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点意识流》春风化雨成诗

86、第 86 章

　　楔子
　　归凝自进宫以来，圣眷甚浓，起步婕妤而半年间便擢为妃位，后又擢为贵妃。
　　羡者有，嫉者有，恨者有，欲相交求存者亦不在少数。
　　如此两年，宠眷依然优渥，陛下每月必来看她至少一次。
　　虽然陛下新欢常有，但若论年来看，必是归凝宠冠六宫，一如既往了。
　　但归凝却知道，陛下已经变了。
　　未央殿里，丁香结一一展开，散出幽然的香气。
　　但久居其间的归凝，什么都闻不出来。

　　一
　　在未央殿里，归凝正对着方才所抄的经出神。
　　纸上蝇头小楷整齐排列，看久了，它们便从纸上逸了出来。
　　在入宫之初，归凝也曾这般抄过经书。

　　“呼，终于抄完了一卷。”
　　“昭仪歇歇吧。”小翠为她倒上一盏茶。
　　“嗯。”
　　归凝望着庭院里渐渐清晰的月轮，不自觉地吟道：“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
　　“刚还抄着经，怎么吟起这种诗来了？”是陛下带着笑意的声音。
　　“陛下怎么知道我刚刚在抄经？”
　　“方才小翠正拿着她出去，谅是送去给德妃的？”
　　“都让陛下猜中了，真是没意思。”
　　“可是今天，我专门吩咐御膳房做了你最爱吃的肉圆子呢，你还要生气么？”
　　“更生气了，”归凝虽依旧这么说着，脸上却泛起了笑意，“不过，我最爱吃的可不是肉圆子呢。”
　　“诶？！那是什么？”
　　“我自己也不知道，”归凝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总之我们先吃饭吧。”
　　“要不要去院子里乘着凉用膳？清凉的风很舒服。”
　　“不要！蚊子太可怕了。谁让你在我院子里种一堆花。”
　　“那拔了它们？”
　　“不要！”
　　“那就没法子了，”陛下笑着示意侍女们依旧摆在殿里的桌子上，“一会我们去御花园散步吧。”
　　“今晚你不回去么？”
　　“你希望我回去么？”
　　“不希望。”
　　“好爽快！既然凝儿不让我回去，我就不回去喽。”
　　“你头也不回走了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萤火的光映起的，温凉如水的夜。

　　二

　　数月后。
　　近日间林昭仪因舞艺卓绝方得盛宠，有诗云“楚腰纤细掌中轻”。
　　陛下对各位后妃可谓是雨露均沾，即使失宠亦是断宠不断恩。
　　而德妃为陛下育有一女，小公主玲珑可爱，颇得陛下欢心。

　　陛下理完奏折，已是酉时三刻了。
　　侍者为其奉茶，问道：“陛下今日预备宿在哪里呢？”
　　“去德妃那儿吧。不必提前通报了，朕去看看她就走。”
　　“是。”
　　但待他屏退侍从进到主殿里，却四望空无一人。
　　怕是睡了吧。
　　去看一眼还是就这样回去？
　　陛下思量间，却若有若无闻到一阵丁香的香气。
　　“凝妃和她一向甚为要好呢。”
　　他掀了帘子，向寝殿走去。

　　绣帘半卷的床上，归凝正闭眼睡着。
　　而陛下进来的那一刻，身着寝衣的德妃，正与她相吻着。
　　这幅情景之下，陛下忘记了说话与愤怒，只愣立在那里。
　　“真是的，不要闹了。”
　　归凝迷迷糊糊地呓语了一句，翻过身又睡了过去。
　　在此时，德妃的视线与陛下相对。
　　她毫无怯意地微微一笑，复又吻了一下归凝的额头，从床上轻轻下来。

　　“你有什么好解释的么？”在主殿里，陛下看着慢悠悠扣着领口盘扣的德妃。
　　“没有哦，情况如您所见。”
　　“德妃，虽然你父亲是我极倚重的良臣，但我也不会因此就任你胡作非为。”
　　“我自然是随您处置，毕竟这宫里可全是您说了算。只是，陛下，您不觉得不公平么？您终日怀里抱着不同的佳人，厌了这位婕妤还有那位美人。就算是您最宠爱的她，您可知晓她独自捱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么？而您不过才一次就受不了了。”
　　“你是为了报复我当时赐死良妃的事么？”
　　“不是。我爱着她。”
　　德妃直视着陛下的视线。
　　“随你们吧。以后别再让我撞见了。还有，我明天宿在她殿里，你和她说声。”
　　“恭送陛下。”

　　小莲为德妃捧上手炉：“这次可真是好险，多亏陛下念着旧时对娘娘的亏欠。”
　　德妃接过手炉，看向庭院里挂着枯叶的玉兰树。
　　“看来，陛下对凝儿，是真的动情了啊。”她悠悠感叹道。

　　三

　　“陛下，您来了，”归凝立在殿门前，微笑着，“今天的我可是什么事都没做，干等了您一整天呢！”
　　“真的么？”
　　“难道还有假不成？”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吧。”他将归凝拉到榻上。
　　“今天是怎么了？可以倒是可以……”归凝轻轻吻上他的唇，却反被他攫住，须臾间失了力气。
　　“陛下，还没用晚膳呢。”归凝好不容易退开，却又被陛下拉住。
　　“陛下！”归凝狠命地推开他，“不吃饭是万万不成的。之后您想怎样都好……”
　　“好啊。”归凝此话一出时，陛下爽快地放开了她。

