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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同态复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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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意跟戚南岐谈妥协定,夸赞了一番对方的身材,被轰出门去。
李意并不在意。
他回去拿着被卷皱了的笔记本铺开,小猫喵喵叫着过来蹭他,闻见笔记本上的气味,如同见了煞星一样转头想跑。
李意不允许,搂着小猫的肚子摁在腿上,一边吸猫,一边翻笔。
他东西总是乱七八糟一通乱放,找不到就嬉皮笑脸去蹭个别人的,从不嫌耽误。
这次倒是幸运,从一座练习册山的夹缝里抽出一根,翻开第一页,想写自己的名字。
刚写上一笔就停下了。
那一笔颜色鲜红,有老师跟他说过,不能这么写人的名字,不吉利。
李意就着那一笔改涂成了一朵小红花,起身,把抻着脖子喵喵骂人的小猫塞进床底,出门借笔。
天色昏黑,李意敲开隔壁房门,这里面住的是他的话搭子,平时嘴上也是个闲不住的,就爱给李意捧哏。
说清来意,这人挠了挠后脑勺,脸上闪烁着快乐且愚蠢的光:“嘿嘿,自从得了精神病以后,我就再也没碰过作业了,感觉精神好多了。”
李意:“……”行吧。
再隔壁是位俏丽的姐姐,听说进精神病院之前是个高级白领,一个不小心在大会上骂了领导脑子里有猪,当晚就入院了。
白领姐姐伸出右手,堪称纤纤玉指,只是每根手指的指甲奇长,还挂链镶钻的,乍一看非常炫目。
她摇了摇指头,说:“小意,你看看,我这手现在像是拿笔的吗。”
李意弯着腰把人的手贴回身侧,毕恭毕敬:“娘娘,晚安。”
就这么转了一圈儿,居然一根笔都没借到,不禁让李意感叹精神病院的成员文化水平之低下,道德之败坏。
李意合计了下,他还有个人没找,这个人大概率有,但是借不借给他就不知道了。
他去找了宋序闻。
宋序闻开门看见是他,神色非常复杂,嘴唇蠕动了好几下也没蹦出个字来。
李意看不明白,也懒得去细究,伸出手,手心朝上,白白净净,等着人给他上供:“宋序闻,你有没有笔,借我一根儿呗。”
宋序闻看了看他,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回房间拿了一根出来,但是等李意握住一头的时候才发现抽不过来,这家伙根本没撤力。
李意攥着笔摇了摇:“嗯?宋序闻,一根笔你都舍不得?”
宋序闻心想李意现在也有十五六岁,怎么看着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人情世故是一个人立足的根本,但是对李意来说好像只是有兴趣就拿来玩玩,没意思就在地上砸碎的玻璃珠子。
他这么活有想过别人,有想过宋序闻我吗?
“李意,我听说你最近总是跟着一个社会男人?”宋序闻忍不住说,“你知道那些看着很有钱的大人背地里都是做什么的吗?你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吗?你怎么能这么没戒心地……”
“宋序闻,”李意捏着笔杆子一抽,不跟他玩拔河游戏,依旧漂亮地笑着,眼睫像蝴蝶翅膀一样扇了两下,“你再继续说,我就要生气了。”
生气?
宋序闻呆住了。
李意因为一个来院里没几个月的人和他生气?
李意不管宋序闻心里是如何打雷下雨,他只知道自己笔借到了,赶紧回去,他得写今日报告了。
——宋序闻猛地抓住了李意的手腕。
李意抬头无言地看了看天,又是晚上,还是弦月,他可算是发现了,每次一到晚上,他就容易倒霉。
李意对这种有话不直说、说了也不会好好说的人根本没辙,他转身看着宋序闻,问:“你还有事吗,我得赶紧回去写东西了。”
“你跟那个人关系很好?”手又收紧了一些,宋序闻声音很低,目光锐利,“我上次看见你坐他旁边吃饭,想从他碗里夹菜。”
李意摸了摸鼻子,人证就在这里,没法抵赖:“关系还行。”
宋序闻不松手:“我们之前给你吃东西,你说你挑食,不能吃。”
“确实是这样的,”李意解释,“我那是跟他闹着玩呢,他那个人独得很,不会让我吃他东西的……”
“他独,你就不独了吗?!”
