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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回程(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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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楚熙是头一回来知府府邸,并不清楚路线,也无人引路,但好在袁刺史给力,她没走两步,袁腾便带着一群人迎面走来。
“见过五公主。”袁腾步子迈得大,抢先几步上前带头行礼,其他人跟着纷纷行礼问安。
“见过五公主。”他身后慢他几步的中年男子在众人行礼问安后,才上前道,“公主远道而来,臣在后边渌水亭设了宴席,为公主接风洗尘,若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和许多文臣一样,这人也蓄了胡须,看起来温文儒雅。他语气谦卑,话说得也客套,不知道的看见或许真会以为他对楚熙有多尊重。
“免礼,你是……”楚熙语气迟疑,一副认不出来的样子。
“回公主,这就是咱们河州府的知府温松平。”袁腾再度抢在温松平前面开口,丝毫不顾对方难看的面色,心情极度舒适。
当久了地头蛇,还以为自己成真龙了。一上来连个自我介绍都没有,谁知道你是谁呢,还想让公主自己猜吗?哪来的这么大脸。
“原来是温知府啊,我说怎么一副主人的架势。”楚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袁刺史不说,我倒真没认出来。”
说到这,她先是看了看人高马大、很有气势的袁腾,又看了看一开始在他身后,还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温松平,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看不出来怎么能怪她?毕竟温松平的站位,实在很像是站在主人身后的小厮嘛。
楚熙这一番眼神表演,在场众人皆看在眼里,温松平也没有错过。他心中不愉,面色更加难看,偏偏脸上还要强撑着笑。
“是,臣河州府知府温松平,见过公主。”他忍辱负重地再度拱手行礼。
“嗯,起来吧。”楚熙漫不经心地点头,态度尽显高傲。
她抬脚往前走,众人也十分配合地退到两侧,让她过去,袁腾更是殷勤地走在左侧为她引路。温松平倒是想上前,但楚熙右侧的陆文一点给他让位置的意思都没有,他只能阴沉着脸走在袁腾旁边。
袁腾瞥见他的神情,更加高兴,凭借着高大的身躯将温松平挡得严严实实,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一边引路一边嘴巴不停,不给温松平开口的机会。
“公主这边请,渌水亭就在前头。”袁腾绕过假山,一边走一边道,“温知府一向喜欢在那设宴,还爱办诗会,臣是不明白一个亭子有什么好写诗的。”
他这话不只是在贬低温松平,也是真的不理解文人哪来的那么多诗要写,看到什么都要写诗做文章感叹一下,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多感情?
作为一个毫无文学天赋,看到四书五经就头痛的武将,袁腾看到文会就头疼。
好在五公主这回明显跟他一个阵营,他兴致昂扬,大咧咧提议道:“洛城城郊那边的马场很大,等宴席结束,公主可要去跑一跑?正好公主是骑马来的,若是只参加文会,岂不是浪费了这一身骑装?”
这边宴席还没开始,袁腾就已经不给面子地谈及结束后的事了,全然没将一旁的温松平放在眼里。
被死对头接二连三地明着下面子,温松平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想要反击。但他还没张口,楚熙便十分自然地应道:“光跑马有什么意思,若是结束得早,咱们一块去打马球,如何?”