　　“陛下今天累了么？”
　　“前儿个王夫人到我这儿来顽，她虽年纪不大，倒是个伶俐的可人儿，打的络子极好看。”
　　“近日我试着裁薛校书样式的花笺，裁出不少来，分给各位姐妹后还剩下不少，陛下要么？”
　　陛下忽然开口了：“那个，你分给德妃了么？”
　　归凝听陛下接了话头，自是颇为欣喜：“自然啦，我有好一大半都给了她。德妃姐姐还说，要写了诗与我交换呢。”
　　陛下不再说话，气氛愈发冰冷。
　　“陛下，德妃姐姐怎么了么？”
　　“没什么。那个花笺不必给我了，你留着自己用罢。”他搁下筷子。
　　沉闷的晚膳终于结束了。

　　当夜的陛下毫无温柔可言，曾温柔地引她入春水的他，这次却毫不留情如狂风骤雨。
　　透过宫墙传来了巡夜的人的打更声，夜已三更了。
　　“陛下，已经三更了，明天还要早朝呢。”
　　“闭嘴。”陛下带着怒气，拿吻封住了归凝的嘴。

　　次日清晨，归凝醒转的时候，陛下刚巧要走了。
　　她从床上起身，对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道：“陛下，您在生我的气么？”
　　“是啊。”
　　“请告诉我，我是哪里做错了？”
　　陛下无视了她的话，径直离开了她的寝殿。

　　四

　　“太怪了啊！那是什么态度啊，真是的。”
　　归凝气势汹汹地刺着绣，对德妃大倒苦水。
　　“对我有什么不满的话，说出来就好了！”
　　“不说的话……我是什么都不会知道的……你说对吧，姐姐？”
　　“是啊。”德妃看着归凝，心不在焉地应着。
　　“啊，抱歉，姐姐。我的话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
　　“不是哦。我早对你说了，我对那个笨蛋皇帝早没什么感情了。”
　　“啊……是啊。他完全是个笨蛋。”
　　归凝拈起一块点心，怒气冲冲地投进嘴里。
　　“只是我也犯了件大错啊，”德妃感叹着，扫了一眼归凝手里的刺绣，“归凝……”
　　“怎么了，姐姐？”
　　“你不要再绣了。”
　　“为什么？”
　　“你看你绣成了什么牛鬼蛇神……”

　　“哈？陛下您在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与德妃断绝交游，我就原谅你。”
　　“陛下，我和德妃自幼交好……”
　　“你的意思是你做不到？”
　　“陛下，如果德妃姐姐对您不敬了，我去请她向您道歉……”
　　“看来你是做不到了。”陛下将茶一饮而尽，径直离去。
　　“是的，在不知缘由的前提下，我无法做到。但是陛下，谢谢您，没有命令我。”
　　陛下的脚步停滞了片刻，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去。

　　五

　　“所以我说！那个时候她睡着了啦！”
　　“德妃，你不问宫中事久了，连说谎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去问她本人看看。你知道的吧？她几乎不说谎，更别说对你说谎了。还是说，你连这都不愿意相信她？”

　　“诶？！哈哈哈……”
　　“你笑什么？”
　　“嘛，这种事可能会有的吧，毕竟我们姐妹一直这么好。”
　　“难道，陛下，你这几个月都是因为这个生气的么？”
　　“啊，还真的是？”
　　归凝的表情严肃了些。
　　“我所喜欢的只有陛下一个，难道您还不知道么？”
　　“以后不要和她亲密接触了。”
　　“您真是的……看在您这次气得这么狠的份上，我不会再和她同床睡了，可以么？”
　　“她可真的很危险，你要严加提防。”
　　“我知道的啦。但是，陛下，德妃姐姐不会做让我困扰的事的。我只要告诉她，她一定会体谅我的。”
　　“真是迟钝到可怕的人啊……”
　　“陛下您说什么？”
　　“啊，不，什么都没有。”
　　“嗯？算了。陛下，您如此欺负了我好几个月，不该说点什么么？”
　　“……对不起。”
　　“你觉得凭这一个短句就能抵消么？绝对是不可能的！”她拿出一叠浅色的靛蓝染出底色的花笺，“这个真的好难做！你要把这些写满了给我！”
　　“这是单给我做的？”
　　“是呀。不过我自己还留了两张，你还要么？”
　　“不用了，我会写好给你的。”
　　“这么爽快……早知道就多提些要求了。”
　　“你再提些别的什么我也会答应的。”
　　“嗯……提问，你现在有什么想要我做的事么？”
　　“其实，我想把宫中少府的事交给你管，也便是税收与宫内调度的事务机构……德妃不愿做，其余妃子背后的关系不一，我不太放心。你代理内宫之事，做得很有成效，也许可以试试看。你要是这个做得好，我就封你做皇后。”
　　“嘛，封不封皇后我倒不在意……这个少府听起来还蛮有趣的呢！”
　　“非常累啊，你确定要接手么？”
　　“请务必让我接手。”
　　“好吧，过几日我慢慢交予你些，让你管管看。话说为什么本是向你赔罪，反倒满足了我的要求了？”
　　“嗯，这就是你的赔罪之一哦！”归凝钻进他的怀里，“因为，你一直很少依赖我，有什么烦恼，也只会藏在心里吧？”
　　“归凝……”
　　“能为你分担一些，我也很开心。”
　　“在你身边，一直都让我很安心啊，”陛下轻轻拥住她，“呐，你要不要我的皇位？”
　　“好可怕……”
　　“哈哈哈，我没有在开玩笑，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有相应的能力与觉悟。”
　　“比起那种事，我更想和你做寻常夫妻呢。”
　　“是啊。”
　　“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
　　“又忽然吟起诗来了，平白唬人一跳。不过，还真是切题呢，让人有点火大。”
　　“没关系的，我不会让你成为唐玄宗，你也不要让我成为杨贵妃啊。”
　　“那先让你不是贵妃？”
　　“重点是这里么？”
　　“哈哈……”

　　两人月下低语欢谈，一如七月七日长生殿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