李意每说一句话几乎就是在宋序闻心上凌迟,气得他眼眶通红,“他到底对你有多好,让你一天天跟他混在一起!你对别人从来没那样过!”
李意现在是真的懵了:“……不是,宋序闻,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把我描述得好像暗恋戚南岐一样,有点儿恶心了。”
宋序闻低低地说:“我就想还像以前那样,你和我和钟月,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一起好好的。”
李意忍不住提醒:“但是钟月已经走了。”
宋序闻又开始用那种盯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盯他,瞅得李意浑身发毛。
李意拍拍宋序闻的手背,想了想,还是透了个底:“是这样的,我在屋子里偷偷养了只猫,但是没有猫用品,就拜托他出去给我找来。我们没有那么纠葛深沉的关系,别想太多。”
宋序闻又问了不少问题,李意耐下心,一一回了,终于被放走了。
本来几分钟的事,硬生生被留了半个小时。
干什么呢?
何必呢?
破镜不能重圆,他们当然也回不到从前。
李意心想我早就说过,只要你们选择了那把钥匙,那就注定不会有好结果。
李意回去重新提笔开写,心里当自己是大文豪,下笔如有神,眨眼布了一篇字。
大意是“今天跟你出去玩儿得不错,你看见的就是我看见的,如果我有什么学坏的地方,那肯定就是跟你学的。”
推卸责任推卸得异常丝滑,可以说十分混蛋。
第二天清早,戚南岐运了一台钢琴过来,第一件要求做的事是手把手教李意弹了首两只老虎。
李意还没学乐理,死记硬背下来键位,心里把自己又捧上了一个新高度:瞧瞧瞧瞧,现在连钢琴都会弹了,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高雅,上流!
但是李意不见猫用品的影子,问戚南岐,他说:“你等我走了,完整弹一遍,很快东西就会到。”
李意半信半疑。
宋序闻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上聊了半小时以后,可能是觉得他们之间算是谈了心,开始也往他屋子里跑。
好嘛,来就来吧。
李意坐在钢琴前头,磕磕绊绊给宋序闻炫了次技,最后一个琴键摁下去,李意先大肆鼓掌,然后宋序闻抽搐着脸跟着鼓掌。
——“咔哒。”
钢琴传出什么声音,李意下去一看,侧面探出一个抽屉,里头满满当当塞得都是猫用品。
“天才,”李意撑着这个抽屉喃喃,“我承认,戚南岐你也是个天才。”
宋序闻看着李意脸上毫不掩饰的惊喜和笑意,表情不自觉淡了。
他说:“我也帮你喂猫吧。”
喂猫的行动比较失败。
因为在戚南岐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小东西,每次一看见宋序闻就会冲他哈气。
宋序闻不知道险些被抓了多少次,神情都沉了,“它这是故意的么?拿我当猫抓板?”