温松平:“……”
不敢明着反驳五公主,他只能再度憋屈地忍下到了嘴边的阴阳怪气。
“打马球好啊。”袁腾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拒绝,“实不相瞒,臣的女儿十分崇拜公主,她也喜欢打马球,若是有机会和公主一道上场,想必会很高兴。”
袁腾只这么一个嫡女,素来十分宠爱。她此时就跟在后面,听见这话也的确兴奋。不过这样的场合,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权力,只能抓着身旁母亲的手,暗暗期待。
就这样,在袁腾和楚熙的相谈甚欢以及温松平的一路沉默下,一行人到了渌水亭。
渌水亭的景致确实不错,水是活水,清澈见底,亭子建在旁边的陆地上,精致,但不够大。虽是上下两层的设计,但至多容纳十几个人。
也幸好亭子外的活水上还有几处水榭,也能作为招待客人的地方。
即便如此,这里也不适合招待这么多客人,太分散了。温松平原本只打算招待楚熙一个人,才选了这里,谁知道楚熙反手邀请了这么多人来。
他倒不是对此全然不知情,虽说请帖是袁腾派人送的,温松平一时没想到会是以五公主的名义,但文官中总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真正为难的是,哪怕知道了也不好换地方,毕竟他请帖中已经写明了地点。楚熙后来送出去的请帖里头,也都强调了地点是在渌水亭。
在抵达渌水亭中央后,温松平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因为楚熙环顾左右后,感叹了一句:“此地景致确实不错,只是咱们这么多人,这亭子可装不下。”
“公主说得是,臣思虑不周。”温松平毫不犹豫地张口认错,态度诚恳,面上不留一丝把柄,“只是渌水亭景致好,臣便想着先请公主赏景,稍后的席面摆在附近或是正厅皆可。”
“原是这样。”楚熙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她态度冷淡,温松平反而更加殷勤。先是引着楚熙坐在了主位,又借口自己和袁腾年纪大了,恐怕和公主聊不到一块去,硬是拉着袁腾一块出去,把里头让给了小辈们。
袁腾一看自家女儿也在,又见楚熙不反对,便也跟着告辞出去了。他们出去后,亭中的十来个姑娘果然放开了许多,其中一个更是十分夸张地松了一大口气。
“刺史袁腾之女袁黎,见过五公主。”见楚熙看她,她也不怵,笑吟吟地行礼,“臣女先前便听闻公主美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愧是能得熊与鹿的五公主,果然不一般。
“客气了,袁姑娘。”楚熙点头回礼,“坐下说话吧。”
她开口后,余下的姑娘们以父亲官职品阶为顺序,依次开口,紧随其后的是一个气质温润的姑娘:“知府温松平之女温兰秀,见过五公主。”
先有袁腾抢先温松平一步,这会儿袁黎又抢先自己一步,温兰秀心底略有些不快。但到底不蠢,她一早察觉出五公主对父亲有意见,这会儿比起不快,更多的是忐忑。
“免礼,坐吧。”楚熙待她虽不及待袁黎热情,却也还算寻常,而后的姑娘们也都是相同的待遇,可见并未迁怒于她。
在京城,年轻姑娘们的话题多是胭脂水粉,但洛城离边关更近,喜欢胭脂水粉的也有,更加盛行的却是尚武之风。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哪怕文官之女也会去研读兵法,骑马狩猎。
对此,楚熙十分喜欢。
在场的都是官员嫡女,教养良好,看见楚熙那身骑装就知道该说什么话题。她们很自然地说起往日骑马狩猎的趣事,还有大胆些的姑娘问起边关事,楚熙挑着能说的说了一些。
“边塞的风光啊,我形容不来。”楚熙道,“大抵就是诗人写得那样吧,慷慨悲壮。”
谈及边关,就免不了联想到战事,话题忽然沉重起来。楚熙试图补救:“不过雪山的风景很好,将士们训练时气势磅礴,百姓们性格豪爽,民风……”
忆起集市中看到的,一开始讨价还价,后面直接打起来的百姓,她说不出“淳朴”二字,灵机一动,憋出一句:“民风也很自由。”
“真的吗,我也想去看看。”袁黎神色憧憬,是真的想去看看。
她身量高挑,惯爱舞刀弄枪,父亲一直夸她是随了自己,袁黎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可因为她比一些男儿都高,临近及笄,却一直没定下亲事,家世差不多的不愿娶她,家世低的父母和她自己都看不上。
民风很自由的话,她能不能也自由做想做的,比如……直接不嫁人?
“我也想去。”她旁边的小姑娘跟着开口,两人对视一眼,感觉遇上了同道中人。
气氛再度活跃起来,在这样友好的气氛影响下,温兰秀也放松下来,加入了话题。
楚熙并不难为她,给面子地应了两句,其他人会意,跟着善意地接话,一时间其乐融融。
聊了有一会儿,茶水点心姗姗来迟,温兰秀一面起身奉上茶点,一面告罪道:“公主见谅,府中大小事务一向由臣女母亲掌管,但臣女外祖母病重,母亲前些日子就启程回娘家了。”
“父亲不通庶务,怠慢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她一边请罪,一边又心知这理由站不住脚,不说别的,主子不通庶务,下人难道也不通庶务吗?母亲不在,她这个女儿难道也不在吗?
