要不，小的给你推荐几个本店有名的菜肴？”

　　挥了挥手，她打断他欲报的菜名，“罢了，既然不能吃到我想吃的菜，那就随便吃点什么吧！”

　　“这？”原本还准备了一大堆的菜肴，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知道要给她吃些什么？

　　拿着筷子有些怏怏不乐的敲打着碗碟，忽见小二哥还站在身边，貌似有些不安，思绪微转，她展颜一笑“小二哥，没关系的，你随便给我上道菜，再上两碗米饭就好了，谢谢啊！”

　　正处在菜单纠结中的小二哥，猛一抬头，不期与一道阳光般的笑容相撞，当下心中一阵温暖与激动，连连点头后，他头一次觉得服务人，也是一种快乐，尤其是遇到一个像她这般明朗而又善良的客人！

　　大酒楼果然是大酒楼，景色好、环境好、服务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菜上的速度不好。虽说现在已是午时三刻，但一眼望去，楼底下还是有不少的客人。

　　在将碗碟敲了几圈后，还不见小二端菜上来，幽云百无聊奈的继续敲打，只是这次一边敲打，嘴里一边轻轻吟唱“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催心肝。”

　　“长相思，催心肝啊！”唱完这一句，她便将筷子搁在筷架上，头伏于桌，整个人显的颓废无力，饿啊……

　　“这位公子能将李白的一首《长相思》唱的如此神韵，想必公子定是性情中人！”

　　一抬头，见是一身着深紫长衫，秀逸非常的男子站在自己的面前，刚毅的鼻梁、麦色的肌肤，炯炯有神的双眼嵌在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随着他的嘴角微扬，霎时春暖花开，万物复苏。

　　站了起来，幽云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头，“那个，你过奖了，我只是随口哼哼，打扰到你了吧？实在是不好意思，下次我会注意的！”

　　轻摇了下头，男子笑道“公子严重了，能闻到公子一曲，实属在下之荣幸，不知公子如何称呼？”这个少年，虽然没有明动的容颜，但那笑，却异常的温暖人心，仿佛一把火，在漆黑的夜里，可以慢慢温暖你的内心。

　　“我叫十六，公子你呢？”

　　“我？”怔了一下后，紫衣男子淡雅一笑“伯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