“你真幽默,”李意把不停想要攻击宋序闻的小猫压制在怀里,忙得不可开交,“其实我觉得,可能跟你是松鼠有关系。猫抓老鼠,天经地义,这是它的本性。”
宋序闻:“……”
宋序闻纯当放屁。
他怎么想,都只能是物似主人形,因为主人不喜欢他,连带着宠物也不喜欢他。
这种无根无据的猜疑在他正好碰到戚南岐进李意屋子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以往只是远距离地观察,真正近距离看见戚南岐,宋序闻感到了非常、非常明显的不舒服。
这个人的气场太排外了。他把“自己人”和“别人”两个边界分得清清楚楚,眼角眉梢、连手指尖都透着对方毫不掩饰的态度。
有种“都不用说,我就是跟谁好”的,明目张胆的偏爱。
李意就是被对方划进线里的人。宋序闻在线外。
因此他只能看着戚南岐一味地跟李意说话,只接李意的话茬,他们俩连斗嘴都斗得眉开眼笑,中间还夹着一只乖得像个玩偶的黑猫。
宋序闻宛如这个空间里的外人。
等注意到以后,才发现李意身边有太多被入侵过的痕迹。
这比戚南岐的忽视更让他不舒服。
宋序闻来的次数愈发少了。
李意有一天刚在外头捡了一枚金澄澄里面印刻着枚猫爪的琥珀,回去就看见王争鸣站在屋里,看着钢琴侧面弹出的抽屉。
他旁边儿就站着宋序闻。
李意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怎么回事,冷笑一声,把房门拍得震天响:“私闯民宅是吧?”
王争鸣拎着猫粮,问李意:“你这是干什么用的?”
李意说:“我吃的,怎么了。”
“别扯淡,”王争鸣又把东西放回去,心知里面也有戚南岐的手笔,“你是养了猫吧。”
小黑猫就在李意脚边卧着,王争鸣视而不见。
李意眼带锐气,笑着说:“我养了吗?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就是养了,没看见就是没养。”
精神病院院长本身并没有精神病。
他是个医学博士,能做到精神病院院长的位置,也是相当励志的一个故事。
他唯独没想到这家精神病院就是艘贼船,上来就下不去,位置越高,绑得越死。
李意对这一点知道得也很清楚,如果王争鸣能看见人脑子里的小动物,他改造了钟月以后就不会把李意叫过去看,自己就能判断出怎么样了。
王争鸣在用一种近似于盲人的视角,摸索原本不属于他的世界。
“你找吧,”李意的态度非常坦然,“如果没找到猫,那你就不能说我养了。怎么能污蔑人呢?太没有素质了。”
王争鸣知道李意在跟他耍小心思,他把钢琴侧面的抽屉推回去,说:“你以为我过来是缴你的猫的?”
李意反问:“那不然呢?趁我不在,一声招呼不打就进来搜东西,只有强盗才这副做派,你是不是?”
“你先别生气,我过来只是想看看你的猫到底什么样,”王争鸣很平静,“如果对你没什么影响,我当然也不会怎么样。”
旁边的宋序闻猛地抬了一下头,然后又低了下去。
自古以来打小报告的最怕这个——被打小报告的被轻拿轻放了,回过神来不报复你都难。
王争鸣走了,宋序闻还脚下生根地站在原地,他想起了李意之前天真残忍的手段,心直往下落。
“对不起,”他说,“但是私自养猫并不是什么好事……”
李意听着他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一会儿说养猫不好啦,一会儿又说王争鸣允许养了,最后也没什么事,所以不要计较。
全程语无伦次,逻辑混乱,不像一个优等生该有的样子。
“滚。”李意说。
宋序闻凝成了一座雕塑,耳朵里嗡嗡地耳鸣,他是头一次被李意说这种重话,之前都是他一个劲儿地去质问李意哪里对他不好。
“要我请你吗?”李意倚着墙,还是那副宋序闻觉得一直不会变的笑脸,根本不看他,“滚出去!”