她是家中长女,今年也十四岁了,按理来说,母亲不在,便该由她管家。可从发请帖到今日,父亲什么也没告诉她,连宴席都是临时通知她来的。
别说叫她管事了,这事的始末,她知道的只怕还没有袁黎多。
可她又不能什么也不说,她知道自己无辜,旁人又不知道。父亲若是落不着好,她这个女儿能有什么好下场?无论如何,明面上总得过得去。
将茶点呈到楚熙面前后,温兰秀强忍着难堪蹲身行礼,她低垂着头,等楚熙发话。
“先起来吧。”楚熙眼神审视了她片刻后,并未多为难她,“大好景致在前,何必说这些扫兴的话。”
她不咸不淡地掠过了这个话题,却没表态。温兰秀咬了咬唇,顺从地起身,没再纠缠。
大家都很有眼色,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快又回到最初。楚熙兴致勃勃地听她们聊,偶尔回应一两句,直到府上侍女再度前来。
“拜见五公主。”那侍女显而易见地有些慌张,上来便行了大礼,头都不敢抬,“已是午膳十分,老爷让奴婢来问,公主想在哪里用膳?”
“起来吧,就在此处便可。”楚熙十分配合。
她们在渌水亭的二楼,往外一看便能看到已经摆好的长桌座椅。想来温松平是做了两手准备,且更偏向于她在这里用膳。
她实在好奇温松平打的什么主意,索性顺着他的想法来。
“是。”那侍女如蒙大赦般退出去了。
没多久,侍女们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佳肴,各色餐品琳琅满目。她们显然很有一套行事规范,菜品罩了罩子,罩子上还顶着厚厚一层棉布,以至于这样冷的天,揭开罩子后菜还冒着热气。
宫中宴饮也不会这样细心,这些细节“不通庶务”的温松平显然处理不来。
这样的巧思,可惜了,她想,回去叫公主府的膳房也这样做。
一直到宴席过半,温松平也没有露面,就在楚熙怀疑他突然改了主意的时候,为她倒酒的陆文忽然一个踉跄,将酒洒在了楚熙的衣服上。
楚熙一手扶住陆文,顺带侧了侧身,但没完全躲开,红色的骑装袖子瞬间成了暗红色,酒水顺着衣袖滴在地上。也幸亏衣服厚实,没有渗到里面。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陆文还没开口,她身后的侍女便惶恐地跪倒在地上,拼命磕头求饶,“奴婢,方才是有人推了奴婢!”
刚才是她撞了陆文一下,才导致毫无防备的陆文洒了酒。
楚熙看向她身后,空无一人。
贵女们都带了贴身侍女,府上的侍女仅四人,她们站在亭子的四个角落,分得很开。这么短的时间,谁能先推她一把再站回原位?
“你倒是说说,推你的是谁?”袁黎十分不客气地开口,“我们可都看见了,你身后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是鬼推你的不成?”
“还不把她拉下去。”温兰秀蹙着眉吩咐,又转而歉意道,“实在对不住,公主殿下可带了衣裳?若是不嫌弃,臣女那还有一套新做的,未上过身。”
无聊的套路,楚熙心中觉得无趣,面上却还算配合:“有劳了。”
她跟着温兰秀走出渌水亭,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陆文紧跟自家主子,走在后面。
“原本该为女眷们准备专门的更衣室和休息的地方,只是……”温兰秀顿了顿,绕开这个话题,“前面便是臣女的院子了,公主请。”
这院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多兰院,和温兰秀的名字很搭。院如其名,多兰院的整体风格风格也带着兰的清新典雅,陈设布局错落有致,很有格调。
温兰秀带着楚熙陆文二人,走进院子,极其自然地吩咐侍女:“去将我新做的那套衣裳拿来。”
她身量不高,和时年十三岁的楚熙相差无几,至多是身材上细微的差异。但冬天衣服做得宽松,差一些也无妨,照样能穿。
“是。”侍女蹲身行礼,很快从隔壁房间捧了一套衣服过来。
“多谢,麻烦温小姐稍等。”陆文笑着接过衣服,陪着楚熙进了内室。
“姑姑客气了。”温兰秀赶忙道。
她们进去后,温兰秀一路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一些,心脏砰砰跳动,藏在衣袖中的手不停地颤抖。而她手心中,死死捏着一张纸条。
多兰院,并不是她的院子,而是家中招待留宿女眷的客院。宴席开始没多久,摆膳的侍女中,不知谁将纸条塞进了她的手心。
纸条上只三个字:多兰院。
是父亲的字迹,温兰秀认得出来。
她一开始并未猜出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意外发生,五公主的袖子被酒水打湿。几乎是同时,她知道了纸条的意思:将五公主引去多兰院。
温兰秀不知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但她选择了照做,她也只能照做,别无选择。
明明是冬天,她却感觉后背汗湿一片,冷得她打了个激灵。她抬手一看,掌心的汗洇湿了纸条,上面的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她看了半晌,将它团成团,丢进了炭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