宋序闻狼狈地开门出去,临走还要丢下一句:“你变了。”
变你妈了。
李意心说变化最大的就是你自己,不好好反省一下,倒是天天给我头上乱扣帽子。
没意思,真的很没意思。
后来戚南岐听说了这件事,在饭桌上点评道:“不要在精神病院里找朋友。”
李意听后豁然开朗:“说得对啊。”
然后伸筷子去偷鸡翅吃,被戚南岐咔地夹住。
虽然每天做力所能及的三件事听起来很多,但戚南岐是个非常简单的人。
他很怕麻烦,所以一般是李意过来问了,他手头有什么事情,就让李意去做。
李意最近做过戚南岐的送菜工、清洁工、溜虎工具人、美食鉴赏家、图书管理员……
他也是第一回给人做这些,总结就是五花八门地搞砸,好在戚南岐脾气虽然差,但会当场数落他,然后把事情处理好。
真是个可靠的男人。
李意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一直到瑞森再次过来的时候。
小黑猫被他藏得很好,但还是被找出来径直捏死了。
小妖怪爆成了一团黑乎乎的气雾,王争鸣站在瑞森身后不言不语,活像个低眉顺眼的太监。
他知道这个坏人没必要自己做,因为瑞森的控制欲不会允许李意身边出现跟他牵扯更深的活物。
因为,那就是——
“玷污。”
瑞森处理了小黑猫,确定没了其他污染能量,咬字仍旧轻缓而优雅:“神子,不要靠近肮脏的污染物,它们会影响你的圣洁。”
李意不知道自己到底比小黑猫圣洁在哪儿。
倒是戚南岐出去一趟回来,发现好不容易养得有点儿鲜活劲儿的少年,又枯萎了。
头疼。
他头一次接触到这种向导级别的精神暴走,带着想要摧毁一切的劲头,隔壁狂躁症区晕了不知道多少个,妄想症区也莫名其妙地全都在哭。
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对发生的能量碰撞一无所知。
戚南岐忍着头疼去了暴风眼的中心,李意坐在地上抱着垃圾桶,神情忧郁。
一般而言的精神暴走会把某方面的情绪放到最大,李意现在四十五度角望天,眼泪啪嗒啪嗒地往垃圾桶里掉,砸在里面扔的猫用品上。
屋里还有另一个使用精神力的气息,小黑猫也无影无踪了。
综合一下,戚南岐能把事情推测个七七八八。
他把李意抱起来,结果垃圾桶也跟着一起抬升。
戚南岐:“……”行吧,孩子喜欢垃圾桶,随他去吧。
“谁欺负你了,”戚南岐把额头贴上李意的,“说话。”
李意眼珠子动了动,但泪珠子还没停:“你找不到他。他在另一个世界。”
戚南岐一愣:“也是黑暗哨兵?”
李意听不懂,又把眼珠子缓缓转了回去。
如果是黑暗哨兵,那就好说了。
每个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导在穿越奇点的时候需要放置一个精神坐标,这样才能在万千奇点世界中准确前往自己想去的那个。
如果没有精神坐标,那就会被随机流放到不知道什么地方。
塔楼里和这个世界就收着戚南岐的精神坐标,让他得以安全往返。
“他在这里有没有留下什么标志?”戚南岐追问道,“比如说小动物或者有他象征的一些物品,你知道吗?”
李意缓慢地点了点头,放下垃圾桶,又缓慢地抬脚,落下,抬脚,落下。
照他这个速度,半天过去,估计才到家门口。
戚南岐一把将人背起来,温热的水滴又顺着他后脖子往下淌。
“别哭了,再哭要瞎了,”戚南岐反手揉揉李意的脑袋,“你指方向,我过去,行不行?”
李意抬起手。
戚南岐一路走到假山喷泉处,这里人来人往,精神力驳杂。
水底下的坐标混在病人的精神能量之后,躲了个灯下黑。
李意开始告状:“就是底下那个水产。”
永昼永夜从正反两个方向,探着身子往下捞。
一般设置的坐标都是越不显眼越好,像瑞森这种大咧咧的动物海蜇形态,一方面是他自己的傲慢,另一方面正好方便戚南岐找到。
四只带着粉红肉垫的虎爪从相反方向夹击了海蜇。
在李意眼里,就像瑞森捏爆小黑猫一样,他的海蜇也轻而易举地被猫爪捏爆了。
如同一场同态复仇。
李意终于不哭了。
戚南岐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张嘴,看见从背后探出一只雪白雪白的手,指着两只正甩毛的老虎道:
“我要养这个。”
戚南岐:“?”